从入陶大宅离开后,伊能带着阿璃和大威四处探险,想在绝境下开发出大威作为人的感情。
他们一起攀登悬崖峭壁——阿璃悠闲坐在山顶扇炉子烤肉,“大威加油,你先上来我们就把肉吃光,一片都不留给伊能,”
伊能,“喂喂,我听得见啊,”,
他们用自己做的竹排激流勇进——阿璃坐在岸边晒太阳钓鱼,“谁先抓不稳掉进河里谁就负责捉鱼,”
伊能,“比平衡我能比得过大威吗,!”
于是掉进河里伊能就算浑身湿透,还得弯腰苦哈哈地抓鱼伺候两位大爷,时不时歆羡地瞅瞅岸上,橘色篝火的照耀下,阿璃微笑着正细心地给大威擦打湿的头发;
……
让伊能不解的是,明明患有短期失忆因此日常生活都很麻烦的阿璃,她却古灵精怪,每天都能够乐此不疲地戏弄他们两个。
大部分时候受害者都是可怜的伊能,偶尔两人也会联手起来捉弄大威。
比如伊能打算教大威游泳的时候,阿璃就会故意靠过来,“不小心”把大威撞下河里,瞧着对方头发湿漉漉搭在眼睛上的落汤鸡模样捧月复大笑;
会坏心眼地在大威脸上用煤灰画上两撇胡子,大威黑漆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她,结果不知道哪里触到她了,揉着对方脑袋把人家头发弄得乱糟糟地嘴里一个劲儿叫着“啊啊,好可爱,萌死了!”
……每当这时,伊能就深深觉得自己果然和这些年轻人有代沟,理解无能啊。
当然大部分时候造孽的都是伊能他自己。
“大威背我!”
阿璃话音未落,大威已经听话地躬身抬起手,阿璃不客气地跳到对方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转头笑着朝远处的伊能挥手,“那么我们就先下山了~”
“喂、喂等等!你们给我回来!”
不顾伊能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阿璃靠在大威结实的背脊上,笑容舒畅地哼着轻快的歌曲,两只腿还不安分地前后晃荡。大威目视前方,双手牢牢抱住她膝弯,脚下似无意地刚好踩着她哼的节奏,每一步都走的沉稳有力。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伊能扛着一大堆物刚在山里打的猎物艰难迈步,喘着气咬牙切齿,“可恶!两个小混蛋居然真的就这样抛弃我走掉,气死我了!”
等到好不容易回到山脚下他们临时搭建的木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丢下血淋淋的动物尸体,伊能喘着气抹了把头上的汗,看到大威正在烧水,“阿璃呢
“睡了大威不疾不徐地把烧好的水从炉子上拿下来,熟练地倒入盆子里,再兑上冷水。看似简单的动作,阿璃当初训练了快一个月,他才能在没有别人的命令下自主行动。
伊能随意找了个地方盘腿一坐,支着下巴瞅着大威的动作。
已经成年的男人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五官越发英挺帅气,平日里的沉默寡言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是沉稳可靠。
他蹲在地上垂着眼,双手伸进冒着缭缭热气的盆里清洗毛巾,翻折揉搓的动作标准的像是一年级生活常识教科书里的图例。
拧干之后,他把毛巾覆盖在脸上,上下左右细致地擦了一遍,接着重新清洗,再认认真真地把脸擦一遍。
他既不着急,速度也不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沉静从容的味道。
从伊能的角度看去,大威侧着身,光影笼罩在他身上,脸上细腻光滑的肌肤半明半暗,黑不见底的眼里倒映着灯火点点,似有流光溢彩。
恍惚间伊能觉得大威心底深处的东西其实早已经被唤醒,眼看着洗漱完毕的大威往房间里去,一句话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大威,你已经这么大了,再和阿璃睡一起不太合适吧
话一出口,大威立即转身望过来,伊能懊悔莫及,紧紧闭上嘴巴。
原以为大威会如往常一般木然地回答,“这是阿璃说的那么他随便回个没事就完了,反正大威现在依然没有自主意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威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伫立的固执身姿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明明对方应该还没有感情的……
伊能这样想,可是在那双黑眸注视下,那不带感情的冰冷目光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让他只觉心底隐秘的念头被看穿似的,连忙狼狈地移开对大威对视的目光,挥了挥手,“……没事,你去睡吧
伊能坐在地上闷闷抽了几口烟,忽地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暗骂“看你说的什么蠢话!”
大威进屋,轻轻锁上门。这个小屋是半年前伊能带他们来时三人一起修建的,屋子很小,只有两个卧室,他和阿璃住一间。
那张木板床只比单人的大上一点,阿璃此刻正盖着薄毯,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香。
大威默不作声地换好阿璃买来的和她自己身上同款的睡衣,掀起毯子一角躺好,背部刚挨到床上,睡梦中的阿璃感受到了热源,自然熟练地滚了过来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脑袋在他肌肉紧绷的胸口蹭过来蹭过去,直到终于调整到感觉最舒服的位置,才舒缓了眉头继续睡觉。
大威保持着标准的仰面朝上的睡姿宛如挺尸,等到阿璃发出均匀规律的呼吸声表明已经陷入沉睡,他一直贴在床上的左手慢慢抬起,轻轻搭在了阿璃的腰上。
手仿佛另一个人在控制一般一寸寸地、用力搂紧少女,直到手背上凸起根根骨节,梦中的阿璃因感到不适哼出声,那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才缓缓放松了力道。
在此过程中,大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脸上宛如冰雪冻住毫无表情,眼神波澜不惊。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过了半晌之后,才徐徐阖上眼。
他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即使不睡觉也没关系。但阿璃说,她睡着的时候他也必须睡觉。
所以他闭上眼,中断白日里如同电脑一般不停高速运转的思维,陷入不用思考的状态。
“阿璃比在大宅里活泼快活多了,大威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好,然而老头子发现了我的打算,找到了我们
窗外夜色暗沉浓郁,没有一点星光。伊能夹起香烟凑近嘴边深深吸了口,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怀念微笑,变得沉重起来,沧桑的嗓音透着一股悲哀,“他带来的人听从他的命令,趁着我不注意,把阿璃和大威都弄昏了,还把阿璃单独丢上另一辆车带走。我和大威则被带回入陶家,我被软禁起来,老头子则继续给大威洗脑,他还不准我们去找阿璃。就这样,我们失去阿璃的踪迹,整整六年
真梨子倒抽了口气,满脸讶然和忧色,一向沉郁安静的她语骤然气急切,“那阿璃怎么办,老头子把她放到哪儿去了?她每天都要失去记忆在陌生的环境要怎么生活!大威呢,阿璃不在身边他难道就不会寻找吗!?”
说到后来语气已经不可自抑地带上了一丝指责,看得出真梨子是真心为阿璃担忧。
伊能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苦笑,“大威,我说过了吧。长期相处下来,在他的脑子里,阿璃的话是最优先的,接着是老头子,最后才是我。所以当阿璃不在的时候,他对老头子言听必从
“可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一直听着没有吭声的茶屋插话打断了真梨子的反驳,他耸耸肩,“大威没有感情就像台电脑,之前一直是阿璃在使用,所以大威听她的;但当她不在了,任何人都可以对大威下命令
茶屋理智的分析让真梨子呼吸一噎,脸上透出一丝难过,“那……后来呢?阿璃和大威他们就这样分开了?”
伊能呼出口气,颓废地盯着缭缭升起的灰色烟圈,“后来……”
四年后,大威22岁那年,伊能趁着老爷子对他放松警惕,从入陶大宅逃了出来,四处寻找阿璃。因为他知道只有带回阿璃,变得越来越冷酷的大威才有可能不听从老爷子的教导变成杀人机器。
辛苦花费了两年时间,伊能终于找到阿璃。原来当年老头子的吩咐是把阿璃送的越远越好,但他到底顾念着是自己看着养大的孩子,让手底下的人把阿璃送到一户和善的人家,又送了一大笔钱。
然而那两人贪得无厌,看阿璃生得好,在日常中又发现她患有失忆症,便偷偷将阿璃转手卖到了红灯区。
阿璃侥幸逃月兑,从此四处辗转,最后在一家跆拳道馆当陪练,才终于安顿下来。
其中的颠沛流离、辛酸苦楚除了阿璃谁也不知道——甚至她自己都不记得,只是伊能好不容易找到她的时候,阿璃已经因为被欺骗伤害过,再也不相信他人。
她平时都戴着手套,伊能偶然才发现她在自己的手背用刀片故意割出伤痕记下“不要相信任何人”。伤疤宛如丑陋的蜈蚣,狰狞可怕布满白皙的手背,让人一看就能想象得出她曾经是在怎样惶恐不安的绝境下刻上这行字。
伊能费了很大功夫,才说动阿璃和她一起回去看看大威。始料未及的是,当他们回到入陶大宅时,迎接他们的是冲天的熊熊火光。
“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从大威口中以及后来的现场可以推断,是有小偷前来偷盗,被老头子偶然撞见发现。小偷杀人灭口,还浇油放火。老爷子趁着最后一口气,要求大威按照他教导的,‘匡扶正义,清理肮脏’。一直以来的教导终于起了作用,大威杀掉了小偷,并且借着宅子里的佣人惊惶救火时,趁乱准备离开这里
说道这里,伊能顿了顿,转过脸似乎不愿意让两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的伪装术学的很好,戴上墨镜竖起风衣想从小门溜掉,正巧我和阿璃刚到那里。他认出了阿璃,他们两个这才幸运地时隔六年之后再次重逢
想起那个时候的惊险,伊能仍然心有余悸。
如果再晚一点的话,大威早就离开入陶大宅,混入茫茫人海,成为遵照老头子命令杀掉犯罪之人的杀人机器了。
而阿璃,将会一辈子想不起大威,也永远见不到他。
“一见到阿璃,大威依然记得阿璃的指令是首要的。于是我让阿璃一定要无时无刻跟在大威身边,阻止他杀人,现在只有她的话大威才听的进去。之后,我帮助他们处理了老爷子的后事,阿璃就带着大威走了。算起来,我也有五六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把烟蒂狠狠碾灭在半个易拉罐做的烟灰缸里,伊能从怀里模出一张照片,定定地注视照片,手指稍微摩挲了下才递给真梨子,站起身向着两个不速之客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这里有阿璃的照片,阿璃的手机号码我写在照片背后,只是不知道几年过去她换号了没。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们走吧
真梨子接过一看,那上面是两个年轻的男女,男子五官俊朗、面无表情,正是疗养院里的铃木一郎;
旁边的女子长长的刘海被风吹起发丝纷扬,浓密的羽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水浸润过一般清透干净,透着勃勃生机。
女子揽着铃木的脖颈,脸颊亲昵地贴着对方的脸,笑靥如花。
真梨子凝视着照片上陌生女子的容颜,明明没有亲眼见过一面,但这张照片里的女孩和她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
即使不记得过去也依然希望每天过着崭新的生活、充满鲜活的生命力、还有那颗善良勇敢的心。
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真梨子的脸颊滑落,把起身欲告辞的茶屋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抱歉,”真梨子蓦地反应过己失态了,她低头用手帕擦了下眼泪,慢慢平复心情,揣测道,“我只是想到,是不是后来阿璃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大威才会变成这样?”
伊能皱紧眉,眼里忧心忡忡。
“阿璃是个值得人喜爱的女孩,别人喜欢上她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对于阿璃和大威来说,他们对彼此的重要意义,无人可以取代。所以,如果他们两人真的不能在一起的话,我会觉得,非常、非常的遗憾茶屋警官诧异的目光下,她第一次失去心理专家应该站着的旁观者角度的从容冷静,怅然叹息。
“……”伊能神情复杂地盯了她半晌,忽然释然一笑,“你说的对他为他们打开大门,诚恳地鞠躬请求,“算我拜托你们,请尽快找到阿璃
真梨子点点头,和茶屋一起出门,脚步即将踏出屋外的时候,她忽然回头问道,“这张照片,我拿去山下复印好就还给你
伊能深深看了她手中的照片一眼,哂然一笑,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的模样,“不,已经不用还给我了
“砰”
大门在二人身后合上,两人坐进车里,茶屋发动汽车后,见真梨子还在看那张照片,便道,“我总觉得,伊能应该还隐瞒了什么。只是不是重要的事情,我也没审问
真梨子回神,将照片小心放进包里,“入陶伦行刚出事,阿璃又是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和大威再次接触,为什么伊能不在他们身边多待一段时间帮助他们?”
“又是什么情况,以前关系很好,现在竟然五六年都没有联系?”
真梨子仿佛自问自答,转头盯着茶屋,一字一字道,“因为他愧疚,不敢见两人
“你是说……!?”茶屋恍然大悟。
伊能说过他花费一个月时间劝服阿璃跟他返回入陶家一趟。照片上那个看上去就很聪明伶俐的女孩,只要伊能给出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确认识她,阿璃不会介意跟他回去。
是伊能因为别的自私的目的而故意隐瞒了事实。在那一个月里,也许他迟疑犹豫,但最后依旧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于是用尽各种方法想和阿璃在一起,然而结果证明了不管阿璃是否失忆,她依然不会喜欢上他。
在失望、醒悟之后,伊能终于带回了阿璃、而正因他的自私耽误了一个月的时间,害得两人没有及时赶回,才使得入陶伦行被歹徒杀害而没有人来救他,大威化身杀人机器,甚至差点害得阿璃和大威永远分别。
这是他心底的一块禁忌,所以他自觉没脸再面对那两人,在帮助他们结束入陶伦行的丧事后就匆匆离开,并且这么多年都不曾拨打过那个手机号码。
而这一次,随着往事被述说出来,送出唯一的一张照片,他终于也还给了自己解月兑。
汽车向着来时的路开动,真梨子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缕炊烟从木屋顶上缭缭升起。
这位全能的登山家原本的梦想是攀登世界所有的高山登高望远吧,只是因为心底的愧疚和自责,这么多年来生生把自己禁锢在这所山林里。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过去,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回到爱宕市,茶屋警官立刻着手开始调查阿璃的身份。索性有了照片,再加上阿璃用的是真名,他很快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原来两人立刻入陶家后,便带着老头子给大威的入陶家的所有财产,环游世界去了。
茶屋简直啼笑皆非,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安之若素地带着大威去旅游,她的确像真梨子分析的那样,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朝气的人啊。
而直到一个多月前,两人才回国,结果遭遇一场特大车祸,阿璃受伤严重奄奄一息,现在正在爱宕市市立医院。
“一个多月前的重大交通事故”触动到了茶屋敏锐的神经,他调出资料一看,惊讶地发现,害得阿璃受伤入院的交通事故,起因就是连环爆案。
那一天,一个被人逼迫在身上捆绑了炸弹的女人上了一辆公交车,行至途中,炸弹被引爆公交车失控化作火海,此次爆炸案导致十多辆汽车追尾。而搭载着阿璃和大威的那辆汽车也在其中。
茶屋狠狠地一锤桌子,眉头紧皱,“大威不是连环爆炸案的凶犯,他是因为阿璃住院不在他身边,而自发遵照第二指令人老头子所下的命令,化身杀人机器准备杀死爆炸案的凶手,所以那时才会在现场……不,”拳头猛然一顿,茶屋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混合着错愕、不可置信,和感慨。
“……也许还因为,他要为阿璃复仇想到这种可能,茶屋自己都哑然失笑,摇头自言自语,“不过怎么可能呢。大威可是机器一般没有感情的男人啊……”
想起自己答应过真梨子要把阿璃的事情告诉她,茶屋给她打了个电话,详细地解释了他调查到的信息。
茶屋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太晚,两人便约好第二天一早去爱宕市市立医院看望阿璃。挂断电话后,茶屋埋头苦写要交上去的调查材料,准备尽早证明大威的无辜,好把他从疗养中心释放出来。
写着写着,他不禁咬着笔又陷入沉思,“大威,到底是那个被老头子洗脑教育出的没有感情的杀人魔,还是他在用自己的意识去为阿璃复仇呢?”
这个问题,恐怕连大威自己都不知道吧。
夜深人静的爱宕市医院,走廊上空无一人。一个穿着护工服戴着口罩的女人手里提着扫把走近。停留在一间病房外,她抬头,眼睛透过密密的刘海望了眼门牌上写的病人名字,推门而入。
看着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不久、还戴着呼吸机的女孩,护工缓缓取下口罩,嘴角扯出一抹阴鸷妒恨的笑,喑哑的声音如同蛇的鳞片抚过肌肤般的湿滑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呐,阿璃,久闻大名,我终于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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