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月,夜晚的天气分外冷了。
夜风狂乱地肆虐,吹过一道道僻静的小巷,带起一片片萧瑟的尘土。微弱的月光时隐时现,愈发显得这这一片夜色荒凉无边。
这是一轮残月,寂寥地悬挂于夜空,穿梭于云层,带出一道诡异的血色残红。
枢蓝国西北境的一座小镇,唤作无名镇,一个百姓少的根本算不上小镇的小镇。
全镇不过几百口人,房屋稀稀落落地散落于镇子四周。又因着位于连接陌桑国的官道,镇里客栈驿馆倒也齐全,平凡为其添了几分生气。
就在这么一个几乎被大多数枢蓝国人所遗忘的小镇,入夜,在一扇厚重的古铜门前,一女子全身包裹在厚厚的大氅中,只露出娇小略显苍白的脸蛋。
她在门前来回踱着,全身散发着浓浓的焦急与不耐。时而狂风吹过,她定了定,伸手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半响,直到周围的温度如这厚重的铜门一般,无法忍受得压抑,便只得垂下头,继续茫然徘徊。
不知多少次的驻足,多少次失望过后,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一声沉闷的声响,门缓缓地打开,就像开启了一道未知的关口,门的那头是黑暗。
门前昏黄的灯笼随风摇晃,夜色中,一个全身包裹在黑暗中的男子身影慢慢显出了轮廓。
听到声响,女子眼里亮了一下,马上又黯淡了。她看着面前这个黑衣男子,眼神由失望又添了几分怒气。
黑衣男子行了几步,在女子面前行了一礼,微微低头,恭敬的站定。他左手持剑,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脸上表情,但露在外面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里,却透着深刻入骨的杀气。
他的身影很像那个男人,第一眼她还以为出来的是他。可是,他曾对她说过,他永远会以最真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不会蒙面,不会说谎。
可是现在看来,他两样都没做到。
“你家公子呢?”女子语气冷冷地质问道,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意,期盼着对面这个男子能给她一个解释。
黑衣男子抬眼看了一眼女子,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之后,只听得空旷的夜色中慢慢响起沙哑的嗓音:“公子……临时……有事……去办。”
男子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暗哑,断断续续毫不连贯,女子却并不觉意外。
这就是解释?草草的几个字,只一句“临时有事”,真是冷情得可笑。什么时候,他对她也是如此这样了,连随便编一个理由都懒得。
女子摇摇头,轻哼:“临时有事?重要到把我们的约定都忘了,那必定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吧!既然如此重要,他怎么不带上你,你不是一直是他的影子么?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影子留下来帮他看着这座空荡荡的破房子?”
黑衣男子沉默,低头:“属下……不知。”
“好,很好……”女子突然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无论身高体型都与那个男人有八分相像的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冷意。
就算再怎么相像,他终究不是他。
他的眼没有那么浓的杀气,他爱对他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阳光又迷人。他是温暖的,不会像这样冷冷冰冰,他会在危难时救她,教她武功,在她犯错时轻抚她的发……
可是,如今女子发现,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在此刻居然与这冰冷的身影相重叠。
她惊了一跳,猛然向后退了几步,挥手阻止了黑衣男子想要相扶的举动,心里脑里已经乱成一团。
突然,身后射来一道凌厉的杀气,一瞬即逝,却让女子心里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
她回头望了望,身后是一道道漆黑的围墙,方圆一里内不见人家,没有一道光亮,一眼望去,似乎会被那黑暗整个吞噬。
女子又看向黑衣男子,见他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不见任何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连他都察觉不到的杀气,怕是自己多心了吧。
两人默默的站在寒风中,女子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发着呆,连那大氅滑下了几分,都没有发现。
良久,她叹了口气,眼底多了几分悲凉与无奈。
“就这样吧……”她说,“告诉你家公子,我救他一次,他亦还了我一次,我们早已两讫。这次本就是我有求于他,他既然不愿,那也罢了……”
女子定定的盯着黑衣男子略低着头的身影,仿佛透过他,看向那个陪伴了自己一整年的那个男人:“我知道求他这事是为难了他,他既不愿,何不早早与我告知,如今……”
“既是这样也好,两不相欠,断得彻彻底底,以后也不必想着如何还他这个恩——我怕还不起……”
“告诉他,我不愿他,亦不怪他,但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但愿今生永不相见!”
黑衣男子浑身震了震,生平第一次心里产生了寒意。
永不相见!她终究还是怨上了主子。
可是……
黑衣男子欲再说些什么,抬头,面前早没了女子身影。他不禁心里暗自懊恼,方才微微一走神,居然连她离开都没察觉到。没想到,时日不长,她的功力进展如此之快。
天空中突然飘起小雪来,落在黑衣男子肩头,很快又消失无踪。
今年的初雪,似乎更早了。
他望着方才女子站过的地方,如今已是空空荡荡。
下雪了,她没事吧?
月光早已不知何时被黑云遮去,夜空中似乎还残留着血红的晕色。
黑衣男子转身,迈着比来时更加沉重的步伐,走进暗黑的门内,“咣”的一声,铜门被重重地关上。
血月,早雪,今夜似乎注定是诡异的一夜。就在大门被关上的刹那,远处墙头,倏地冒出几条黑色身影。黑影在墙头穿梭,快速越过房顶,朝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很快便化成几个小黑点。这一夜,无名镇一条废弃小巷中,传来了激烈的兵器交接声,在这寂静的夜分外刺耳。没多久,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很快又归于平静,一切似乎原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良久,黑色中传来两个微弱的声音,音色偏低,分不清男女,若不仔细听,很容易便会被风声所湮没。
“公……主子,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杀!”声音带着阴冷狠毒。
“可是……堡主那边……”
“废什么话!”说话者似乎很是不耐。“别忘了你们是做什么的!有人花钱买她的命,那就得拿她的命去换,要不就是留下你们的命……”
黑暗中似乎有人身子颤动了下,那声音继续道:“墨家堡从不接完不成的任务,既然接了,不管他是谁,必将成为刀下亡魂。她,也不例外……”
“是!”
“杀了将尸体处理干净。堡主那儿,管好你们的嘴巴,我自有说法!”
“是!”
话落,巷子中传来窸窸窣窣搬动东西的声音。
“慢着!”为首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喊住道。“听闻她惧寒?把她的手筋脚筋挑了,废了武功,扔进镇前那条小河里去。听说那条河连着陌桑国内千年寒潭,反正死都死了,就让她好好享受享受寒冷的滋味。死后长眠寒潭,结成冰雕,说不定还能保住这媚惑人的美色,千年不衰呢!”
风中似乎又传来几声牙齿“咯咯”的碰撞声,随即是几道整齐化一的应是声。
又一阵细微的响动过后,巷子恢复了平静,哪里还有黑影,更不见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这时,不远处的屋檐,翩翩然落下两道白色的身影。衣袂飘摇,黑与白的强烈对比,衬得这身影如同鬼魅。
“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小镇上可以看到一出如此精彩的戏。”
最先开口的男子,有着一张比女子还妖魅的脸。润泽如玉的肤,浅红饱满的唇,秀美挺拔的鼻,还有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隐隐的,散发着微红的光,只一眼,便可以将人的心魄摄了去。
男子手持一柄白玉折扇,扇柄垂下一束流苏,流光溢彩。他就这么懒懒地倚在墙上,一双带电的桃花眼四下打量了一遍,看向身旁正弯腰捡起墙角一物的另一白衣男子邪魅地笑道:“怎么看?权?钱?情?照方才那女子的语气,我看八成是情杀。”
被问话的白衣男子翻弄着手中木牌状的物什:“七郎”,看来果真是为情所害。
妖魅男子迟迟得不到答话,却似乎早已习惯。
初雪只零星地飘了一会,早早地停了。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白衣男子便率先如来时一样,又飘飘然飞上了墙头。紧跟着妖魅男子手中折扇一收,便也随了上去。
“我说王爷,您就不去见义勇为,行侠仗义,救下那个小女子?说不定果真是个倾城绝色呢!”
尖细带着某种摄人心骨魔力的戏谑声在身后响起,白衣男子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继续在墙头移动。
“若我有这个空闲,会对他们口中的墨家堡堡主感些兴趣。没想到,多日不曾留意,竟成长得如此迅速。看来,今后的江湖中将分外有趣。况且……”他顿了顿。“无关人的生死,从来与我何干?我既能舍千万人,又为何要在乎这一人?”
身后妖魅男子一声长叹:“世间最无情者,瑾王是也!”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似是用沉默回答了一切。若是仔细看他的相貌,便会发现,比起妖魅男子比女人还美的脸,白衣男子的五官更加精致,更加分明。
俊朗的眉,挺直的鼻,不染而朱的唇,还有那双幽暗深邃的眼,所有绝美的五官组合成了一张毫无瑕疵的俊美脸庞,让人一看便永生难忘。
不同于另一人的妖魅,男子身上多了几分煞气。白衣胜雪,随风轻曳,简单中不失华美,全身围绕着清冷的气息。深潭一般的眸平静无波,又似在暗自酝酿着什么,冷冷地透出其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贵。
不平静的小镇,两个绝美的白衣男子,如同这死一般的夜,悄无声息的来,亦悄无声息地消失于黑暗。
……
无名镇外一里处
荒芜的野草已有半人之高,一眼望去,零零碎碎散落着杂乱的灌木丛,时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细听之下,应着北风呼啸,似乎还夹杂这野兽的吼叫声。
冰冷的河水边,一黑袍女子半跪于地,身后一左一右赫然站着两只呲牙咧嘴的野兽。
“七郎这几日异常烦躁,我就猜到你必是出了事。带着豹儿连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她爱怜的抚模着昏迷女子毫无血色的脸,刻意压低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哭腔。“吟儿,你叫为师如何放心你一个人……”
荒草萧萧,一望无际的狂野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而悠长的狼鸣,仿佛在诉说无尽的悲伤,令人听之心中凄然。文帝36年,十月初
枢蓝国北境军营千万士兵无故中毒,原因不明,毒性不祥,边境防线岌岌可危。
二十日后,朝廷派往边境支援的医疗队伍路遇山石崩塌,死伤过半,无奈返程,另行安排绕道而行。
十一月初,遍寻医无效,中毒士兵死伤无数,军不成军,一片惨淡。
十二月初,由五皇子瑾王亲自率领的御医团队终于抵达北境军营,几日后成功炼出解药,结束了两个多月的毒疫。
此时,北境军营的十万大军,仅剩不到五万,死亡半数有余。
几日后,文帝下旨,藉于此次劫难,边境军营大伤元气,特赐良田银饷,许幸存士兵卸甲返乡,与亲人团聚。又命妥善安排已逝士兵亲眷,抚恤五十年银饷,已示哀悼。
另,命五皇子接手北境边防之责,招募新兵,训练军队,休养生息。扩边境十万军为二十万,由五皇子执掌兵权。
来年三月,枢蓝国西面一直盘旋于陌桑国边境的达奚族突然闯入陌桑国境,并正式与陌桑国宣战。
自此,几月间,陌桑**与达奚族展开了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役,边境无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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