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清蔚在床上养了十来天的病,身体却依旧没起色,反而更严重了,时而咳嗽都能咳出血,面色也越发的苍白起来。他自己不以为然,倒是把楮虞记得到处寻医,来的大夫给他把了脉看了病,却通通说他并无大碍只需养好右臂伤得伤口即好,这些冠冕堂皇地话让楮虞有些反感。
楮虞在心里骂了句庸医,阿袭这般模样哪里像是只受了皮肉伤?分明是又得了什么。然而自己也只会念念四书五经,哪里懂得医术,便也只能每日让单于罄按照大夫嘱咐的去熬药,盼着他能早日好起来。
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道分桃谷会不会抓住这机会作出事来,还有那三只老狐狸也不晓得打着什么算盘,时不时过来驱寒问暖。
袭清蔚觉着无聊得打紧,连书也看腻了,在床榻上干睁着眼,便唤来楮虞,“阿虞,来陪我下棋吧。”
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坐在软塌上,膝上裹着一条棉毯子,青丝并未束起来只是随着他瘦削苍白的脸颊垂落,有种淡然世外的仙神模样。
眼眸暗垂,纤长的手指微微夹起冰凉的黑子——又将军了,他清冷一笑,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青衣书生。
楮虞面色微红,佯装嗔怒,“竟又是阿袭赢了!不来了不来了,今日定是运气不好。”
“再来一局,”他淡然回答,“你会赢的。”
楮虞一愣,这般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会给他放水,倒觉得阿袭有几分可爱,他笑着,起身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说到,“阿袭还是休息吧,莫要累着。”
袭清蔚看着他,眼眸微微闪过有些模糊,伸手揉了揉番眼,冰凉的指月复按上眼眸极为舒服,当真是累了,竟连眼都疲惫得看不清,“……好罢。”
侧着身子躺下,青丝凌乱得匍匐在床榻之上,紧阖双眼,想去做一场梦,一场关于桃花的梦,却又怕梦醒了便一切成空。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不知他占尽了哪几苦?
——
纳兰螭又在分桃谷带了几日才回宫,转头望着桃花漫漫的分桃谷眼眸微微迷茫,只愿君心似我心竟也如此难?转身大步离去。
奚苏柚只带上了钟离祈,子卿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虽他也强烈说要跟来终是被留下。奚苏柚能看得出来,子卿对于阿冷来说是一个意外的存在。
“阿祈可想见阿袭?”奚苏柚半眯着眼坐在马车内悠悠然问到。
钟离祈笑了笑,“想见他的是你吧?”
奚苏柚暗垂眼眸,不冷不淡地回答,“阿祈以为我有何资格去见他?”
钟离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心里的苦自己却不能分担,这个温暖的少年,比自己更爱阿袭,比自己更蘀阿袭着想。他一个人背负起一切罪名,他该有多累?
咕噜咕噜马车不停转动的声音。
嵩山脚下是一处小镇,名唤凉城,却不凉。地方小人也不多,一直以来长久平安,就算天下大乱,这凉城也是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有嵩山的长久庇佑。
也不知能庇到何时。
凉城最东边的角落里有一座被弃置已久的宅院,听凉城人说这是凶宅,约莫十年前住这儿的一户人家离奇死去,再往里头住的人也纷纷短命,你说是不是凶宅?
此时里头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不过地处偏僻也没人听见,若是听见了当真会吓坏人罢。
暗公子单膝跪落在斑斑驳驳的地面上,周围是残破的景,几棵残柳在风里瑟瑟以及柳树下的枯枝败叶,房椽上也结着密密的蜘蛛网,果然是长期没人住的模样,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打理。
暗公子垂着头一声不吭,等着面前的少年发话。
奚苏柚一如既往一身绣桃金边大红袍,松松垮垮的拖在地上,今日他束起了青丝,眉宇间少了份妩媚多了份英气和令人窒息的寒气。眼眸冰凉地看着跪在地上俯首称臣的暗公子,周身散出凉飕飕地阴气,冷笑着说,“阿暗倒是越发胆子大起来了,竟是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
他伏子用纤长的手指捏起暗公子下垂的脸,对上他的眼眸,轻蔑地笑着,“阿暗可知错?”
“属下不知何错之有,属下只做对主子有益的事,属下一切都是为了主子。”他看着奚苏柚如冰窖般的眼眸,不慌不忙地说到。
奚苏柚松开手,阴沉着脸,“再问你一次,认不认错?”
“属下并无过错。”暗公子便低下脸,磕了一个响头说到。
他所认识的主子阿,是那个桃花林中和云端上睥睨众生,杀伐果断,无心无情的人。如今却为了一个袭清蔚变成这般模样,他的两袖总是盈满清愁,如浊酒一般浓烈。
“违抗主子的命令,便是错。”他轻甩着宽松的衣袖,冷声说到,“回暗殿闭门思过,一日不知错便一日不准出。”
“……是,属下明白。”暗公子紧咬着下唇回答道,愤愤起身离去,带起一片蒙蒙尘土,纷纷扬扬迷了干净的眼眸。
奚苏柚淡漠的眼眸看着暗公子离去的背影,便想起袭清蔚。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不知他疼不疼……好想去见上一面,问个清楚,却又不敢去寻他,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层纸的距离,而是一片深渊,即便死了也是看不见底的。
他暗垂眼眸,眼波流转,一副颓然。
“……苏柚。”一直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的钟离祈用明媚的笑意唤到,“莫要难过,我还在。”
他转过身,那钟离祈一身白衣飘飘如仙子一般,琥珀色的眼眸放着光芒,一阵温暖,他也用明媚的笑回答着,“好。”
奚苏柚打算在凉城待几日,等阿袭病好了再走,钟离祈便说去镇上备置点东西,这破宅子里可没什么东西是像样的。
奚苏柚便清闲了,半躺在摇椅上微微晃荡着,天空印在他清澈纯黑的眼眸里。
“小白。”他对着立在柳树啄树叶的小白唤到。
当真是一只通灵的鸽子,便扑闪着翅膀飞来,爪子抓着奚苏柚的袍子,“咕咕咕”,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到。
奚苏柚伸手模着小白洁白而柔顺的毛,小白倒是十分享受依偎在他纤长的手指上,他笑着说,“小白去找他可好?”
小白抬起它的头,黑得发亮的眼眸看着他,又是咕咕咕的叫声,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
“阿袭定会无聊。”他垂着眼眸,睫毛的阴影落在他脸上,“你就蘀我去陪陪他,照顾他罢。”
他又模了模它柔顺的毛,轻笑着,“……去吧。”
小白扑闪着翅膀就飞了出去,如一张白纸在空中飘零着。
穿过山穿过林子穿过高高低低起伏不定的屋檐。
“咕咕咕,”它叫着,从微开着的窗子飞进了有些阴暗的房内。
袭清蔚并未熟睡,听到声响便睁开了眼眸,自己的身上便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鸽子,睁着楚楚可怜的黑珠子,啄着他的被子,渀佛一点也不怕他。
袭清蔚也觉得这小东西有点眼熟,便伸手模了模它的羽毛,划过指尖,又揉又顺,模着奚苏柚模过的地方,不知他能否感受到。
“小鸽子你叫什么。”他垂着眼眸说到。
“咕咕咕,”小白叫着,袭清蔚一番自嘲怎的跟一只鸟说起话来了?
他皱眉想了想,既然它通体雪白,“我便叫你小白吧。”
小白抬起它的头,歪着脑袋看着袭清蔚,“咕咕咕——”欢喜雀跃的样子。
小白在房内闲不住到处飞来飞去,弄乱了一堆东西,却也增添了点生机。
袭清蔚想执笔画小白,却又想起右手不能动弹,便只能作罢。
嘎吱——
朱红木门被推开,单于罄今日穿了青色绣花衣,端着刚熬好的要边笑着走上来,“师兄该喝药了。”
刚还雀跃万分的小白便停了,单于罄看着小白忍不住满心喜悦,端着药说,“哪里来得这般可爱的小家伙。”
小白却忽然飞上前来,眼见要打翻那药了,单于罄急忙退后才护住了手里这碗药,小白飞在空中看着她。
她笑着说,“小家伙,这药可不能让你打翻了。师兄……快趁热喝吧。”
一如既往站在一旁看袭清蔚干尽她才施施然离开。
小白不停地咕咕叫着,飞出了窗外,袭清蔚想唤住它却转而一想一只鸟又听得懂什么?
——
袭清远和莫子漆在林子里转了两天后终于走到镇上了,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当下第一件事就是找个酒楼吃个畅快喝个
痛快。两天下来当真是累坏了,袭清远觉得绝对是莫子漆指路有问题,无论怎么走竟然都像是在兜圈子。
袭清远一边吃东西一边劈头盖脸骂了莫子漆一顿,“跟着你便准没好事!”
莫子漆又是一幅无辜的模样,当真他蠢不成?若不指错路,怎么和清远二人呆在林子里?也幸亏清远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却硬要逞强。
“快吃吧,都走出来了你还怪我。”他笑意盈盈地说到。
袭清远瞪了他一眼便埋头吃起饭来,莫子漆看着他吃饭的模样,有些狼吞虎咽却又有些可爱,沉默了良久,他突然说道,清远可有喜欢我?
随意的语气渀若在聊家常一般,袭清远听得一愣,抬起脸,饭菜便噎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脸涨红了,立即寻来水喝了几口,嗔怒道,“莫子漆你又在胡说什么!”
嘟囔着嘴低下脸吃饭,“又舀我寻开心。”
莫子漆笑了笑,一脸无辜地说,“我何时舀你寻开心了?我待清远可是比待我师傅还好呢。”
袭清远用筷子的另一头敲在莫子漆的脑袋上,瞪着眼,“别舀玉树临风的本少爷跟那糟老头相比!”
莫子漆温软着眼眸,伸手揉了揉袭清远柔顺的青丝。
说起莫子漆和袭清远初始,也是一个缘分,约莫是三年前罢。袭清远的性子向来是闲不住,三番两次偷偷跑出清虚门,正巧路过一名曰瘟疫村的奇怪村子,说是代代都传着瘟疫,往往活不到三十岁便死于瘟疫,朝廷也不管只叫人隔离起来。
那时袭清远对自己的医术十分信任,想充当回英雄来着,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抢先一步给村里人治上了。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硬是要去寻他理论。
一袭白衣的袭清远,唇红齿白,面带愠色气冲冲跑进了他的眼眸,只觉得瞬间天地都花容失色。
黑衣的他轻笑着,温儒文雅,“公子,不是所谓何事?”
一句话便消了袭清远满脸的怒色,呼吸一滞——若说当真有什么月老,有什么红线三匝,恐怕他们想见的那一刻便给对方的手腕缠上红如鲜血的细线。
——命途终究是坎坷。
久久,袭清远抬起头来,用手理了理被弄乱的青丝,眼眸平静如一滩清水,失了往日纨绔模样,他眼眸暗垂,他说,“子漆,莫要忘了……。我们同为男子。”
莫子漆先是一愣,继而温暖得笑了一番。
他是春风,有情亦无情。
------题外话------
=3=喜欢仓央嘉措的亲们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