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宫内宅——
一清早,乳母相里氏和平常一样,领侍女们端梳洗用具请萧孺人娘儿俩起身。
萧孺人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早睡早起。出嫁后,虽然太子宫没正式的女主人,做侧室的也不需要去向谁请安,但萧氏依然保持了原有的作息规律。
拍拍女儿的小脑袋,萧氏轻轻地唤着:“阿珠,阿珠……”
“嗯~~”小女娃翻个身,抱紧了竹枕,闷头接茬睡。
做母亲的还想叫女儿,但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幽幽一叹收回了手。
‘还是让阿珠再睡吧!昨夜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这个柳姬……’萧孺人撑住床沿,按了按胸口;非常不愿意回忆,可那些画面却总是自动冲进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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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一切都是好好的。
和煦的笑容,谦卑的言语,向热心帮忙的萧孺人千恩万谢。
可待二姑娘战战兢兢走到母亲面前时,就变了!
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掌,以诡异的速度和角度狠狠扇在小女孩脸上。
非常响亮的‘啪’一声!
萧孺人愣住,她身旁的五姑娘当时就缩回母亲怀里。而柳氏房里的丫鬟和宦官们则面不改色,熟视无睹。
旧伤之上,添了新的——她母亲亲手打的!
本来经过敷药已止住血的伤痕再度绽开,血珠顺着女女圭女圭消瘦的面颊慢慢地、慢慢地滚落。
“哇……哇哇!”小女孩的哭声,响彻云霄。
哭的人,不是挨了打的二姑娘,
而是萧孺人怀里的太子五女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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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让两个保姆进来照看女儿,
萧孺人让相里妪和侍女们小心些注意别弄出声响,端着东西跟自己去外面。
外间,相里氏趁着女主人洗漱的时候,低低念叨着太子宫的新闻,比如太子又歇在了周良娣那里,比如栗良娣昨天才说想吃小牛肉,皇庄今儿一早就送了进来……
萧氏忽然打断乳母:“保氏,二女……何如?”
“呃?”相里氏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愣了愣,迟疑地动动嘴唇。
“保氏?”萧孺人很奇怪。
挥手让侍女们快点,伺候完洗脸漱口就退下,相里氏这才改用闽越方言回答:“孺人呀,二女昨晚又挨揍啦!”
“什么?!”萧孺人惊跳起来。
“孺人,孺人……”相里氏急忙上前,扶住自己的女主人——萧孺人从小就不是多健康的孩子,没吃早点的话一旦激动容易晕倒。
“孺人,别激动,别激动!”乳母竭力安慰:“已经打听过了,这次打得并不重。至少不像上回,绑起来吊在房梁上打……”
“不重?还不重?”萧孺人显然不同意乳娘的观点,同样用闽南话反驳:“二女还带伤呢!乳娘,你当时不在场,没看见阿宝下手多厉害!”
乳娘沉默。
作为陪萧孺人入宫的武陵侯家旧人,她当然知道太子和周良娣的心肝宝贝儿有多‘活泼’!
“保氏,”萧氏抓了乳母的袖子摇晃,迷茫而纠结:“保氏,你说柳氏怎么狠得下那个心?她亲生……亲养,亲骨肉呀??!”
“孺人,孺人……”相里氏看着自家姑娘,坚定地重复:“种种,皆与孺人无关!这太子宫中,上有皇太子,中有两位良娣,还有诸位孺人……”
相里妪:“二女乃殿下之女,乃柳姬之女。孺人……已做了‘太多’!”
“不错,我已插手过多!”萧孺人沮丧地放下手,黯然神伤:“保氏,我不是不知道……非我女,多管了,有人会说闲话,弊大于利。可,可……”
“谁能想到,堂堂天家之孙女,何等尊贵,竟过得比佣人都不如。”萧氏仰头,向乳母求证:“保氏,我们家执事家老女儿孙女……都比二女过得好,对不对?对不对?”
“对呀!可谁又能料到看上去如此柔顺谦恭的柳姬,会虐待亲生孩子?!”相里氏闻言,沉痛地点点头——萧氏家族待下人素来仁厚;别说管家级别的,小头目小执事的孩子最少也能丰衣足食,没听说随随便便朝夕打骂的。
“弊……大于利?”萧孺人的嗓音听山去十分艰涩:“就因为人人都这样想,我、郦孺人、周孺人、栗良娣、周良娣都这么想,所以,二女才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被长期虐待……阿?”
“娘子,娘子,非吾家小娘子之错……”相里氏竭力宽慰着萧孺人,连在娘家时的称呼都带出来了。
发现女主人的情绪低落,神情凄迷,
相里氏急忙扯出个比较有趣的话题:“孺人,家里派人来过……”
一听到娘家,孺人萧氏的注意力立刻被成功吸引掉:“哦?家里?父亲母亲可安康?还有我阿母?”
“君侯,侯夫人,还有如夫人皆安。”相里氏对转移话题的效果相当满意,站起去搬长案上的盒子——大大小小的漆盒竹盒:“夫人给您稍了许多物什……还让捎话,说医药供奉说啦,您阿母今年身子安稳,没犯病,您尽管放心……”
“阿母。”听到生母情况稳定,萧孺人露出快乐的笑容。
相里妪则一一打开诸多盒子:“孺人,干莲子、干荷叶、干菊花、干百合、栗子干、清逸香……都是家里专为给您和阿珠贵女准备之消夏用物。嗯,连秋冬要用之补药都有。”
“母亲……何意呀?”萧孺人听到这些品名,颇感到诧异——干嘛事无巨细准备那么多?食品啦药材啦,宫里也有啊!
将打开的盒子一一重新合上盖子,相里氏不需提问,主动转达:“夫人说呢,宫中物件虽多,但如今之太子宫前景纷乱,各方纠缠不清,未来几个月恐怕不会太平。孺人良善,惯不会与人争锋,别为了些用度小事给人制造惹是生非之机。”
这样一说,萧氏马上就明白了。
不自觉地拢拢领口,盛夏的季节,太子宫萧孺人突然觉得凉意。
‘难道,又要开始了??’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当年郦孺人和栗良娣生下皇孙的前后,太子宫曾发生过什么——无论多小多无足轻重的事,都会莫名其妙演变成一场风波,还一波连一波,没完没了。
“孺人……”整理完,相里氏倒杯水送到萧孺人手中:“夫人讲,就用家里,省心省事。不够了,就捎话,家里再送进来。不用担心,夫人和长公主皇太后那边知会过了……”
“母亲……深思熟虑呀!”
萧孺人听后,心神稍定,打定主意大不了到时候关紧院门,守着女儿过自己的小日子,任外面是天翻还是地覆。
仅仅看表情,乳母就知晓自家孺人在想什么,暗暗地摇头——委实太消极了,只知自守,没任何进取之心。
“孺人,其实啊,男女情爱之道与兵道相仿……”相里氏情不自禁地加以劝导。
“兵道?”萧孺人怀疑地看乳娘。
“然也!和用兵之道相仿……”乳母语重心长地说道:“……以‘攻’为主呀!”
“保、保氏……”萧孺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呐呐地不知所措——这,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孺人,不信你看看郦孺人,她既不如孺人您标致也不如孺人您有谈吐,可却比您……”说到这,相里氏顿一下,叹口气直接跳到重点:“郦孺人哪回不争?哪回不抢?最近还抢主持满月呢!”
“办满月?郦氏不可能得逞。”萧孺人对这点很笃定——左右两良娣难得一次的联合反对啊,皇太子绝不会答应。
相里氏悠悠道:“就算不成,她也成功了一半。”
武陵侯的女儿不解:“嗯?”
“孺人,”乳母相里妪慢腾腾地解释:“只要皇太子注意到她,就成功了一半。会哭娃……才有女乃吃!”
这样的谈话内容让萧孺人备感压力,这次换她急着换话题了:“保氏,母亲有没有提到‘公主’?家里打算为大兄尚哪位公主??”
深深瞅女主人一眼,相里妪顺从地跟着答道:“侯夫人倒透露过一些,好像……大郑公主?亦或……石公主?”
“大郑?郑良人长女?”萧孺人好不吃惊,直观地说道:“石公主容易理解,可……大郑?为什么不是阳信或平度?有兄弟为王啊!”
公认的,有同母兄弟的公主能为夫家带来更多的利益,因此也更受欢迎。
相里妪突然有了谈笑的兴致:“孺人为何不提栗公主?”
萧孺人好笑地瞥乳母一眼:“保氏开玩笑吧?内史公主许配隆虑侯了哪!”
乳母淡淡笑:“还没许配之时,夫人和君侯也没动过那念头。”
“与储君一母同胞,的确太高贵了……”含笑说了这句,萧孺人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原因?
太子宫孺人喃喃地念:“听君父讲过……萧氏再经不起挫磨了!”
相里氏低垂下眸,无声地叹息。
似乎听到里间女儿的声音,萧孺人伸出手。
乳母相里氏顺势搀女主人起来。
“大郑……也不错。有兄弟之公主,必定比无兄弟者桀骜……”萧孺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连连笑着评论:“至于象内史公主那类性情……”
“恐怕,也就馆陶姑姑之子才‘消受’得起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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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柳氏……该千刀万剐!”
随着低低的诅咒,一把云白色的棋子被抛在棋坪上。其中的大半跌落地面,连跳几下,滚出去很远。
“孺人?!”年青宦官一惊。
快步走到帘外张张,令两个大丫鬟都出去房门外守着,杜宦官这次回来压低了语音以荆楚方言和自家女主人谈:“孺人……何必生气?打就打呗,不会出大事;好歹柳氏膝下就此一女,十月怀胎亲生。”
在宦官杜居易看来,谁生的小孩谁操心,连亲生母亲都不喜欢的孩子,压根不值得其他人费神。
周孺人没搭茬,离开棋局,走去小榻上歪着。
看女主人不高兴,杜稹端过盘冰镇过的荔枝,捧到周孺人唇边:“孺人……”
荔枝果,鲜艳芬芳。
小周氏被勾起了兴致,捻起一枚来闻闻,问:“新鲜。哪儿得来?”
“新入京之贡果,今年头一批。”杜宦官笑意融融:“太子宫就分到一篓,两位良娣一人一半。右良娣将大半都送了过来。”
‘啪’!
红果被扔回果盘,孺人周氏整个身躯躺进窄榻,冷了脸,闭上眼睛。
“孺人,右良娣毕竟乃同姓姊妹,同一祖父……”
端着一盘荔枝,杜居易尴尬地笑笑,并不放弃:“现在太子宫,以后未央宫……以后日子长着呢!孺人,宽宽心吧……别亲痛仇快,让外人看了笑话。”
“外人?她周朵和谁见‘内’叻??!”
小周氏突然袭击,几乎将杜宦官推成一个跌倒:“拿开,快拿开!谁稀罕她装腔作势小恩小惠?恶心!!”
杜居易无奈,只能端盘子摇着头退下。
“居易……”小周氏扬声,又叫回了亲信内官。
宦官以为女主人改了主意,不禁大喜,颠颠地转回来:“孺人?”
小周氏淡淡吩咐:“从箱子里取匹绸子,再拿半吊钱,送去给左女。”
“孺人,您这……”杜居易知道左女是柳姬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却不懂女主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让她尽力劝劝……得个空,就把二女引去萧孺人住处。”周孺人伸伸腰,懒洋洋地,好像在解释,好像又不是解释:“萧氏为人……心善。这太子宫中,也就她肯搭把手了。”
‘唉!这都第几回了?’
发现自己数不过来,杜宦官苦笑着向女主人行个礼,悠悠地说道:“其实,孺人,这太子宫中心最善者并非萧氏,乃孺人您。”
“胡言!”
小周氏重重‘哼’一声,翻个身,不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