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
娇娇翁主掐着指头算算,
发现再不去看胶东王表兄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于是,打点起一应补品和礼物,抱上乖乖的胖兔子,带着侍女内侍打算去北阙甲第的胶东王官邸看望生病的刘彻。
才走出琨居,不远处就传来一通‘叮叮当当’。
馆陶翁主陈娇停下脚步,朝左边看看,不满地蹙蹙眉;但什么都没说,径直转向右边。
阿娇的‘琨居’处在长公主的正后院和隆虑侯的东跨院包围中。阿娇翁主平时出入都习惯走西边的小路,也就是沿着东跨院院墙外的过道直达大门。但这条路近期却走不通了。
怀孕的隆虑侯夫人坚持孩子出生后要住新房子,所以东跨院里面急急忙忙大兴土木造新楼,成了个人员繁杂、木料堆积的施工工地。
“新?旧?”抱着兔子往长兄的西跨院方向走,教教翁主想起来就忍不住的反感。
馆陶长公主官邸断断续续修了好几年,大前年才彻底完工,栏杆上的朱漆仔细闻还闻得出漆味,房梁上的彩绘鲜亮鲜亮,东跨院就成旧房啦?
从西跨院出官邸,实际是很绕路的。
馆陶翁主不想从一个套一个的环廊浪费时间,直接走向中庭。
原来跟在后头的鲁宫女走上几步,小心地出言劝阻。
这两年来,窦太后对孙女的约束渐渐紧了;宫中派出的宫娥和女官,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规劝贵女循规蹈矩——中庭不属于后宅,经常有外客外男出入;一旦碰上的话,多少有些于理不合。
“无妨,无妨。”阿娇无所谓地甩甩袖子,并不理睬。
中庭客厅里的客人大多是宗室子弟,算起来都是表亲。本来就认识,看到了又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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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的院门已经看得见了,
馆陶翁主一行人突然又停了下来。
拼花石子路的前方差不多五十步远的距离,拐出十多个健壮仆妇,押解着三五个少女往边角门方向去。壮妇手里推推搡搡的,嘴里更是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年轻姑娘们个个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看上去好不凄凉。
阿娇凝神看去,很诧异地发现那几个少女都十分眼熟,似乎全部是二哥房里伺候的侍女。
“林媪……”馆陶翁主向后头跟的从人唤道。林媪是长公主家的内宅女管事之一,她的丈夫是长公主封邑的小吏。
林媪会意,赶过去询问。
此时,那群仆妇丫头也发觉遇上少主人了,忙不迭退到路边,规规矩矩行礼。几个被押的侍婢更是象看到救生圈的溺水者似的,不住“翁主”“翁主”地哀叫,想来否非被绑着抓着,早就冲过来了。
不一会儿,林媪转回来,和小主人汇报:这些丫头原先都是在隆虑侯身边服侍的。最近因犯了错,被栾夫人下令驱逐,现在正要押去别院等待发卖。
娇娇翁主的脸上,泛起层异色。
能在两位兄长身边长年服侍的,都是母亲千挑万选的人品,一个赛一个身家清白、细心周到。要说这群人能犯什么大错,以致严重到要被赶出去的地步,她是无论如何不信的。
鲁女官蠢蠢欲动。其她侍女宫人则窃窃私语,不停地交头接耳。林媪见小主人久无回应,轻轻地问了一句:“翁主?”
没有回答,馆陶翁主转过身,默默踏上台阶。
跨进中庭院门时,娇娇翁主突然问了身旁的鲁宫娥一句:“阿鲁,栾夫人之昏礼,迄今……何久?”
鲁女官愣愣的,等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给出答案:“禀翁主,尚不足……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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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百日。然则,不足……百……日。”
馆陶翁主阿娇隔着院墙远眺了次兄东跨院的方向一眼,缓缓挥一挥垂胡袖,暗暗吐槽:
‘长嫂算得厉害了,进门后还是足足忍到十个月,才开始遣散侍婢……一个,一个,都是备足了嫁妆,委托冰人,找了人家体体面面发嫁。’
‘这位次嫂!还真是将门风气……’
‘果敢勇毅,肆无忌惮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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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王官邸设立没多久。
虽然阿娇翁主通共也没来过几趟,可十皇子身边的家臣谁不认识馆陶翁主啊?马车还没停稳当,早有内官巴巴地迎上来,引着贵女往大王的路寝去。
站在王邸正寝外,汉白玉的栏杆前,等宦官进去通报。
没多久,宦官扭扭捏捏地出来。
于是,娇娇翁主万分吃惊地发现:她——竟然被婉拒了!?
“翁主,翁主……”
出来传话的杜内官顶着张尴尬得要死的白脸,既不敢不说,又实在没胆子冒得罪馆陶翁主的风险;一张嘴开开合合,活像滩涂上惨遭搁浅的鱼——完全是不知所云。
压根儿没留意宦官具体说了些什么,长公主女儿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反应是:‘刘彻这家伙……吃错药啦啦??!!’
在皇帝舅舅皇太后祖母身边转来转去长大,阿娇贵女从小到大遇到被拒绝的机会五个手指头都熟得过来——尤其,还是这种毫无诚意、一看就知道假造的托辞!
什么叫‘不便’?
从小到大,他胶东王童鞋什么时候不方便过?他刘彻倒是从不介意让别人不便好不好?
娇娇翁主无视杜内官似有若无的阻挡,越过伺候在门外的诸多宫人侍卫,大踏步往里闯:“从兄,从兄……从兄!”
“翁、翁主?”内官猝不及防,忽忽后退一步。
宽达三尺的垂胡袖在空中旋出朵锦绣瑰艳的彩云,飘然而去……
——待宫室内外的众人回过神,馆陶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早消失在门内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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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兄……”
“从兄……”
随着贵女快步进入,几个内间伺候的宫女惊跳着跑出来想拦截,可刚触到娇娇翁主的目光,又都怯了,呐呐地畏首畏尾缩回墙角去。
从房梁上垂下的两道绸幔将整个内室分成两部分;床榻,藏在最里面。
绘满了腾云飞龙的黑红两色垂幔颤颤巍巍的。
娇娇翁主回顾周围——宫室的四周门窗紧闭,哪来的风?
站在幔帐之外,阿娇温婉地笑笑,冲里侧影影绰绰的人影打招呼道:“从兄,安否?”
里面的人,一点回应都没有。
“从兄?”再大声问一遍。
‘从兄……’
‘……从兄……’
‘……从从兄……’
得,王邸主卧室的房间太高太大,问句都快有回声了。
挑挑眉,娇娇翁主后退半步,虚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从兄……好眠,娇不克打扰……”
听到这话,一路跟进来的胶东王邸内官心头就是一突突。
没人比这些近身伺候的阉侍更了解贵族们‘讲话说一半,藏起另一半’的语言习惯了;其中蕴含的真实意思哪,往往需要听者自行揣摩。
比如探病,如果真心关怀并为病人着想,就一定会提些‘不要多想多虑’‘一定好好休息’之类的嘱咐,并且,绝不会忘记给出下次来探望的具体日期,或三天,或两天,甚或隔天。而现在……
内官把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可,什么都没有。馆陶翁主的话语直接跳过该有的该说的,滑入客客气气的终章:“如此,从兄……娇告辞。”
杜内官大感不妙:‘不好,不好……翁主恼了!’
果然,阿娇贵女横了纱幔一眼,提裙子就走。
王邸内官急得干瞪眼,
想追,却又不太敢——他资格不够啊!
好在,有人比他动作快多了。
一只手从幔底的金翠璎珞下探出,好死不死正好捏在娇娇翁主后裙上装饰用的绶带上,抓得死紧死紧。
这下走不掉了。
阿娇跺跺脚,又转回来:“从兄……何意?”
“阿……娇……哪!”胶东王的语音象是捏鼻子发出的,让娇娇表妹听着就挑眉。
刘彻:“细君……且慢,愚兄……”
嘀嘀咕咕说一堆,勉强够格算像模像样的解释——如果不考虑那古里古怪的语气和空洞无物的内容的话。
‘什么动静?怎么听着……不象表兄本人的声音啊?’
娇娇翁主疑惑地对着纱幔横看竖看,突然伸臂,抓住纱幅的边缘用力朝两边一抖。
‘嚓……’
‘啦!’
随着纱幔敞开,刘彻迅即收手,用手掌去挡脸。
白白女敕女敕的小玉手不依不饶,抓牢牙色的男式直裾袍袖管,用力往下拽。
纠纠,
葛葛,
扯去,
扯来
——阿娇妹妹欺负可怜的病患表哥‘大病初愈,气虚乏力’成功,获得最终的胜利!
真相展现!
娇娇翁主睁圆了一双凤眼,猛地倒吸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