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 137从长门,到上林

作者 : 唐棣之华

()御医说,我怀孕了。

我愣在那里。

一开始,直觉地认为是医生误诊了——难道,居然,如我这般平凡的商家女儿,也能有孕育龙种的福气吗?

于是,我傻乎乎地连问两遍:这是真的吗?不会是弄错了吧??

太医对我竟敢质疑他的医术,大大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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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待我实在不薄。

怀孕期间,

我身边一切都被安排地好好的。

孕期很顺利,

生产也很顺利,

甚至连坐月子都没有人打扰——传说中后宫的种种可怕伎俩只停留在传说之中,没一件化为现实。

我的孩子是一位——皇子。

这个孩子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懵懵懂懂。

做母亲的感觉是如此陌生,

以致于每次坐在摇篮前,看着摇篮中的人儿,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小手小脚、贪吃贪睡、没事还会咕噜咕噜吹泡泡的小人,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不对,我不是母亲。

所有皇子们的只有一个母亲,那是椒房殿的女主人中宫薄皇后。

而我这个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女人,只是‘生母’,一个没什么地位、并且可有可无的生母。

的确是——可有可无。

生母对皇家的孩子们是个含混的概念。

宫里的女人,经常被剥夺抚育自己亲生孩子的权力,然后成为传言中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比如天子同父异母的幼弟梁怀王,就是从一出生起就抱离生母,交由先帝的陈夫人抚养长大的。

听宫中的老人们说,孝文皇帝生前最疼爱梁怀王。可这位最得宠皇子的生身之母呢,非但没因儿子得到过任何荣宠,甚至连个确切的姓氏都没留下。

这一代的皇子发也是如此;而现任长沙王的运气更差些,干脆是由几个保姆和宦官们照顾大的。

不过,我并没遭遇如此命运。

没人来抱走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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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女人们对皇子的态度,我是在做完月子后才真正搞懂。

刚刚解禁,数量出乎意料的女人们就蜂拥而至。甚至连以前对我从来不屑一顾的夫人们美人们也相继到访了。

她们每个人都变得如此谦逊如此和蔼,与我记忆中要么高傲要么冷漠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尤其是膝下无子的嫔御们,看我儿子的眼光啊……

相信如果能杀我不赔命且同时抢到孩子的抚养权,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有丝毫的手软——虽然她们每个人的外表看起来都是那么柔弱堪怜,似乎风一吹都能给吹倒了。

而我,只感到好笑。

做出这幅嘴脸,何必呢?

且不说孩子还那么小,就算长大了封王了,又能如何?

长沙王刘发的母亲唐姬难道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刘发称王多年,唐姬依然窝在拥挤的掖庭,过着经常被人背后讥笑的日子。非但要对身居高位的夫人美人们屈膝,对才入宫的十五六岁的后备嫔御们也不敢轻易得罪;更别说要努力巴结那些正得宠的新贵了。

当然,孩子还是很可爱的。

虽然半夜经常被他吵得睡不着觉,但看着小家伙一天天长起来,心里还是感到暖洋洋欢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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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宁静的夜晚……

我把手指伸给儿子,引他来抓,

心里则嘀咕着不知道能不能托托长公主,和阿兄那边通个消息;皇宫在这方面太苛刻了,亲兄妹不说见个面,就是书信联系也不许……

‘不知阿兄会不会喜欢这个皇子外甥?’

‘好可惜啊,阿兄没法进宫来亲眼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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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姬,

是个幸运的可怜人。

说她幸运,是因为她有一个儿子,一位皇子。

说她不幸,是因为她不得宠,非常非常不得宠,而且,也没有任何背景或是助力。

或许因为在某方面很相似的,儿子降生后,唐姬经常跑来串门。

我嘴笨,一想起要与那群伶牙俐齿的后宫‘姐妹’交际,就心虚胆怯;而与同样不怎么会说话的唐姬在一起,就感觉轻松多了。于是,很自然的,我们俩渐渐成了熟人。

那天,儿子在乳母怀里酣睡,唐姬则坐在我屋子里弄针线——给她的长沙王做新鞋——边做,边笑。

我忍不住逗她,是不是长沙王又给她添孙子了?看她开心的。

唐姬“呵呵”笑着摇头,停都停不住;又笑了好一会儿,才乐呵呵告诉我:她高兴,是因为她的弟弟升官了!

我一愣,然后追问:“细君?”

唐姬愉快地告诉我,她有三个阿兄,一个弟弟。现在除了长兄还留在祖籍地外,其他三个都搬去长沙国了。三兄弟当前都在长沙国任职,一个当武官,两个成了文官……总之,她的娘家唐家呀,现如今已成了如假包换的官宦门第了。

“汝之诸兄,师承何人?”

武官我不懂,但对文职我还是知道些的——大汉承平数十年,民间安宁富裕后培养子弟读书的非常多,读书人之间的竞争也变得异常激烈;没有好的师承,想在官场谋得一官半职殊为不易。

唐姬一脸怪异地瞧了我一眼,读什么书啊?她娘家苦种地的,儿子多,田亩少,平时连混饱肚子都难,哪来到钱财去供孩子读书?

“如此?”

我一时不知怎么问下去。

唐姬忍俊不禁,竟喷笑出来,到后来干脆趴在地席上直不起腰来了——她的兄弟们都是发儿的亲舅舅。一国之君,在自己的藩国里给亲舅舅安排几个官职,有什么难的?

我怔住,

脑子里思绪儿纷纷——似乎错失了什么,又似乎抓住了什么……

“上帝呀!”

我顿生醍醐灌顶之感——太迟钝了,太不应该了,我竟然忘了这个茬!?

孩子会长大,会封王,会成为一方一国之主。

每个藩国就象一个缩小版的大汉,

朝堂上一套文武大臣,后宫里一套内臣宦官,直接经营地方的地方官……除了与长安帝都在官名上有所差异,本质并无不同。这么多的‘官职’……

到儿子长大、离京就藩的那天,

‘内史’‘国相’之类的藩国重臣固然必然由长安委派,得不到也不敢想;但那些不太重要的官位,总可以给阿兄了吧?

还有,阿兄的孩子们。

他们是大王的亲亲的表兄弟啊,好好安排个职位,也属应当应分的吧?!?

只要阿兄和侄儿们有了官职,我们梁家就算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了——月兑离商户阶层,晋为官宦人家了嘛!

昊天上帝啊!

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都给忽略了。

想想,真对不起关心我疼爱我的阿兄!

母亲!

你在天有灵,一定保佑我的儿子安安稳稳、快快地长大啊!

阿兄,

我指天为誓:梁家,终有一天将月兑胎换骨,飞黄腾达;而我们兄妹,总有团圆相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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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御医叹着气告诉我,孩子保不住了。

确切地说,孩子当时就去了——恶犬的獠牙太厉害,轻易就割断了最重要的主气管。

我象被五雷轰顶一样,

眼前和耳边,一片轰轰然——我的孩子,阿兄的希望,梁家的未来,就这么消失了!?!

孩子的摇篮还在原地,

孩子的衣裳还在后院里挂着,

孩子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但人,却没了。

很快,御医将医疗的对象改成了我。

我被婢女们抬回了卧房。

苦药,

一碗一碗地端过来……

我浑浑噩噩地喝下去,昏昏沉沉地睡,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不知道彼时是黑夜还是白天——整个人都象空了一样。

长公主来看望我。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她——阿娇翁主当时也在场,不过,小翁主比我的孩子幸运,只受了惊讶。

馆陶长公主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恍恍惚惚地,我似乎又升级了,从‘七子’成为‘八子’,衣食供应都高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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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连皇帝陛下也来看我了。

老实讲,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大汉皇帝陛下,我名义上的‘君夫’——我和他之间,陌生得可怕!

再后来,

我竟然又怀孕了。

当我再一次忍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苦痛,充满期待地等候又一位皇子降临时,上天却与我开了个玩笑。

不是皇子,是个——皇女。

公主?

公主?!

一个公主?!?

公主,有什么用??!!

皇家的确会为每位公主备有汤沐邑,但公主们长年居住在长安,对封邑只是遥领,并不参与当地的管理和经营,当然也不能插手官吏们的任免。更何况,汤沐邑的面积通常只有皇子藩国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大概看出了我的悲伤,

大家都来安慰我,说开了花,以后总会结果的,公主也很好啊,天子非常喜欢女孩的。

这些人呀,都在哄我呢!

天子的确喜欢可爱活泼的小女孩,但是,只喜欢不是他女儿的小女孩!

比如:阿娇。

而且,

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绝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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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女儿,

我无奈地幽幽长叹:上天,果然……不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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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她在说什么?

那天的目的是长公主的女儿?

本来与十四皇子无关。

而我可怜的儿子,只是枉做了阿娇翁主的替死鬼而已!

苍天啊!

昊天上帝啊!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事?!!

阿兄?

母亲?!

几乎垂手可得的官位!

只差一步而功败垂成的机会!!

兄长的前程,

子侄们的未来,

梁氏一族的兴衰!!!

所有的这一切,就因为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尽赋予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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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沸腾!

浑身的血,象烧起来了!

脑子里留下的念头只剩下一个:复仇!复仇!!复仇!!!

=====================================癸巳年十月初四,上海苏世居(2o13年11月6日,星期三,晴转多云)

看前头有人质疑梁女番外的必要性。

咳咳!主要有很多读者并不是从第一部开始看的。

另外,以此番外来刻画一下中国女性中的一类奇葩:

有种女人,把娘家兄弟的小孩当心肝,把亲生的当外人;只要一有机会,就挖亲生孩子来贴补娘家的侄子侄女。理由嘛,只因为侄儿侄女与自己是同一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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