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把谭一妹的事向父亲简略交代了一下,暂时决定把谭一妹藏在铺屋,等以后再想办法让她离去。
那一晚,不知是担心杜宇的报复,还是想着周汝昌知道蒙面人就是自己时的吃惊表情,云萝居然忘了详问谭一妹到底犯了什么事。
一整夜就只模着那面“行走西厂”的腰牌,反复想着白天从万花楼上坠下的情形,自觉闯了个天大祸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翌日,天刚放亮。铺屋里的差人们接到通知——县老爷命令所有捕快立即出巡,协助西厂缇骑,捉拿叛党!
西厂的爪牙终于要在秦城有所动作。
整个秦城都笼在一片恐怖的阴霾当中。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谁家的父兄会被番子捉去?谁家的店铺会被查封?谁又会在厂卫的大狱里丢了性命?!
这个偏僻小镇,终于不复往日的平静了。
情况危急,云萝开始担心把谭一妹带回秦城是个错误,于是称病在家不出巡。谁料云百川走后不到久,一位神秘人不知怎么找上了门。
料想是昨夜二人进城时露了马脚。
轻移头顶上的干柴,把豁口弄小了一点,云萝与谭一妹正躲在离铺屋两丈开外的一个地道口向外窥视。
那条地道直通云萝居住的房间床底,地道的末端,是铺屋被征用前,旧主人挖来贮物的地方。
地道外,一名神秘的黑衣高大男子,正带了两个随从匆匆走进铺屋,发狂似的四处翻找着。
不一会儿,那神秘人似乎在墙角发现了什么。伸手去模索了一阵,然后将手指放在鼻子底下轻嗅,捻落指尖粉尘,沉思了一会儿。♀
“一妹,他找到什么了?活像捡了个大元宝!”云萝好奇地低笑道。
谭一妹沉吟一下,道:“一种白色的粉末。那白色的粉末,是一种我族人特制香粉。”
“谭一妹,快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外面的人说道。
云萝心中打鼓,紧张地回视谭一妹,却见她仍旧面不改色,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起这个瑶女的大胆镇定,也屏住呼吸,不动声色。
外面那人久等不见回应,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把这间屋子烧了!”
烧……烧了?!
要烧了这间屋子就得用柴火,就算他们取柴的时候发现不了这个洞口,那烧起的浓烟也会把我们熏死啊!
不行!把心一横,云萝掏出怀中那块曾用来包过头的红布。
“豁出去了,让我去跟他拼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泠泠脆响,铺屋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一个轻浮的声音笑道:“哎呀,严兄手下留情,这铺屋可烧不得的!”
杜宇依然戴着斗笠,穿着那一袭鸦青底子缕金云纹大袍子,两手缩在宽大的袖口里,显得有点老冬烘似的滑稽。
他才一进门,随后就有一大帮人,抬着十几口沉重的箱子从正门鱼贯而入。
“血乌鸦?你这是干什么?”
看到杜宇这副像极了迎亲的阵势,被称为严兄的神秘人讶然问道。
噗——云萝听到杜宇的外号,赶紧用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我说严兄……”
杜宇缓慢走到神秘人跟前,以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鸦青色的大袍随着这一咳起伏振动,果然就似一只大乌鸦在振翅,让云萝憋笑得胸口都酸痛起来。
“你可知,这铺屋是咱老丈人的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严兄你今天把它给烧了,让咱的脸往哪里搁呀?”
“你老丈人的家,这怎么说起的?”神秘人皱眉。
铺屋本是官府衙门的公宅,并非私屋,怎么可能是他丈人的居处呢?
“严兄有所不知啊!咱这次来秦城,一为办差,二是奉家师之命,前来向家师的旧识——云百川云老英雄之女提亲。”
天啊!
暗道中的云萝听到这里赶紧用牙咬住自己的手掌,以免发出尖叫。
难道他就是她老爹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一年前,给自己送过文定之礼的李伯伯的徒弟?
可他老爹没说过他是个太监啊!
虽然她也常听人家说起,京里的大太监也有在皇上跟前得宠,所以在外面买宅子娶老婆的。可是可是……他老爹真是老混账了!就算她是个嫁不出的老姑娘,也不至于让她嫁给一个太监吧!!
就在云萝心中打翻五味瓶,激动得两个眼珠子都快对成一个时,又听那杜宇在上面怪里怪气地大声说道:“若非奉了师命,兄弟我何必千里迢迢跑来秦城,迎娶一个面也没见过、五大三粗的乡下女人!”
“嗡”的一声,听完杜公公这句话云萝快气炸了。
乡下女人?她是个乡下女人是不错。可是既然面也没见过,凭什么就说她是五大三粗的呢?
真是混账透顶了!
第三章河西六娘子(1)
“原来是令师之命,那就难怪了!”神秘人正色道,“不过咱们先公后私,我怀疑有乱党藏在这铺屋里,杜兄觉得如何?”
“严兄忘了,缉拿乱党本是兄弟分内之事。搜查是少不了的,放火倒不必,这铺屋毕竟是衙门的家当。”杜宇搓手笑道,然后向身后几个番子挥挥手。
“来啊兄弟们,替严锋严副总镇好好把这里清洗一翻!”
“是!”
一翻搜查之后,一无所得。
神秘人虽有不甘,倒也不好再啰嗦,悻悻然离去,只留下杜宇还在铺屋外不远处盘桓。
他是在等云百川回来,好履行他师傅交待的“任务”呢。
“想不到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子,居然就是闻名江湖的西厂头号杀手‘血乌鸦’。这回惊动了他,只怕很难活着走出秦城了。”谭一妹苦笑道。
“有什么可怕的!一妹你放心,是我让你进城的,我一定有办法送你出去!”
云萝把谭一妹安顿在地道里,自己钻回铺屋。
此时正是午时,推开窗户朝外一望,满大街的店铺都关得严严实实,唯见远处有不少捕快在提刀巡逻。
谁也不会料到,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地下藏有暗道。
为了避开官差,云萝放弃走正门,跳窗来到了大街上,一路寻思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谭一妹送出秦城。
正埋头前行,忽闻一人喝道:“兄弟们卖力点儿,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嗯?好熟的声音啊。
扭头一看,杜宇甩开几个番子,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眨了眨眼睛,云萝忽然诡异一笑,转身拐进了右前方的小巷子中。
她把头上的红布裹紧,然后掏出刚才找谭一妹讨来的那个已经破了的香囊,又随手在地上拾了一段干柴。
“哼,一不作,二不休,推倒了葫芦洒了油!我今天就打死你这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蓝影晃动,一条腿迈进了巷子。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他落单,打得他变落水狗!
“呀——”她大叫一声,掏出香粉往对方迎面散去,然后冲上前奋力挥动干柴,照准对方头就是一棒。
“砰!”
“啊哟,妈呀!”
那干柴明明击中一物,却被反弹开去。紧接着,有只拳头猛地袭上她的左眼,痛得她眼冒金星。
“咦,怎么是你?”对方头上沾满了香粉,看到云萝吃惊不小。
“呜哇……你这……”王八蛋!云萝捂着被他一拳打青的左眼,气得声调都变了。
嗷,这小子,终于给他的老相好红姑报了仇!
他来不及去冲水,将头上的香粉清理干净。现在白头发、白眉毛、白嘴巴,白糊糊的一张脸,五官也模糊不清。否则,谁见了他原先那个涂脂抹粉、阴阳怪气的样,都会给气到的!
云萝爬在桌子上,瞪大了眼睛瞧着杜宇,暗暗地想着。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连西厂杜大人都敢打!你看看把人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云百川假意责怪女儿,眼睛却斜睨杜宇冷笑。
他刚从外面卖东西回来,就遇着两人在小巷子起了争执,如果不是他到得及时,这姓杜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的宝贝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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