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没直接问过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第六章谁解其中味?(2)
云箩拉了把椅子,坐到妆台前,再取过一条手帕,扮作若无其事地仔细擦拭弄花的眼角。
“你家老爷子某天闲着没事干,就上王府街对面的菜市场上闲逛,遇到个卖猪肉的花大婶儿,知道他是从王爷府走出来的,居然就恬不知耻地贴上老脸,对他大献殷勤!嘿,从此他老人家可就悟了——男人,不就得有权有势才惹人爱吗!这次要是杜千户做了你老大的相公,对你们杜家人来说,该是一件多么风光,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啊?啧啧啧……从今往后,别说是卖猪肉的花大婶儿了,就连开布庄的钱二娘,扎头花的曹三娘,还有米铺子老板家那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说不定也要对你家老爷子动心了,哈哈哈……”
“我滚你个臭鸡蛋!”云萝大怒,“噌”的一下跳来,指着赵六的鼻子,“我娘才不过死了三年而已,你就撺掇我老爹去找别的女人。你让他找别的女人就算了,还想他找个比本捕快都要年轻?我怎么听都觉得你今天说的话不对劲儿了!”
说完,就将手中的粉盒朝他掷去。没想到一掷没掷中赵六,倒把杜宇买给她做衣裙的绸布给弄污了。
“天,要死了!”她一边“啊呀呀”心痛着那些漂亮丝绸,一边不停地诅咒赵六。
“老大,几匹布而已,以前也没见过你这样啊!怪不得孙七说你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
赵六说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只剩下云萝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望着门框发呆。
一个时辰后。
“云妹,一个人想什么呢?”
一个尖尖的东西擦着她的头皮钻进了她的发根里。伸手一模,再拔下一看,原来是一支别致的点翠金凤簪。
“漂亮,一定值很多银子吧。”云萝把玩儿手中发簪,淡淡地说。
“琉球商人那儿买的。”那赠钗的男人绕过椅背,来到她的面前,情深款款地揉着她的双肩道,“只要你喜欢,花再多的银子都值得!”
他说完,又从她手中接过发簪,重新帮她插在了发髻上。
他的动作轻柔,手背拂在云萝额上,好似一股清泉缓慢地淌过了一条细细的山涧。泉水过处,除了冰凉的感觉,尤有淡淡的芬芳。
云萝嗅到过这种芳香的味道,不是他平时所用“优昙婆罗”的香气,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去看谭一妹了么?她还好么?”云萝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正想回答,这时,门外人声杂沓,赶紧走到窗前查看了一阵,突然对着窗口“嗤”的笑了起来。
“你担心我会吃了你那‘手帕交’?她现在好吃好睡,真是好得不得了。你要担心,也应该担心外面这个人。”
“谁?”云萝诧异地问。
“你猜?是我们的老熟人。”他道。
“啊,你是说周……大人么?”云萝本想还叫他“瘟鸡”,可她现在仿佛已不那么恨他了。♀
“正是你以前的夫,现在陆安州的父母官周大人!我不肯告诉你谭一妹的下落,也是怕你一时说走了嘴,让他知道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哪!”
杜宇诡异地一笑,“听到声音没有,他来了,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云萝正想问个清楚,他已经飘然出门去了。
打开驿馆的大门,大街上嘈嘈叨叨的。人声,骡马声,鸟叫声,甚至还有大人打孩子的哭声,跟女人们的尖叫声,乱哄哄,闹麻麻地吵成了一片。
出口靠右的地方,正停着一顶蓝呢轿子。轿中人见到杜宇,赶紧下轿迎上前来。
“杜大人,大事不好!听说这城外的流寇……”
“周大人——咱们里面说。”
杜宇托住周汝昌作揖的手,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他就往前堂走。进了他的房间,两人聊了不到一盏茶时分,杜宇又出来了。
神情肃然地关上门,朝云萝的房间快步走。人跨进门槛,便沉声道:“云妹,这次要有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云萝见到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紧张。
“刚才周大人说,邻近的黄县有五千流民起事,马上要就要打到陆安城外。本来黄县的胡知县早两日便差人来通知,谁知半途中遇了土匪,信使被杀,所以消息晚了。只差一天,他们就要打到陆安。而距离这里最近只有两个百所,不到三百个兵士。想要去别的卫所调兵,已经来不及……”
杜宇说到这里,猛地一把抓住云萝的手臂,盯住她那一双秀美灵动的大眼。
“你知道这些流民,他们平时最恨官府的人。只要他们一杀进城来,我跟周大人,尤其我……只怕是要倒大霉了。”
“什么?”云萝闻言色变。
邻近几个省份的确经常听到流民起事,但都是小打小闹,人数也不太多。想不到这次起事的人数居然多达五千!
“云妹你听我说,马上收拾东西,我会让徐飞护送你往兴王府,跟你爹汇合。那里有王府铁卫,相信你会安全无事!”杜宇肃色道。
“一起去!”云萝反手拉住杜宇的手。
“我也想,可我走不了了。”杜宇摇头苦笑,“通往王爷府最近的路已经被他们截断,这些流民中说不定有人认得我。再说我一个堂堂西厂千户,这时候逃走了算什么!我让徐飞扮作平民,还可以保护你穿过他们的屏障,你……还是走吧。只是我们这一别……”
他说着长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跟一只鸽蛋大小的碧玉麒麟,塞到云萝手中。
“云妹,这是宝恒银庄的票子,你先拿好将来备用。等这股流民潮退下去,你拿它做路费,和你爹去翠华山杜家。然后你把这只碧玉麒麟拿给他们管事的人看,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是我……”云萝气噎。事情怎么来得这样突然!他们刚刚才在一起,就要分开。
“傻瓜!你不走,留下来能做什么?难道你要帮我去杀那些流民?要知道他们最痛恨我这种西厂出来的人,我是要和他们拼命的——瞧你那脸色!来来来,放轻松一点。”
他说着将怔怔的云萝推到床上坐好,再安慰了几句,然后伸手在替她捋了捋鬓边乱发,又拍拍她那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的脸颊。
“啊,我的‘贵妃娘娘’。您说,这最后的时间,我再给您唱一段儿什么好呢?”
云萝想不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顿时懵了。正要说“我怎么知道”。他却已经取过三弦儿,一翘手拨动,挑眉唱了起来。
“我平生不说大话,我昨日在岳阳楼上饮酒,昭君娘娘与我弹了一曲琵琶。我家下还养了麒麟,十二个麒麟下了二十四匹战马。实话!手拿凤凰与孔雀厮打。实话!喜欢我慌了,蹦一蹦,蹦到天上,模了模轰雷,几乎把我吓傻。”
他边唱边笑,腔调滑稽,十足一个老道的弹唱艺人。
云萝这两日曾听他唱过不少旖旎小调,但料不到他在这种时候,居然有闲心唱出这么扯淡的曲子!不禁失声尖笑,腮梆子都笑酸了。
他一唱完,便将那把三弦在背上系好了,对她笑着说道:“好了,不要担心我!我得出去布置安排一下了。你也准备一下,把我那只会下战马的‘碧玉麒麟’收拾好,一会儿我派徐飞来接你。”
说完捏在云萝臂上的手紧了一把,然后毅然松开,转身出门。
云萝追出去两步,一手拿着那只碧玉麒麟,一手抓着那一大叠银票,看着他的背影想喊,终于没有喊出声音来。
直待他走远了。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想起——先前杜宇和周汝昌一起进了厢房,为什么出来时只有杜宇一人?
急忙转到厢房一看,周汝昌像一条死狗似的伏在八仙桌上,声气全无。
“周大人?流民都要打进城了,你还在这里撒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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