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迷，不断落下的雨水笼罩在整个天地间，远远看去，山水都朦胧成一幅画，连带着在御道中缓步而来的红衣男子，也成了画中人。♀
顾长留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和傅少白的那一幕，心中一时拿捏不准，正觉得忐忑，就听他道：“顾大人，不如一起走？”
眯着眼睛看着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顾长留略略思忖了下，笑了：“好啊。秦侍郎。”
两人撑着伞一前一后走出宫道，顺着百步石阶蜿蜒而下，秦筝不时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顾长留也都一一作答……一切看上去与往常并无异常，顾长留悬在嗓子口的心慢慢放松了些。
昌邑王还未正式归京，但府邸早已准备妥当，秦筝如今就住在里面。王府与顾长留的相府距离不远，原本顾长留以为他会和自己一起回去，正想着如何拒绝，秦筝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像往常那样纠缠不休，点头致意：“在下过后还有些事，就送到这里了。”
“你不一起回去？”顾长留问道。
秦筝亦是愣了愣，旋即扬唇笑了，语带调侃：“顾大人这是舍不得在下？”
“……”
顾长留默默在心里抽自己两巴掌。
叫你嘴贱！
“真可惜，在下是真的有事耽搁，不然定要同顾大人一起回去。”秦筝这样说着，目光落在远处的重重宫阙上，有些飘渺不定。
“虽然，这事儿也与顾大人有关就是了。”
顾长留已经转身走了，看样子没听到这话。
也不在意她对自己的刻意冷落，秦筝撑着伞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不远处的廊下，有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正拢袖等候在那里。
看到他过去，小厮忙迎了上来，低头禀告道：“公子，王爷和小姐五日后到京都。”
秦筝淡淡地“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厮沉默着跟着他，待到走出好一段距离，发觉周围全然不是熟悉的景色，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茫然，小心问道：“公子，咱们这是去哪里？”
脚下步伐未曾停留，秦筝侧首瞥他一眼，漫声道：“当然是去找内阁大臣柳青，柳大人了。♀”
“柳大人？”
“我有些东西想交给他。”
小厮似懂非懂，但也没多嘴继续问下去。
柳府很快就到了。原本府上的管家出来应门时，发觉是个从未见过面的年轻男子，脸上毫不遮掩的满是不屑，不耐烦地问道：“你找谁？”
小厮眉头皱了皱，正要开口辩驳，就见秦筝负在背后的手冲他摆了摆。
双手抱拳作揖，秦筝态度谦和，含笑道：“劳烦通传一声，在下有急事要见柳大人。”
管家更显得厌烦，挥了挥手：“我家老爷不在府上，你改日再来。”说着就要关上大门，被秦筝一只手挡住了。
“嘿！我说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那管家正欲发作，秦筝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上面篆刻的“昌邑王”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你……你是……”管家脸色剧变。
秦筝收回令牌，淡淡地道：“去告诉你家老爷，他眼下有一难，若是不想避过，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管家脸色又是一阵讳莫如深，连忙躬身行礼，然后赶紧返回去叫自家老爷。
“真是不长眼的东西，敢骂我们家公子。”秦筝随行的小厮哼道。
想起秦筝的话，小厮转了话题，好奇问道：“公子，你现在做这些是为了右相大人还是……？”
握着伞柄的手一滞，秦筝扬眉道：“不，我只是为了自己。”
“哈？”小厮一脸疑惑。
秦筝没再理他，侧首看到庭院里内阁大臣柳青正满脸沉重跑出来，唇畔轻不可微的掠过一丝轻笑，喃喃自语道：“你说，要是顾长留也能这么轻易就搞定，该多好。”
***
是夜。♀顾长留刚刚准备就寝，就听鸢儿来报，说是有人来信给她。
“给我看看。”随意拢了拢外衣，顾长留坐在床边，招呼鸢儿把信给她。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写的是约顾长留现在去城中最有名的岳阳楼酒楼一见，有要事相商。
看着落款处那龙飞凤舞的“秦筝”二字，顾长留咋了咋舌。
随手把信搁置到床头的烛台上，看蜡烛将那信纸很快点燃，最后化作灰烬，鸢儿疑惑地问：“小姐，你不去赴约不要紧么？”
顾长留冷哼一声：“我要是真去了，那才真的要紧。”
这秦筝也不知是作何想，居然这种时辰邀她出去相聚，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觉得她会去赴约？
当下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顾长留只当是秦筝莫名其妙，很快就忘了。直到隔日清晨去上朝的路上碰到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写满疲惫，她心中咯噔一跳。
莫非秦筝昨晚那信上写的，不见不散，是真的？
她模不准。
正想着该怎么问，就见秦筝换上满脸笑容过来了，语气带着点抱怨：“顾大人你也真够狠心，昨夜让我空等了一夜。”
他的声音不大，此刻在等候陛下到来的朝堂上却显得尤其响亮。一时间，不少人纷纷侧首看过去，表情暧昧。
这几日本就因为秦筝闹出不少流言蜚语，顾长留面上一阵尴尬。
正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就听御座上小太监高声喊道：“陛下到——”
文武百官纷纷站列成行，恭迎圣驾。顾长留自然也不例外，往最前面一站，秦筝飞快看一眼御座的方向那道明黄色身影，附身过去，在她耳畔留下一句：“顾大人，我想你迟早会后悔昨晚失约。”
他说得意味深长，顾长留拧起眉头，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已经转身回到官员的行列中，不再看她。
***
这个小插曲顾长留很快就忘了。
将翰林院纳新的事情暂且交给手下的官僚们，顾长留专程抽出时间调查贪污案，把那些匿名举报信一一研究过后，最后决定第一个先去找内阁大臣柳青。这人在举报折子里是官位最大的。
对柳老头儿这人，顾长留向来没什么好感。他平日里最会做的就是溜须拍马之事，你只要稍稍失势，他那张笑眯眯的脸立马就能给你拉得老长，完全就是颗随风倒的墙头草。
顾长留站在柳府大门口，正琢磨着该怎么编个突然来这里的借口，就看到柳青拎着衣摆匆匆奔出来：“哎呀！右相大人来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顾长留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半是故意半是无意地问：“怎么？柳大人是早就知道我要来？”
柳青一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笑着道：“顾大人肯光临寒舍，下官这陋室顿感蓬荜生辉，还当是哪位大人物莅临，原来是咱们顾大人。”
他说得满脸诚恳，真得不能再真的样子。
顾长留但笑不语。
随他一同进入大堂，桌上已经摆放好刚刚沏好的茶，顾长留看到了，眉梢挑了挑。
和柳青寒暄了几句，顾长留状似无意谈起最近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紧盯着他的脸看他有什么表情变化。
“哦？此事下官也有听闻，就是不知是真是假。”柳青端起茶杯押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应道。
“柳大人当真什么都不知道？”顾长留把玩着茶杯，看着漂浮在表面上的茶叶缓缓下沉。
柳青依旧一脸镇定，不答反问：“顾大人是否话中有话？”
顾长留只笑了笑。
这般圆滑的性子实在不像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柳老头儿。顾长留在柳府坐了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撬不开他的嘴，便决定先行离开，去找其他人。
从柳青府上出来，顾长留径直去了两江总督韩良韩大人的家里。
不过不到半个时辰，顾长留就从韩府出来了。
“大人，他们这是……”小厮犹豫着开口，看顾长留一脸讳莫如深。
顾长留抿紧了唇没说话。
接连造访两位官员的府上，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顾长留隐隐觉得不对劲，便吩咐小厮一起去其他人那里。
结果整整一个下午，顾长留来回奔波了六个人的府邸。但是都是同一个结果，所有人一旦被问起贪污案一事，无一不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论怎么问都说自己不知道，口供统一得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事先找过他们……
抱着满月复疑惑，顾长留最后从大理寺卿魏大人府中出来，正欲叫人先行回去，就看到前方一道熟悉的人影。
十余步以外，秦筝一身玄色便服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样子是在等她。
想起今天下午这些大臣们出乎意料的表现，顾长留眼底浮起一丝玩味。
“秦筝。”
她上前，直呼他的名字。
秦筝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面上并无意外，问道：“忙完了？”
顾长留垂眸忖度半晌，最后直接问他：“贪污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秦筝淡淡一笑，说不出的风致迷人。
“我从不做让你为难的事情。即便是有，那也是为了你好。”
这话无疑是承认他在暗中搞鬼，顾长留想起那一夜他写来的信，皱了皱眉：“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秦筝未答话。
就在顾长留欲再追问，他朝候在不远处的小厮扬了扬手。
那人快步跑过来，递上几本厚厚的账薄和一叠信函。
顾长留看向秦筝，他含笑凝视着她，点点头示意她尽管收下。
虽然不知他想做什么，顾长留也没推拒，随手翻了翻账薄，待到看清上面记载的东西，脸色陡然一变。
“你从哪里来的？”
这上面全是记录朝中涉及贪污的大臣们的名单，还有各种挪用公款的数目与记录，甚至连私人通信都有……
顾长留捏紧手里的东西，沉默半晌，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是关系到朝中好几位大员的秘密。
听到这话秦筝似是怔忪了下，还未等顾长留看清楚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什么，就听他道：“我要什么嘛……很简单。”
他抬眸迎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道：“顾长留，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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