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已过,竺饮清起了身。
双脚一着地,膝盖处的酸胀感仍有些明显。
她扶着榻,适应一阵,才移步走到屏风旁,从岑儿上午送过来的几件衣物中随手拣过一件月白色云丝披风。
推门而出,踏上回廊,才发现住了一日的这间屋子原来是在府里的后园。
此时夜色已深,是个看不见月亮的夜晚。园中已掌了灯,只有一盏,光线倒是暗得很。
她轻着脚步走过安静的回廊。
清冷的凉风吹来,肩上的披风发出簌簌的声音,她不自觉地缩紧身子。
走到门槛处,还未踏入前厅,便望见岑儿惊讶的模样。
“姑娘,怎么出来了?”岑儿一边问,一边快步过来,拉过她,“外面凉,姑娘快些进来!”
竺饮清进了屋,便听岑儿又问:“时辰也不早了,姑娘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目光温和,看了岑儿一眼,轻声答道:“倒也没什么事,睡不着,就出来了。”说完又往四周看了看,又问道,“你们将军……睡了吧?”
“哦,原来姑娘是找将军啊,”岑儿笑笑,不等她接话,又道,“将军才不会睡得这么早,他夜里总要看书,不到子时都不会睡的,我带姑娘去吧!”
“哦,不必了……”竺饮清闻言,有些不自在,拒绝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还是不打扰澹台将军看书了!”
“没事的,姑娘!我正要给将军送茶过去呢,一起去吧!”岑儿伸手拉过她。♀
竺饮清不再说什么,心中却有些忐忑。她并未想好要同他说什么。
“将军!”岑儿轻手扣了扣门,贴近门缝唤了一声。
“进来。”竺饮清听到里边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
岑儿转过脸来,冲她点点头,推开门,轻脚走了进去。
竺饮清站在门外,看到坐在书案那边的男子并未抬头,似乎仍然专注于正在读的书。
岑儿小心地将茶水搁到书案旁,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又转过眼看看认真研读兵书的男子,轻声开口唤道:“将军……”
“嗯?”男子仍未抬头,只低着嗓子应声,似在等着她的下文。
“将军,姑娘……哦,就是您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她找您!”岑儿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望见面前的男子似乎怔了一下,陡然抬起头,双目深沉,语声略带惊讶:“她有事?”
“岑儿没问,要不……岑儿先问问她?”她语带探寻。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他答了一声,旋即站起身,绕过书桌,却听岑儿道,“将军不必过去了,姑娘就在门外呢!”
她来了?他心中惊讶,星眸微微一动。
“姑娘!”岑儿急忙往门口处迈了两步,朝着竺饮清喊了一声。
澹台肃珩一抬眼便望见一个纤瘦的月白色身影跨进门来。
“姑娘,将军,你们慢慢聊!”岑儿走到竺饮清身边,冲她笑了一下,迈出门去,随手将门关上。♀
“我是不是……打扰将军看书了?”她抬眸朝他看去。
“没有。”他只答了两个字,瞳光淡淡地看着她。
受了鞭刑,应该伤在后背吧!
竺饮清稍蹙了眉,下意识地望向他的身体。此时他已换了一身苍青色的宽袖长衫,站立的姿势也如常,倒是不怎么像刚受了刑的人。
澹台肃珩望见站在三尺之外的女子忽然不再言语,只轻锁着柳眉,似乎在沉思什么。
此时已经不早,她竟还未睡下,又忽然来找他,已让他讶异,这会儿又不言语,他心中疑惑更甚,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道:“找我……有何事?”
她微微一愣,猛然回过神来,犹疑片刻,才开口道:“对不起!”
语声低婉,歉疚暗藏。
见他眸中略有惊愕,她又咬着唇说道:“我听闻……你被罚了鞭刑,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害你……”她止了声,愧疚地垂下眼眸。
她怎会知道?
他轻怔,转瞬便猜想定是岑儿多了嘴。
“这不关你的事。”他双目浅凝,语气倒是未变,“不必抱歉!”
“可是,你是因为去了竹山才……”她凝眉望向他,又轻声道,“你的伤……可还好?”
“不碍事。这事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他答道。
竺饮清望着眼前幽静如湖的黑眸,竟觉有些看不明白他此刻淡然平静的脸庞。
分明是因为赶去救她才耽搁了狩猎的事,为何偏要这样否认呢?
算了,反正她已道了歉,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
她想到这里便也不想再说此事,只缓缓道:“我已经没事了,明日便可以离开!”
“你要走?”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涟漪微起。
“嗯。”她点点头。
“你……要去哪里?回竹山么?郑全的人可能随时会去!”他的语声似归平静。
“我知道,我也没那么傻,我想……总有我能去的地方!”她轻声答着,眸光浅淡,似乎十分坦然。
“你不知郑全的人一直在寻你么?”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要离开!我不能被他抓住!”她神色认真,眉目轻动。
“可……这样走,是否太冒险?”他微微拧眉。
“可是他要杀我,我在哪里都危险,不是么?”
“你在这里就不会!”他张口而来的一句让她一时愕然。
语声出口,他亦是微惊,立刻解释:“我的意思是,相府的人一时还不会找到这里,你若愿意,便安心住在府上!”
她眸中仍有惊讶,双眸定定地望住他,终于问出口:“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郑全为何要杀我?”
澹台肃珩讶异地怔住,没有料到她忽然这样问,唇畔微启,却又很快绷紧,一时噤口不言。过了一瞬,他才沉声道:“你是竺饮清,昭德王竺烨的女儿。”
如她所想,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只是,既已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还要冒这个险?
“你帮我,和诺姑姑有关吧?”扯动了心头未愈的伤口,她的语声倏然变得沉郁。
这话音一落地,澹台肃珩的面色便是一僵,黑眸微微凝缩,那眼神竟有一丝幽沉和诡秘。
见他沉默,连脸色也变了,竺饮清心中暗暗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认识诺姑姑,是么?”她不再等他的答案,又继续问道。
“是。”
“那你是诺姑姑的朋友么?为何她从未同我说过?”她眉心轻锁,索性把心中的疑惑都倒了出来。
然而澹台肃珩却不知如何作答。肖诺,他不过是在她临死前才见到,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与她谈了一笔简单的交易。
他凝成一线的眸光驻于她的美眸之间,将她眼中的执拗尽收眼底,那双清澈的灵眸分明告诉他——她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算不上朋友,认识而已!”他只是低声答了这么一句。
“我明白了……”她心知他说的不是全部。倘若仅是认识,他怎会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闯石狱救人呢?但他既不愿相告,那她便不再问,只猜测兴许肖诺和他爹澹台信交情也不错,就像同她的父亲竺烨一样,是很好的朋友吧!
“定是诺姑姑临终时拜托你帮我的吧?”她凝眉问道,却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道:“我知道定是如此,不过,她大概未曾想……我这么快就连累了你。你知道,我是昭德王府的人,那便是在逃钦犯,我留在这里是件坏事。我明日便走!”
她说完这番话就转了身。澹台肃疥望着消失在门外的清薄倩影,微微向前移了两步,终是伫了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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