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风 322隐情

作者 : 沉闇

第三十三章隐情

“怎么会?”陈洌一下子笑开了,尽管已经年过半百了,可是年轻时候的风度却不减半分,甚至比起以前,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他伸出手来揉了揉陈蜜的头顶,将她一头柔顺的长发揉的有些凌乱,眼睛里面满满的全是宠溺,“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女儿,爸爸怎么会觉得你丢脸?”他顿了顿,又说道,“只是眼下国内你实在不适合再呆着了,出去走走吧,换个心情也好。”他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苏柳,续道,“我听你妈妈说,这几年你的画功半分长进都没有。你也该为你自己打算一下了。我和你妈妈是不在意你在家吃穿一辈子的,只是我们迟早都有离开的一天。如果你不喜欢画画了,也趁着年轻多学点儿东西,多为自己做做规划,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他顿了顿,又说道,“恋爱固然要谈,但也不要因为恋爱而荒废了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情。”苏柳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又接着说道,“糖糖,你在绘画上的天分很好,妈妈也看出来你喜欢,既然喜欢就接着做下去。做什么事情都是辛苦的,无论是艺术还是金融,你既然已经做了,那就不要轻易放弃。”她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陈蜜,续道,“德国那边有我以前的同学老师,我会拜托他们的。”

夫妻俩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陈蜜的回答,苏柳正打算继续劝说下去的时候,陈蜜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要我去可以,不过我想等到汪宁远订婚的那天再走。”她低下头来,声音低低的,“我想再见他一面。”苏柳眉头一皱,正要拒绝,却被一旁的丈夫按住手,只听陈洌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我答应你。”苏柳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陈洌,他只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笑容,让她明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吃完饭,孩子们都离开了,陈洌和苏柳照例在院子里散步,压制了一个早上的话终于在这个时候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要求?让她就这样走不好吗?”陈洌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苦涩的味道,只听他轻叹一声,说道,“我们的那个宝贝女儿,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就被宠坏了,要星星就不能给她月亮,哪怕再好,只要不是她要的她就不喜欢。与其让她带着惦记去德国,去也去得也不安生,倒不如让她了了这个心愿,跟汪宁远做个了断。”他看向苏柳,唇边的笑容里有些意味不明,“陈蜜是不破不立,她这一生始终都要栽一次跟斗,与其在将来我无法看住她的时候栽,倒不如是现在我还有精力时栽。”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的婚礼太过隆重,加上是订婚,不太好大办,汪宁远和单丹阳的订婚典礼请的人并不算多。只是汪家也算是豪门新贵,家里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这些年来总有交情好的朋友,汪家独子订婚,就算再低调,也不会简单到哪儿去。反倒因为小,而显得精致,更加的奢华。

陈蜜在酒店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特别交代过,所以一律没有请柬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不让进去。陈蜜轻声一笑,可心底却是苦的,她看了一眼拦住她的人,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汪宁远,说我陈蜜来了,让不让我进去,让他自己看着办。”

显然,陈蜜和汪家公子这些人也有所耳闻,拦住没有请柬的人,说不定就是因为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汪家也知道不可能再和陈家和好如初了,尤其是这样的订婚宴,搞得不好,人家还不会以为他们是在有意修好,而是挑衅。

那门卫看了一眼陈蜜,侧过头在另一个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另外那人立刻转过身,朝里面走去。

订婚宴已经开始了,汪宁远满面春风地挽着单丹阳的手,和她一起穿梭在众位亲朋好友中间,将她一一介绍给这些人。汪家的一名工作人员看了许久,终于逮住机会,在汪宁远要去下一个人那里的时候拦住他,也不顾旁边的单丹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等着他的指示。汪宁远听到他说的,眉头下意识地就皱紧了。旁边的单丹阳看见了,巧笑倩兮地问他,“怎么了?”汪宁远侧过头来,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说道,“也没什么。”他顿了顿,又说道,“是陈蜜,她现在在外面。”单丹阳脸一下就黑了下来,抬起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你要见她?”

汪宁远露出一个苦笑来,“陈蜜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人带话上来就是在威胁我了,要是不让她上来,我还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单丹阳脸上的阴霾非但没有散去,反倒聚集得更加厉害了,汪宁远歉然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安抚道,“你放心,她就算来了,也翻不起什么浪。我必定不会叫你和我的订婚宴有什么闪失的。”他眼睛的歉疚更浓,“如果不是为了避开陈家的锋芒,我们也不用先举行订婚宴了。丹阳,我欠你的,会给你补上的。过阵子,等风头过去了,我会给你一个盛大无比的婚礼,你要相信我。”听到他这话,单丹阳脸上的黑气才稍微散去一些。

汪宁远察言观色,偏过头对来传话的那人小声吩咐了两句,那人便小跑着离开了。

有一种人,天生就有着让人羡慕的本事,陈家兄妹,就是这样的人。陈蜜今天为了方便登机,出行穿的一条长裤,她个子不算高,只是骨架子好,加上会穿衣服,倒很少有人察觉出她原本没有那么高的个头。一双红色羊皮的小高跟,长发披散在肩上,非但没有让她显得幼稚,反而越发娇俏了。如果不是此刻板得跟块冰一样脸,真可是难得一个美人。她并不是那种凌厉的女王类型,反而有些像邻家小妹妹一样,此刻脸含怒气,让人觉得有些无理取闹的模样。

汪修夫妇都没有想到她回来,看见她的身影严心湄脸上还有着掩不去的愕然。汪修反应倒是比自己妻子快,在看到陈蜜的第一眼就放下手中的应酬走上前去,打算将她拦下来。谁知刚刚走到她面前,就看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地说道,“汪伯伯,没想到你们家这么快就办喜事了啊。”

虽然当日陈家的善后工作做得很好,但是这里在场的人都是些熟人,就算没有亲眼见到当日汪宁远逃婚的“壮举”也有过耳闻。如今前准儿媳出现在了现准儿媳和儿子的订婚宴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念头呢。

陈蜜眼皮一翻,淡淡地扫了一眼场中神色各异的人们,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快意:当初她被人恶意揣测,如今也看见单丹阳和汪宁远被人这样看着,真是报应不爽啊。

汪修好歹老江湖,正想说两句场面上的话将这尴尬的局面缓和一下,汪宁远却走上前来,将他父亲的肩膀微微一扶,示意他离开,却后面安抚客人,自己则站在了陈蜜面前。

汪修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只见他给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他也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平常的处事方式,今天就是防着陈蜜,如今她还是出现了,那就只能说明,这是汪宁远让她上来的。既然是他同意了的,那汪宁远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汪修在心底叹了一声,但愿上次的事情不要再重演了。

汪修走开以后,汪宁远才放下了那春风拂面的伪装,淡淡地看着陈蜜,问道,“你来干什么?”身后的音乐并没有停,他的声音混合在靡丽的音乐中,让人有些听不清。

陈蜜微微一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嘲弄,却又有着几分热切的希望,“汪宁远,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汪宁远扯了扯嘴角,说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他微微一顿,续道,“我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我不能对不起丹阳。”

不能对不起单丹阳,所以就选择对不起她陈蜜?陈蜜聪明的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的。她像是早就想到了一样,眼睛里面没有半分涟漪,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愿你能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永远,永远,不要后悔。”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汪宁远,伸手随便从旁边的餐桌上端了杯红酒,抬起手,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嘴角带着笑容,眼睛里却深沉得仿佛一片大海,“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话说完,就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将酒杯放到餐桌上,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汪宁远,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往日种种,皆如过眼云烟,是她自己,以往参不透。如今这个男人的心,是真的不在她身上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挽留了。她为了他,丢掉了自己一贯的骄傲和自尊,她将她最看重的东西放在他面前,却被他踩进泥土中。这样的感情,她再也不要了。

陈家的私家车就停在酒店外面。她坐上车,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而落,这些年的感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欢乐,甚至是她的屈辱,统统都不在了。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汪宁远”的男人牵动她的喜怒哀乐,是真的没有人能够再对她那样了。

她轻轻抚上手腕上的伤痕,她割腕割得很深,当初是打定了主意要si的,结果被救了回来,这几道伤痕,像是嘲笑一样,深深地印证着她曾经的愚蠢和单薄。汪宁远其实早就放弃了她了。要不然当初在医院里,明明知道她不能受刺激,却还是要告诉她要和单丹阳订婚的消息。他心中对自己但凡还有半分留恋,也不至于对这样对自己。那一刻,他眼中的厌烦和恶心是真真切切的,他是真的厌恶自己。可笑她陈蜜,当时还看不透,硬生生地觉得是单丹阳把汪宁远抢走了。实际上却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边过。

回首他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不想,陈蜜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她一个人想要融入汪宁远的家庭,想要融进他的生活。汪宁远站在那里,既不主动,却也不拒绝。她明明知道人家喜欢的不是自己,自己只是个备胎,却还是要为了所谓的爱情奉献出自己所有的情感和尊严。殊不知,若是真正的爱情,那个人必定不舍得自己这样。

她如今才明白,汪宁远看她,不过是个单丹阳不在时的备胎罢了,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单丹阳是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啊,就算家庭条件不好,却依然能够得到那么多优秀男孩子的垂青。她在他们心里,就是圣母白莲花一般的存在。谁能有资格做替代?她陈蜜也不行。说得好听点儿,她陈蜜就是汪宁远一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却永远撑不了他爱的人。所以说,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上,她从一开始就是输家。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陈蜜将头靠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她一旦想通,就永远不会耽溺于过去。爱的时候爱得炽热,恨的时候也恨得热烈,连抛弃也是这样干脆。远方的路还长,谁说她就必须要将自己一辈子耽搁在汪宁远和单丹阳两个人身上?

陈蜜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贝凡洮少了个朋友,偌大的陈家,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她说话的人了。♀正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她和陈蜜总是格外亲近。陈洌和苏柳再喜欢她都不能和自己的父母相比,他们终究是陈郁的父母,眼下喜欢她站在她这一边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单丹阳,不想让陈郁和单丹阳有过多的来往。但如果有一天她真正地站到了陈郁的对立面,她照样是要被舍弃的那个。

有的时候,她痛恨她自己的清醒。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够发生许多事情了。她对生意上的事情一向不关心,但也知道最近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前阵子刚刚因为两件婚事大出风头的汪家如今一败涂地,究竟是怎么败的她不清楚。汪修好歹也算是商场上的老人了,为什么会一下子就败了?总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里面。她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陈郁,这件事情跟陈家有没有关系,陈郁倒是很直白地回答了她,“我父兄皆是十分骄傲的人,因为妹妹的事情对汪家出手,还不至于。”说白了人家就是看不上。她也相信,因为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她对陈家人的性格还是有许多了解的。老大和老三像足了陈洌,只是陈洌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一些,如今锋芒尽敛,不比那两个锋芒外露。至于自己的丈夫陈郁,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像极了她的那个婆婆,处事也温吞了许多。

那件事情之后,汪宁远这个人像是从他们视线里面消失了一样。他和陈郁是发小,好像从那以后也没有见过陈郁和他见过面。见面什么的,难道不尴尬吗?前女友的未婚夫是自己的前准妹夫,没有比这更混乱的关系了。

周末是一家人在一起小聚的日子。因为陈蜜刚走,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苏柳觉得有些不习惯,所以让他们这两夫妻经常回来看看。贝凡洮本来是在帮阿姨收拾碗筷的,突然看见一名工人小跑进来,对陈洌小声说道,“汪先生过来了。”声音虽小,但是客厅里面的这些人还是听见了。贝凡洮端碗的手微微一顿,眼下汪氏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汪修已经住院了,严心湄从来没有商业手段,汪先生只能说汪宁远。贝凡洮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现在有了危难,他倒是上门来了。这样想着,心里也生出几分好奇来,都说她的这个公公手段非常,她嫁进来也有这么久了总是没有见识过,现在倒想见识见识她这位人人称道的公公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

陈洌听了却并不惊讶,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拉着苏柳的手朝园子后面走去,边走边对自己长子吩咐道,“陈幕你去见他吧。我陪你妈妈走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等到工人来通知自己进去的时候,汪宁远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来陈家,这么容易就进来了。来之前他设想过很多情况,是羞辱还是干脆避而不见,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他进来了。但是转眼间他心底就生起另一个想法:陈洌这是要让他进去受更大的羞辱呢,还是真的要帮他?

可是他没能验证自己的想法,因为接待他的根本就不是陈洌,而是他的长子陈幕。客厅里面的其他人都已经走了,陈幕暇好以整地坐在沙发上,见到汪宁远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朝他露出一个礼节周到的笑容,伸出手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汪宁远刚刚坐下就有训练有素的工人送上热咖啡进来。这段时间他们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连好好吃一顿饭都没有过。突然之间什么事情都压在了他身上,父亲已经病倒,原本结婚的酒店都已经订好了也被取消了,未婚妻没有了,母亲看样子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从生下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和疲倦。

见汪宁远坐下来,陈幕脸上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容,解释道,“汪先生来得不巧,家父身体抱恙,不能亲自接待,还请汪先生海涵。”汪宁远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大哥肯见我已经是幸事了。”

陈幕伸出手来制止他,改正他称呼上的错误,“汪先生怎么称呼我为大哥?你姓汪,我姓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一早就知道这次来陈家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去,但是听见他这样说汪宁远心中还是免不了要失落。当初他和陈蜜在一起的时候,陈幕因为自己弟弟妹妹的关系,对他也颇为照顾,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最开始也没有想到要来陈家寻求帮助,那个时候,平常和汪家交好的人一个个地都离开了,好像他们是瘟疫一样,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儿。有些人倒是想帮,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人就是想趁火打劫,想将汪家这么一口吞并下来。汪宁远自然不会让自己父亲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苦苦支撑了好久,还是有一个如今看起来算厚道的叔叔提点他,让他到陈家来碰碰运气。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送到陈洌耳朵里,要让他知道,要是被陈幕拦下来了,估计也就没戏唱了。

他之前还有些不懂,为什么非要让陈洌晓得,现在他都有些明白了。

汪宁远苦苦一笑,没有作答。倒是陈幕,继续说道,“汪家的事情,我最近也听说了,很遗憾,汪家居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汪伯伯谨慎一生,没想到临到晚年却栽了这样大的跟头,真是遗憾。”他嘴上说着遗憾,可是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沉痛的样子。汪宁远自然也知道他是在说场面话,可是场面话说了连样子也不做,凭着他对陈幕的了解,陈幕是对他厌恶透了。汪宁远微微苦笑,没有作答。

苏柳极其喜欢白玫瑰,陈宅当中到处都是当年陈洌为她种下的白玫瑰,过了这么多年了,已经十分可观了。每到玫瑰花开的时候,陈宅之中一片馥郁花香,花朵微垂,景色相当迷人。苏柳是画家的同时还是建筑设计家,陈宅的构造布局都是由她一手设计,精巧大气的设计,加上浩瀚的花海,还被国内几家比较有名的旅游杂志建筑杂志成为“当代园林”,还是本市十大名景之一。

眼下玫瑰花期已经过了,似乎陈家并没有请人将残落的花朵扫去,反而任由它们留在地上,看起来无比倾颓。风中传来隐约的花香,夹杂着颓靡的气息。汪宁远从小径当中朝外面走去,偌大的前院里,一架做工精致的雕花秋千孤零零地垂在那里,风一吹,那秋千架上的白蔷薇扑簌而落,美丽却又萧条。苏柳早就过了玩秋千的年纪了。那架秋千通常都是陈蜜在玩,她难得有安静的时候,即便有也多数是在画画。没有灵感的时候她通常是坐在秋千上面,看着眼前的景物,平常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这个时候总会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汪宁远心中生出一丝遗憾来。他和陈蜜总归是错过了。说心里对她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之前他和单丹阳订婚,让他觉得陈蜜是在无理取闹,可是经过那天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会那样想了。

汪家的事情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那么大的家产,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要怪只能怪他往日里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男女感情上面,而忽视了家里的情况,才让后来父亲一病不起。事实上,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陈蜜主动提出要和自己结婚的,而是父亲那个时候已经看见了汪家的窘境,想要借助陈家的力量来帮汪家渡过难关,他和陈蜜两个人都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陈洌是不想自己的女儿拿去做交易,换成别人的一线生机,没有告诉自己,也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放下单丹阳。陈家人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就算陈蜜要低头,她的父兄也不许。至于自己的父母,母亲总是把他当成孩子来看,家里的好多事情都瞒着他。她也看见了自己当时和陈蜜感情已经胶着,再难有什么进展,所以也是想赌一赌,如果自己放不下和陈蜜的多年感情回来结婚,那汪家只是虚惊一场;可是如果自己放下了,转身过去跟单丹阳在一起,那么汪家可能就此走向末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的父母虽然身居高位,可是对他的心意恐怕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无非就是想要他能够幸福,能够快乐,家里有没有钱无所谓。他以为他这些年已经能够看透了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可是真的等到那一天,他才发现他还是太天真了。

外面那些与他家交好的人不说,就是他的未婚妻,他最爱的女人,让他抛弃了和陈蜜多年感情的女人,在他家出事的第一刻就转身去找了另外一个人。亏他当时还在百忙之中替她挑选婚纱,生怕怠慢了她。那个场景,像是耳光一样,响亮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回想起当日陈蜜所说的话,又让他无地自容。

说起来也就有那么巧。单丹阳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陈郁和贝凡洮之间出了事情,专门约他出来,正好就被他撞上了。当时透过玻璃窗,看见他们两个人双手相握,四目缠绵,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陈郁已经结婚难么久了,和贝凡洮之间感情也可以,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单丹阳就是放不下他。其实说单丹阳,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单丹阳爱陈郁多少年,他就爱了单丹阳多少年,订婚宴会上,单丹阳对他的承诺尚且还在耳边,人却已经和陈郁双手交握了。他还记得那天单丹阳跟他说,“陈郁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才是我现在应该把握的人。”可是呢?她不是不知道如今汪家多灾多难,他正需要她在身边扶持,可为什么就让他看见那样的一幕?

那一刻,他说不清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有失望,有伤心,有愤怒,还带着一点点的解月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总之那一刻,心里还是有些许轻松。但马上,那丝轻松就被汹涌而来的愤怒淹没掉了。他走进去,选择了一个偏僻但刚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位置坐下来。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兄弟,另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他听见单丹阳对陈郁说,“我现在立刻就可以离开汪宁远,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文不名的我了,我们两个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他听见单丹阳说,“你还在为陈蜜说话。如果当初不是她在中间横加阻拦,挑拨离间,我们两个如今孩子都有几岁了。”单丹阳很激动,话也连续不断的,浑然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样知性有气质,“我就是想让她尝尝,被所爱的人抛弃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还听见陈郁说,“如今正是汪家多事之秋,你身为宁远的未婚妻,应该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出来找我。”他的未婚妻是怎么说的?她毫不在意,说,“汪家大厦将倾,就算重新起来也要费些时日,起来了也不复往日繁华了。我为何还要将是将浪费在汪宁远身上?”

他都听见了什么啊?当初陈蜜跟他说的他不相信,却没想到就在那之后不久全都应验了。他在单丹阳眼中就是一个傻瓜,一个可以玩弄的对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尊严,连一条狗都不如。陈蜜说她是在报复,原来就真的是这样。可笑当初他还觉得是陈蜜无理取闹,恶意中伤,没想到,看不透的人只是他自己。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人,却将最纯真的感情奉给了这世间最污浊的女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活该。

他走得很慢,可是就算陈家再大,那一条小路很快就到了尽头了。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贝凡洮的声音,“汪宁远。”他回头一看,贝凡洮手里拿了个笔记本一样的东西,正朝他走过来。

对贝凡洮,他也有些愧疚的,大概是因为单丹阳的原因。他看得出来,贝凡洮很爱陈郁,很爱很爱,比他爱单丹阳都多,只可惜天意弄人

贝凡洮走近,在他面前站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那未婚妻呢?”她这样问,应该就是知道自己和单丹阳已经分道扬镳了。汪宁远微微一笑,既不尴尬也不恼怒,只是很平淡地说道,“没有未婚妻了,我和她已经分手了。”贝凡洮听见了也不惊讶,单丹阳是怎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将手里的那个笔记本递到汪宁远面前,“这个,是糖糖的日记本,和你分手之后,她将和你有关的一切东西都烧了,这个是在她的速写本里,可能她自己都忘了。那天替她收拾屋子,我看见了,就留了下来,总觉得以后还能有机会用到,没想到这么快。”她将那个本子往前一递,“你可以看看,反正这里面写的几乎都是关于你的事情。”

汪宁远目光微沉,犹豫了几下,终于伸手将那本日记接了过来。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世上那么多药,可就是没有后悔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无论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回到和陈蜜结婚的那天。他再也不会放开那个最爱他的人,他要用尽往后的所有时日去好好对她。经历了单丹阳他才知道,那样一份纯真的感情在现在这个世界究竟有多难得。以前的时候他总以为陈蜜胡搅蛮缠,好走极端,喜欢钻牛角尖,他从未将她的种种表现看作是她对自己的爱,可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他才明白,如果这都不叫爱,还有什么叫爱。陈蜜太骄傲,他他太执着于过去了。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如今却早已经是过往云烟,烟消无痕了。她将和自己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部烧毁,如果不是这本日记本夹在了她的速写本里面,恐怕也要被她烧掉了。本子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了,还有些毛边,上面有些墨迹被水洇开,有些模糊了。几乎不用去想就能够猜到她写这本日记时的表情动作。陈蜜有多骄傲他是知道的,越是伤心的事情她就越要躲起来一个人流泪不让他人看见,写这本日记的时候,恐怕她也是一边写一边哭吧,要不然,这纸页上面又怎会有泪痕斑斑?

汪宁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被风一吹,饶是还在初秋时节,却是一片冻人的冰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他如此渴望着想要见到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嘴角眉梢,总是带着可以炫瞎人眼睛的明艳和自信,她有着自信的资本,也有骄傲的资本。他以前总是觉得这骄傲刺眼,可是到此方知那骄傲的难得。因为她骄傲,所以她不愿意让自己的感情染上半分世俗的痕迹,她的感情纯粹犹如水晶,是这世上最明净的。他想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想要告诉她他错了,他不应该为了一颗鱼目而抛弃了真正的珍珠,他想要重新将她握在手里好好珍藏,此生再也不换,再也不会弄丢她。‘

拿出电话,翻了一圈儿都没有发现陈蜜的电话号码,他这才想起来,早就在几个月以前,为了避免陈蜜的纠缠,也为了避免单丹阳多心,他早就将陈蜜的电话号码删掉了,并且还拉进了黑名单。往日种种,犹如讽刺一般,长大了嘴看着他今日的窘迫。曾经他离开陈蜜的决心有多坚决,如今就有多讽刺。可是他不管那些。他只知道,这颗珍珠,如果他再不好好珍惜,很有可能有人会趁着这个空子将她从自己手中夺走。

他回忆了一下,索性这些年他和陈蜜用的电话号码是情侣号,和他的只差了一个数字,很好记。电话拨过去,没有通,只有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在提醒着他:“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那一刻,他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一直在他心里却始终被他忽视的东西终于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握着电话的手顿了很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拨通了贝凡洮的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贝凡洮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打电话过来,“有事?”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甚至比刚才那个机械女声还要冰冷,汪宁远咬了咬下唇,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嫂子,糖糖在哪里?我想见她?”

“汪宁远。”贝凡洮直呼其名,接下来的话却是丝毫情面都没有留给他,“我听大哥说,他已经答应帮你汪家的要求,你还要找陈蜜干什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打电话过去很让人怀疑用心,可是他等不了了,当初他给陈蜜留下的伤害有多深,如今恢复起来就有多难,可是他一刻也等不了。他多等一刻,陈蜜就多一刻离开他的危险,他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汪宁远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贝凡洮皱眉的样子,“我只是只是想打个电话问问你给我的日记本我看过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也知道我自己当初错得很离谱我对不起她,我想见见她嫂子,你帮帮我吧,帮我约一下她”

“我帮你怎么约她?”贝凡洮冷哼一声,讥讽道,“汪宁远,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陈蜜已经出国有一段时间了,你说我怎么帮你约她?”

“那她在哪儿?她去了哪里?”汪宁远声音急切,恨不得立刻就可以看见陈蜜这个人。贝凡洮却还是那副声音,不起不伏,“她去了哪里无可奉告,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回来了。”她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道,“我劝你也不要去找她,她不会愿意见到你的,更何况,你也找不到她。你若是真的想要珍惜她,当初就不应该那样伤害她。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就“啪”的一声,将电话挂断了。

汪宁远看着手里不停地发出占线声的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lw*_*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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