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没得一刻喘息,又听奴才来报,说诚亲王殿外求见。
皇帝自觉昏昏胀胀的额头越发闷痛得厉害,果真是年龄大了不饶人,跟儿子说话绕几个圈子就心慌气短。
可是还是得见啊,老三拿了他密旨看着老大与老二,这个时节他可不愿几个儿子揣测自己的龙体安康。
一息之后胤祉低头入内,跪地小声叩首:“皇阿玛,儿臣听闻今儿一早二哥福晋不好了,这次大约是真的,外间奴才都跪了一地。”
皇帝突然怒了,一把将茶水扫到地上,怒斥道:“不好就不好!咸安宫里不是这个不好就是那个不好!不折腾一番就不消停!你就替朕去看着,说棺材早备好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胤祉吓得不轻,他也听说昨夜皇帝夜招太医院的事,今日这般说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因此在奏对时自作主张加了一句揣测,用以试探帝王君心:若世易时移,皇帝对废太子的态度有了转圜,那必然借此恩赦一番;若相反,那自己也可以未雨绸缪一番。大哥二哥相继倒台,多方势力群龙无首投靠无门,不是没有人对他眉目传情。
皇帝骤然发了怒,胤祉自觉今日试探也算有所收获,连忙低着头口口声声求皇帝息怒。
皇帝妄动了一回肝火,头晕恶心的症状越发严重,梁九功见主子面色嗖然转青,连忙自作主张对着胤祉道:“王爷先请回吧,皇上忙了一晌午,一点东西都来不及用呢。”
胤祉听了忙说:“儿臣不孝,竟然不能体恤皇阿玛辛劳。”
皇帝闭着眼睛咬牙忍着心慌烦乱的错觉,挥一挥手。
胤祉这才磕头退下。
胤祉一走,皇帝先前故作随意的身姿骤然坍塌在榻上,仿佛只有一身骨头撑着衣服。
梁九功哭着上前跪倒:“万岁千万保重龙体,奴才这便去传太医院的人。”
皇帝不说话,一味闭眼忍受捶心之痛,恍惚间仿佛看见有人在往外间退去,忍不住大喝出声:“谁在那里?梁九功何在?”
那正在移动的身形立即停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万岁爷,是奴婢。”
梁九功深知皇帝心思,也不用帝王提点,在一旁也用尖细的声音喝道:“不成事的东西,要去太医院要昂首挺胸地走,不可露出半分怯来。”
那太监忙收了声,拿袖子擦拭眼睛:“奴婢知错了,奴才是不留心打翻了御前香炉,因为害怕才哭的。”
梁九功回头对皇帝道:“万岁,这小兔崽子叫秦进禄,是奴才的徒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机灵的。”
皇帝放下心来,撑着一口气道:“既然这样,你自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算罚过了。”
梁九功忙道:“还不谢恩。”
秦进禄忙磕头道:“奴婢谢恩。”之后小心翼翼倒退出去,往太医院方向跑过去。
胤禛早间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并没立时出宫,他掏出怀表看了时间,自觉还早,便对着同样在乾清宫外等着请安的十四道:“今儿我瞧着皇阿玛心气不顺,你也别在这个时候碰钉子,随我一同去给额娘请个安吧。”
胤祯的眼睛眨啊眨啊,他刚去兵部供职,正新鲜着,全身都是劲儿,被胤禛一说便道:“可是额娘她向你抱怨我这几日没去请安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四哥等会儿替我也求求情。”
胤禛没想到借口都有人替自己想好了,故作兄长模样说教样:“你自知就好,等会子出了宫,你去你八哥府上看一看他,顺便带句话去。”
胤祯跳起来急切道:“可是八哥又不好了?”他和胤禟都知道四哥同八哥关系不错,今日听胤禛一说立即自动脑补。
胤禛抬腿就往永和宫方向走:“事有轻重缓急,你八哥不过身上犯懒。我让底下配了药给弘晖,你替我送过去。”说完递过一个瓶子给胤祯。
胤祯接过揣进怀里,又问:“四哥方才说皇阿玛心气不顺,可是西北的折子让他烦扰了?”
胤禛一听,便知道十四没听说昨晚上的事,便含糊道:“约莫是吧,我们做臣子的先是臣,才是儿子,万不可擅自揣测君心。”
胤祯一凛,大约也想到了自己八哥早年失宠的片段,绷了嘴角不再多言。
胤禛想了想,又补充道:“再给你八哥说一句,就说良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想弘旺得厉害,让他福晋得空带了弘旺入宫。”
胤祯听了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听说弘晖也在八哥府上,八嫂带了弘旺入宫,难道要八哥亲手看着弘晖不成?
永和宫里,德妃佯装怪嗔地抱怨了胤祯一通,末了还是叮嘱他办差用心,但身子更重要,接着自然是留膳。
胤禛不耐烦在这里浪费时间,自觉想让十四带的话也交代过了,不如趁着时间还早去看一看良妃,日后老八真问起来也不露怯。
他刚步出永和宫,便看见秦进禄在夹道边探头探脑。
他眼一眯,状似无意道:“秦谙达如何在这里,可是来传万岁口谕的?“
秦进禄给胤禛打了个千儿,哭丧着脸道:“诚亲王刚走,奴婢打碎了万岁的爱物,这是去慎刑司领罚的。”
胤禛“哦”了一声,又问:“那便不耽搁秦谙达了。”这个方向可不是慎刑司的方向,完全反了。
秦进禄趁着给胤禛行礼的空当,低声道:“方才诚亲王提起咸安宫,将万岁气着了,眼下奴才这是去请太医。”
胤禛面上不露什么,像是没听见一般转身踏步而行。他花了多少年明里暗里探寻乾清宫的空子,人人都当他是帝党,传递消息也能自欺欺人不昧良心。
十月底的天气说凉就凉,胤禛看着不见一丝绿意的皇城长吸一口气,心头转而惦记八贝勒府那头,自己不去,不知道老八会不会阳奉阴违不好好进食。
又想着,自己把老十四哄去老八家,隔天说不定老九也会去,这样皇帝就该防着更多人。只有将水搅浑一点,自己做的事情才不显眼。
只是老八那头要布置一番,时时刻刻被皇帝盯着,他的肚子要更小心一些才好。虽然小小又利用了一次皇父对老八的忌惮,但只要能撑到君王北巡便不必担心。
这个险要不要冒?要不要和老八先交个底?
他想起上辈子老八在康熙四十七年之后的那十年,突然停住了脚步。
或许推老八出去承受帝王的质疑是一种习惯,因为这样是他最为熟悉的一条路,是他手握乾坤的证据。
可这样做,如果让老八知道了?
他在重生后的几年里也曾算计过老八,算计他在尚未党羽遍地时被皇父厌弃,算计他娶了蒙古女人,但这一次?
自己昨日还应了他,说要护着他,转眼间就恩爱成空,开始算计他了?
胤禛呆呆顺着墙根慢慢走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向他行礼问安他也听不真切。
站在右掖门下时,他停住了,这里他记得。
上辈子他登基之后,老八于他是政敌多过兄弟,昔日老八的党羽纷纷做了墙头草,他记得老八在右掖门下枯坐一下午也有人将满怀了恶意的揣测递上君王案头。
康熙四十七年曾经是他和老八分道扬镳的岔道口,一个收敛神气继续走了阳关道;而另一人,却一条路走到黑,直到毫无转圜的余地。
秋后的阳光并不烈,但偌大空旷的四九城没有半颗树木,灰色的砖头透着苍白的颜色。
胤禛还在想,他觉得自己一半被太阳烤着,但里面还是阴冷畏寒。
“四哥,你怎的还在这里?”
胤禛回头,却是终于被放出永和宫的胤祯。原来他在此处已经立了一顿膳的功夫了?
胤祯狐疑地看着胤禛,直觉这位眼下神不守舍得厉害,这是极少见的事,便忍不住想试探试探。
胤禛却在这时突然开口道:“之前给你的荷包,还来。”
胤祯稀里糊涂模出刚刚捂热的荷包递过去:“可是这药不妥当?”
胤禛将荷包塞回腰间,自觉心又落回肚子里,言语神态都恢复如初,对弟弟说道:“我方才只顾惦记弘晖,却忘了皇阿玛刚刚敲打我与你八哥不可过从甚密。刚刚出来才想着你去可不也招了忌讳,才在此处等着你的。”
胤祯想想问道:“四哥会不会过虑了?不过是送个药,皇阿玛当真忌惮,他又怎会让四哥将弘晖送去八哥府上?”
胤禛不愿将自己的险恶用心曝露于天光之下,只含糊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君父便是后悔也不会摆在明面儿上。这几日你就听我的,能不上门便不上门,专心办差才是正理。”
胤祯心中不屑极了,觉得这个哥哥就是畏首畏尾,做事猜来猜去怕这个怕那个,尤其是方才最后那句“好好办差”他听着尤不顺耳,那里面的语气仿佛是第二个德妃。
胤禛见状也毫无办法,对付十四他的路数一向不管用,这辈子能得半生兄友弟恭与他善待老八亦有关系,如今不过是劝着他离老八远一点儿,这厮就开始阴阳怪气。
于是他板起脸孔,对着胤祯道:“我自提点你不要连累你八哥,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是拦不住的,往后出了事别后悔就行。”说罢抬脚就走。
胤祯在后面呸了一口:“真当你是长兄如父啦?爷阿玛还没你这德性。”月复诽完了又犯愁,末了还是想着同九哥合计合计,看看到底能不能去。
这天晚上,刘瑾刚给胤禩过完脉退下,闫进就鬼鬼祟祟凑上来报道:“爷,四爷过府了。”
(伪更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