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青丝万丈,红颜未老。
翩若赤脚站在雪山最高峰上,俯瞰脚下万里河山。
一晃便是许多年了。
她抿唇一笑,对着山脚下的皇陵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她赤脚在雪地上旋转起舞,仙光流转,漫天的飞雪从她身体里飞出,飘散,纷纷扬扬覆盖了一世江山。
花飞漫天,红衣如火,道不尽,绝世芳华。
爱也好,怨也罢,即便昔年你娶我江山为聘,今日我亦还了你这锦绣山河,自此,再无瓜葛。
那荼蘼了千年的传说,谁又知道,会是这样的因果。
终归是错。
独饮一杯美人香,自绝情疡,再舞一曲花满堂,不诉离伤。
夏侯惊鸿,夏侯惊鸿,我用我这本不该绝的生命诅咒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你的每一辈子只能与我断不尽的牵扯,却,求而不得。
寒风呼啸,呜咽了雪山之巅的倩影,那漫天飞雪覆盖的茫茫江河,不知是哪一滴泪在哭泣着追溯那被雪模糊的曾经。
——
俞桓帝三年。
俞国荆州一代大旱,朝廷发放赈灾粮草十万担半路遭劫,运粮官员恐遭圣怒欺上瞒下,以大量霉劣糙米代替,导致灾区瘟疫横行,灾民苦不堪言。
荆州有文人洛丰,步行一月沿途乞讨到达皇都俞城,三步一叩首,滚钉板,过杖刑,血书六尺上达天听。
据俞桓帝身边的张公公所言,当时已过亥时,那洛丰满身是血地倒在圣上面前,拼了最后一口气对帝王一叩首,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六尺的血书合着他的血铺满殿前的汉白玉阶,暗夜的风肆略着卷起那血腥染红了整座皇城。
负责运粮的大小官员十多位,连诛三族,共四百九十余人,当夜处死,皇帝亲自监刑。随运护卫五百多人,被发往边疆终身劳役。
这是他们年轻的帝王第一次发怒,便是雷霆之火。
那夜数百个人逃窜着哀求着,他们的血洒遍俞城的大街小巷,暴雨当夜落下,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有人说,那是老天爷笑着哭了。
依旧是俞桓帝三年,俞城屠杀后的第二天,策划运粮的工部、户部尚书革职查办,工部尚书一职由原工部侍郎纪信顶上,原户部侍郎刘贺任户部尚书。
当夜亥时,俞桓帝召集朝中从三品以上大臣连夜入宫觐见。众位大臣火急火燎的进了宫,却离着御书房不远停下脚步聚在一处假意闲聊,无一人敢先去见火头上的帝王。
张公公守在门外见一众官员晃了半天晃出根手指头的距离,提了声,面无表情的提醒道
“诸位大人到了就先进吧,万岁爷在里头可等了有些时辰了。”
尖细的嗓音钻到耳朵里,众人吓得一哆嗦,要真让皇帝等着他们,本来五分的火气升成了十分,那可就是自己找死了。
一时间都是骇得脚软,个个踩着自个儿的长袍子连滚带爬,生怕落了人后头。
这等乱糟糟的却还有趁乱挤这个对头一下,绊那个对头一跤的,一群大多三四十岁的人却丝毫不顾场合做出街头无赖孩童的撒泼举动,哪像是一国的高阶官员。
张公公看着,心微微沉了。待他们到了跟前也只侧身开门,微弯了腰请他们进去,却没有像往日那般提点他们要留心忌讳什么。
——
御书房内,夏侯惊鸿提笔批阅奏折,堆成小山的折本完全挡住了他的面色。
众臣跪倒在地,只觉那山雨欲来的平静,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窗外,月渐渐西沉了,身着黑袍的年轻帝王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懒懒抬起眼,眼神阴鹜中带着血液里散发的压迫,左半边脸上一道蜿蜒至眼角的刀痕在烛光下极为可怖。
几个偷看他的臣子吓得手脚都在哆嗦。
“怕了?”
男子冷笑,暗红的刀痕让他的笑带着血腥,“朕的臣子都是忠于朕的廉臣,体恤百姓,为俞国劳心劳力,又要怕什么呢?”
他起身在跪着的一众臣子间悠悠踱步,不急不缓,那一步步些微的脚步声,一下下轰隆在众人心上,冷汗顺着他们的额头蜿蜒。
那双脚在左相面前微微停顿,脚的主人微弯下腰,问那跪着不停哆嗦的两朝元老“左相大人,你说是吗?”
“臣,臣绝对忠于皇上,半点不敢有异心。”
“右相?”
“臣,亦是忠于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右相一板一眼。
“是吗?如此,真是朕的好臣子呢。”
夏侯惊鸿似是欣慰,露出了笑意,众臣心头稍稍松懈。然下一刻,左相被捏着脖子提到了半空。
“明知赈灾粮草被劫却包庇同僚不予上报,直使百姓饿死街头怨声载道,左相!莫要当朕不知道工部尚书是你的人!”
“皇,皇上。”左相面色已经涨紫,却丝毫不敢挣扎。
众臣跪趴在地直呼皇上息怒,使劲把脸往地上贴,生怕被帝王注意到拿自己开刀。
夏侯惊鸿看着他渐渐露出垂死之相才甩手将他摔在地上
“念在你拿出自己所有积蓄私下筹集粮草运与灾区,甚至变卖锦衣珠玉换做银钱分发与灾民,这次便饶了你。罚三年布衣着身素斋薄饭,以示惩戒。”
左相脑中还昏昏的,只知趴在地上不停叩头谢恩。夏侯惊鸿不再理他,踱了一步站到右相前头似笑非笑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嗯?”
“是,是。”前一刻还在因左相被惩幸灾乐祸的右相,此刻脸色变了。皇上这话,莫不是……他只想着,面上惨白一片。
“左相变卖家财筹集粮草之时,不知是谁令粮商抬高粮价,并将新米中掺入霉劣糙米,导致瘟疫横行,嗯?”
夏侯惊鸿扫了惊惶的右相一眼,冰冷漠然,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右相不知吗?那,又是谁为一己私欲,处处拦截左相私下派去追查劫匪的私卫,致使劫匪几次逃月兑,嗯?”
“皇上,皇上。”右相情知瞒不过去,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恕罪?右相,你的罪足够朕砍你几百次!这就是你的肝脑涂地!?”夏侯惊鸿一甩袖袍,右相顿时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狼狈的滚落在地咳出一口血。
“朕平日对你睁只眼闭只眼莫当朕真瞎了!提拔外亲,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欺上瞒下,哪件事你未曾做过!你看着朕长大,朕敬你,可你不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现在只为与左相私斗竟弃黎明百姓于水火!数万子民流离失所,家不成家,妻离子散!左相大人,这就是你为朕的死而后已!?”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老臣不知劣米会导致荆州发生瘟疫,老臣一时糊涂,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夏侯惊鸿看着他,眼底暗光吞没纠结,最终他却像是累了,低声道“右相年逾六旬,也该寿终正寝了罢。”
右相陡然一惊,抬起头看到帝王眼底那丝复杂,心中明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天子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尊严。本是该诛族的罪吧?罢了罢了,终是自己触了他的底线。
荣华半世,不过哀哀素衣一捧尘。
耳边听那帝王沉声“右相之事若敢泄露半个字,在场诸臣提头来见!”
狠戾,决绝。
他闭上眼重重的磕头,“谢皇上隆恩”
——
丑时,御书房外传来张公公的求见声。
“进吧。”
张公公进了门躬了身轻声道“皇上,右相大人,薨了。”
夏侯惊鸿提着笔的手一抖,将拟定的圣旨上污了一块墨渍。
他闭闭眼凝声问“怎么走的?”
“寿尽而终。”
“寿尽……我说什么他总是听的。”
他又是闭了眼,话语间总像叹息,莫名的听的人难过。
“皇上……”张公公有些不忍看他。
“朕无事。”
年轻的帝王定了定神沉声道“张忠,传朕旨意,赐右相汉白玉兽王棺樽,葬于帝陵右……罢,他当不得如此殊荣,该怎样便怎样罢。”
“诺。”张公公退出去。
夏侯惊鸿搁下笔,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烛火照不到的暗处,一男子慢慢走出来。
“南宫。”夏侯惊鸿并未睁眼,他低声向那男子倾诉,“右相他是,朕的舅公。”
“嗯。”
男子应一声。月袍出尘,银发散落,眉间一点朱砂红痣,双眸系了白色绞纱,纱尾逶迤,手中一支骨色长箫散着温润暗哑。华贵清冷,浑然天成。他似是月下神诋,清浅薄凉。
“他是忠于朕的,朕知道。”夏侯惊鸿似有些疲惫,紧抿着唇,“他怎样跟左相斗朕都可以忍,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无辜百姓,终是让朕寒了心。”
“嗯。”
夏侯惊鸿沉默一阵睁开眼,那漫不经心的回应让他不想再说下去。他正了面色做出帝王应有的模样问道“国师今日下观星台所为何事?”
南宫手指摩挲着长箫,蒙着绞纱的双目不知落在何处。他张了几次唇,犹疑着,声音沙哑,吐出与心中不相同的话。
“祭天。”
“求雨?劳命伤财毫无用处。”
“百姓喜。”
百姓喜。他的意思是:安民心。
静默一阵,夏侯惊鸿揉揉眉心,“容朕想想。”
南宫点头,转身向着来时的黑暗处走两步又停下,微回头,终还是将那吞回去的话说出来。
“天机石言:桓帝祭天,神姬惊现。”
黑暗中,他微浅了颜。
用尽十年占得这八字箴言,只盼不要错成一场乱世狼烟。
勿妄执着。
勿妄执念。
夏侯惊鸿暗吃一惊,刚想问清楚,那人却已自黑暗中消失。
神姬。
那是上古最后一位神的女儿。
传说,她自神陨灭起便已沉睡千年。
传说,她会披着漫天霞光,脚踏滚滚惊雷,伴着一世花殇,在众生仰望中醒来。
传说中,她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笑起来便如倾世花开。
她是三国之内无数代人拜了一生的信仰。
她将永远守护她所在的国家,不论天灾,不论烽烟,直到她寂灭。
而当她的生命走到尽头时,她会带领她的子民远离战火远离尘埃,开辟仙境,获得长生。
再多关于她的传说也是苍白,这种种流传归结起来不过汇成最惹人心动的一句。
得神姬者得天下。
夏侯惊鸿抿紧唇,眼中光芒明明灭灭。
书案上那张立后的圣旨终被丢到一边。
烛火照在上面,姓名那块被墨渍沾染。
天下美人,帝王的心偏在了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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