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是什么人？
苏摩临窗而望，远山葱郁，天蓝若洗，风拂过，有暗香盈袖。半响，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角衔着半丝笑，像是在嘲讽着自己的念念不忘。
“哔——”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窗外飘了进来，苏摩怔了一下，飞快开门走了出去。
木屋外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土墙边种着三棵杏树，此时正值花期，淡粉sè的杏花蕊如一只只粉蝶娇羞地藏在葱茏的绿叶中。
在临墙一棵高高的杏树的顶端，一根粗壮的枝桠上坐着一白衣人影，白衣胜雪，剑眉星眼，修长的手指中一支木笛翩然音起。
“凌天！”
苏摩喊道，向树上的少年招了招手。白衣人影听见他的呼喊，将木笛收起，也冲他招了招手，然后纵身一跳，落在了他身前。
白衣如霜，英俊潇洒，惊才决绝，正是十九好年华。
苏摩一拳打在了五师兄风凌天肩上，浅笑道：“凌天，不是说要在寒华洞中修炼十年八年才能回来的吗，怎么才两年不到你就跑回来了？”
红莲观依山而建，山后有一极其隐蔽的洞穴，名“寒华洞”。洞中不知何因，终年散发出沁人寒气，观中规定所有突破天影门修真至法——梵天鉴神极境鉴化境第二层的弟子必须入洞修行，以洞中天然寒气乃是镇人心魂的绝佳之物，待突破鉴魂境第三层才准许离洞归观。在红莲观众弟子中除六弟子苏摩因师命不得修行法术外，其余十余弟子中五弟子风凌天天资最为聪颖、根骨奇佳，年纪轻轻便突破了鉴化境第二层得以入寒华洞修炼，更是以短短两年之期便达到了鉴魂境第三层，岂等天赋，百年难寻，假以时rì必将成为当今修仙一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是与风凌天颇受师门重视不同，苏摩自入门以来便rì复一rì地砍柴、种菜、打猎、捕鱼，做菜……他与风凌天是同年入门，算来也有十年之久，但炼红珊却从未传授过他任何修真法门，他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红莲观的一个厨子，一个佣人。
除此之外观中还有一条最不成文的命令：六弟子苏摩不得踏离仙障半步。
在疾峻山连绵的四十九峰上均设有仙障，用以防备外敌入侵。从苏摩记事开始，炼火尊人便有严令，他终生不得踏出仙障，违令逐出师门！
“苏摩，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肩上挨了一拳后风凌天脸上没有半丝怒sè，反倒是见苏摩脸sè略显苍白，心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苏摩回过神来，看着身前一脸关切的好友，摇了摇头。
从小到大他与风凌天一直都是一起闯祸一起受罚，这树上的青杏不知偷吃了多少，这酿的杏花酒不知偷喝几壶？
风凌天见他摇了头，这才心内一宽，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蓝皮小卷，边递给苏摩边叮嘱道：“这鉴气第四、五层的法诀你先自己研究一番，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我。”
苏摩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随即收了回去，神情平静地说道：“凌天，前三层的法诀已经够我用了，往后你不要再私下传我法诀了。”
风凌天脸sè微微一寒，将手中的蓝皮小卷塞进苏摩手中，冷冷地说道：“若是前三层法诀够用，你前rì也不会在火舌峰上险些丧命！”
苏摩长眉微蹙，道：“梵天鉴神极境是我们天影门修真的至尊法术，自然是威力无边。是我资质愚钝，难以参透其中奥秘，才会连累自己险些丧命……”
“够了！”
风凌天面如寒霜、剑眉紧皱，眉宇间俱是少年的狂傲之气，沉声道：“苏摩你就算再不济也不会输给那一群整rì只会插科打诨的师兄们！是师父，一介女流，目光短浅，矫揉造作，不教授你修真法术，才会害你险些丧命在火舌峰那些畜生口中！”
他伸手抓紧苏摩削瘦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们是兄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苏摩一怔，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再抬头看时，风凌天已经走出了六、七步远，立在院门处，回头朗声道：“这拳下次再还你，我先去面见师父、师尊，等过几rì你的伤痊愈后，我们再一起喝几杯！”
说罢，风凌天仰头做了一个一饮而尽的动作，一诀白衣随风猎猎作响。
这一刻，这个眉目清朗的白衣少年在这里，在一个少年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回眸。
苏摩怔怔地立在原地，粉sè的杏花瓣落满肩头，手握一本蓝皮小卷，直到天黑。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粉女敕的花瓣，风拂过，片片艳红随风起舞，宛若折翼之蝶。
“咯咯——”
桃花林里传来清甜的笑声，远远望去，一对男女正在桃花丛中嬉戏。虽然看不清面容，却仍可看出少年风度翩翩、身材欣长，少女亦是婀娜多姿，宛若一朵绽放于清莲之上的莲花。
忽地少年像是从少女手中抢过什么似的，他高举着，女孩踮起脚尖想要抢回，少年郎朗地笑了，将手中物举得更高了。而那少年高举的也不过是枚寻常女儿家装饰用的坠子，看上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瞬间，梦的镜头切换了。
黑暗迅速覆盖了一切，cháo湿的寒气袭来令人不寒而栗，空气里弥漫着河水腐烂的恶臭。
“嗒嗒嗒”。
空灵的脚步声被怪异地放大了，还是那个少女，却换上了一身华美的喜袍，只见她紧紧地拽紧手中的坠子，坠子的一侧已嵌入了她细白的肌肤中，血珠滴落，染红了碧绿的草叶。
她无力地穿过草丛，嫣红的丝袍被沿路的枯枝撕扯开来，唱道，泣道：
“夏之rì，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rì”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歌声哀怨婉转，似传说中守护死去伴侣而不愿离去的孤鸿。
猛然，一个声音在苏摩心底响起，吼道：不，我见过她，我一定见过她！……
他思索着，心一点点被揪紧了，直至喘不过气来。
……
“啊！”
黑暗中，苏摩低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全身尽被冷汗浸湿。刚才他又再一次在梦中回到了那一片陌生的桃花林，又见到那个陌生的女子，看见了她跳入冰冷的湖水中，化作冥界无宿的游魂。
他深深呼吸，静下来，双腿盘起，闭上眼睛，在心中将今rì风凌天所给的蓝皮小卷上的法诀从头到尾默背一遍，开始修炼梵天鉴神极境鉴气境第四层。
梵天鉴神极境第一境的鉴气为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一个周天，以天地jīng华加固周身血脉，周而复始，从而超越人体极限，得以修炼更高境界的法术。从鉴气第三层开始修炼者将会开始修行控气，用自身之气cāo控五行外力，控气术愈强则可cāo控的外力愈大。
苏摩突然全身气血一泄，两道气旋在眼中一闪即逝，方才吸入的气息迅速从体内溢了出去，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喉咙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气血翻涌，全身发冷，就在这时丝丝暖流从左肩处溢出渐渐蔓延至身体各处。苏摩微微吃了一惊，伸手扯开肩上的衣服，斜眼一看，隐约可见道道青光在皮肤深处一闪而过，青光所到之处暖流阵阵，温暖身心。
苏摩抬眸望向黑暗，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黑sè的倩影，喃喃低语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夜sè中，四周寂静无声，不知名处隐隐有虫鸣声传来，一束淡淡的月光从微斜的窗扉中照进，月华如水，洒在少年身上。
忽地黑暗中好像有什么闪了闪，苏摩一惊，月兑口道：“谁？”
“嚓。”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擦火柴声，火星一闪，衬出一个模糊的黑sè身影，紧接着桌上的灯点亮了，不一会一张脸在火光下渐渐现了出来。
苏摩定睛一看，不禁有些愣住了。
但见灯旁有曼妙女子，面似芙蓉，黛若远山，一双比桃花还要醉人的眼眸勾人心魂，肌若凝脂唇若丹，一身如霜的雪sè衣袍衬着月华清辉，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公子。”
一声娇唤从诱人的樱口中蹦出，如一阵缠人的chūn风吹在苏摩耳旁，吹得他耳根有些发烫了。
说话间那张美丽绝伦的小脸又向他靠了靠，浓郁的兰花香气争先恐后地钻入鼻间，熏得他有些发晕。
“奴家钟离特来拜见苏公子，”女子丹口轻启，声音清甜似山间清泉，又似一只丝滑的纤纤玉手柔柔地挠着人的胃壁，“奴家本是红莲观外一山洞中的白狐jīng，不想那一rì偶见公子英姿，心中仰慕不已。今夜前来，不奢求能与苏公子共结百年之好，永接连理，只求能服侍公子一夜，虽死不足惜！”
说着，两行清泪从银sè的眼眸中流下，梨花带泪间，更显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苏摩听完狐妖钟离的一席话，心中对自己此时的境况大致明朗了。在世间万物中，狐类一族属于极具灵xìng一支动物支脉，它们在修炼上往往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修炼百年以上即可化为人形。但世有传言狐妖多化作美丽妖娆的女子，以媚术诱惑人类男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献上灵魂，据说只有这样得到的灵魂才是最纯净的，对于修炼大有裨益。
早几年，他们观中曾有一位姓杜的师兄被山中的狐妖所惑，被害了xìng命，师尊大怒之下烧尽疾峻山七七四十九峰上所有的狐狸洞，将山中的狐狸尽数杀死烧尽。
没想到今天却来了个记吃不记打的。
“苏公子，你在想什么，可有仔细考虑奴家的要求？”钟离一边娇嗔道，一边身体不失时机地向床上倒去，苏摩一闪身，“乓”的一声闷响，她的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床板上，疼得她眼泪直流。苏摩无奈地摇摇头，将她从床上扶起，又在床沿处模出一瓶止痛散递给了她，冷声道：“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好，不然被师父、师尊发现了，这瓶药还不够你抹一块肉的。”
一听，钟离一双美目顿时瞪得浑圆，不可思议地将苏摩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两遍，道：“你难道不想你师父抓我吗？”
苏摩面sè一暗，一手将钟离推下床，用被子蒙住头，准备入睡。
钟离一张俏脸瞬间变为青绿sè，在她眼里这个小子的不动于衷分明是在藐视她的美貌。想着，她一把掀起苏摩头上的被子，一双雪白的玉臂温柔地揽住他的腰，娇嗔道：“苏公子对奴家这般贴心，奴家唯有以身相许才可回报啰。”
狐妖妖媚一笑，向着少年的唇，闻来！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狐妖忽地一颤，玉葱般的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地嗅了嗅，随即画眉紧皱，恶狠狠地啐道：“可恶的赏金猎人！”
钟离伸出一截玉指轻抬起苏摩的下巴，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膜上，嗔道：“苏公子，你这身肉奴家改rì再来尝尝。”
末的，柔软的舌尖在他眼上舌忝了舌忝，雪衣女子刹那间化为一只白狐从半开的窗户蹿了出去。
他，就这么被一只狐狸给调戏了。
“嗖——”
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苏摩侧耳听去，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
院中的杏叶在月光下舒张开来，花蕾在叶中静谧的睡去；偶有两三只萤火虫在门前一株菩提双生散发着橙sè暖光的果实边翩翩起舞，一会儿飞入了少年墨黑的发间，肆意地玩起捉迷藏。
远山起伏，如一只沉睡的东方巨龙俯卧在天地间，何其壮观，而他又何其渺小。
他，苏摩终究只是一个人，一个连平庸也算不上的人，罢了。
一丝凉意从少年心中最幽暗的角落溢出，流向四肢百骸，渐渐汇成一股洪流，猛烈地撞击在他的每一寸理智上。
苏摩有些自嘲地以指轻叩了叩前额，漆黑的双眸似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潭，散发出令人不可捉模的黑sè流影，神秘莫测。
皎洁的月光下，他清秀的侧脸如雕刻般一动不动地迎向远处的高山，神情冰冷。
“见过六师兄。”
蓦地，身侧传来一声稚女敕的童声，苏摩侧身一看，两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童拱手俯身立在门前。
两个小童皆头扎两个对称的冲天小髻，身着银sè莲纹道袍，不是琅琊院的莲花童子还能是谁？
苏摩立直身，拱手道：“不知两位师弟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方才说话的莲花童子答道：“师父、师尊有令，请六师兄即刻前往琅琊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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