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两宫相互算计,还有关国丈与太傅大人朝里的明争暗斗,慕容紫觉着洛宇文要直接得多了。
干干脆脆的命小徒弟把她这关键所在带走,一击即中,不知把多少人杀得措手不及。
等到洛怀歆稳坐后位再放她回宫,那时尘埃落定,没准连她自己都不想再回京城是非地。
慕容紫倒不怕洛怀琰把自己扔到河里,但他话里的真假就……
“你师傅是这么同你说的?”逮住他那句不打自招的‘挑拨之计’,慕容紫问,“让你把我抓走,再故意说些挑唆的话令我死心,是不是这样?钽”
假如不是,又何须在楚萧离追来后才把她扔到河中?
直接杀了她岂不更加省事,做那戏是要给谁看!
怀琰端得淡定,丝毫不受她质疑影响,只道,“我说的话里有真有假,你感兴趣大可猜上一猜,反正总有机会去逐一验证,不过——抉”
话锋一转,他面露神秘之色,“到了那时,你可不要太失望。”
慕容紫眯起眸子深深将他打量,片刻后笑了笑,“我知道了。”
大有感谢他的意思。
怀琰很慎重的告诫她,“我真的会把你扔到河里去,所以劝你老实点。”
“放心吧。”一扫之前的诸多顾虑,慕容紫道,“我打不过你,自然不会跑,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就是把我扔在安都城我都活不下来,况且挟着我的小命就能够号令整个无泪宫,你师傅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怀琰不屑的哼了声,“我师傅才看不上无泪宫。”
“是是是,你师傅天下无敌,小女子佩服万分。”
嘴上说着敷衍的话,慕容紫心里是想,和名动天下的剑豪师徒行走于世,若自己够配合的话,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
也罢了,难得出来,就当散心也好。
定下主意,她整个人都轻松了,扬起面,舒服的伸展双臂,再开口时,连丝毫紧迫都消失殆尽。
“今夜我住哪儿?要在船上呆多久?可有衣裳替换?你看我这一身宫装不但繁琐麻烦行动不便,走出去也异常惹眼,若能换的话就好了,对了,你师傅何时赶来?”
连番问罢,怀琰诧异向她望过去,纳闷极了!
怎么就能那么镇定自若!
慕容紫善解人意道,“既来之则安之。”
怀琰点头,颇对她佩服,“你能这样想的话,接下来会过得很愉快,我们要在船上呆上一阵子,然后到苏城去等师傅。”
“苏城?”慕容紫略惊喜。
但一想到如今那座城里的亲故都不在,遂又有些失落。
怀琰可不会关心她那么多,稳稳的蹲在三寸宽的扶栏上,目视前方,“这船就只有你我,还有一个船家,厢房都是空的,你要是累了就随便挑一间住下,想换衣裳的话……我会想办法找给你。”
他的轻功极好,要上岸到附近城镇一趟不是难事。
“好吧。”慕容紫欣然接受,转身往船舱内走,边道,“真累啊,要是这时候有人给我打个洗澡水该多好,还不知道明天早晨能不能吃上早饭,唉……要照顾我这个不会武功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真难为你。”
怀琰在后面张牙舞爪,“难为我什么?出门在外要自己照顾自己,你可千万别指望我!”
能给她找衣裳都不错了,还要给她打洗澡水准备早饭?
天方夜谭!
她连头都不回,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作罢。
“慕容紫。”怀琰忽然正色唤住她,“要是师兄真的不来找你的话,你怎么办?”
洛氏一脉属他最小,真的计较下来,他都不算师傅的关门弟子。
怀琰是洛宇文的养子。
约莫四年前,他跟从北狄洛家的人去了西漠,才与他这位身为大楚皇亲国戚的小师兄有了交集。
那会儿师姐每日都要服用半碗失魂汤,大师兄成了师傅口中的禁忌,其他熟悉的人在私下都不敢议论此事。
怀琰尚不知情,对武功才学都了得的楚萧离崇拜非常。
在他的心里眼中,小师兄绝代,小师姐倾城,二人绝配!
再后来,他听溟影说一些,听商霭再说一些,才是弄清楚来龙去脉——
小师姐爱的人是大师兄,大师兄乃宁氏皇子,被萧家本族控制,师傅废他武功,逐他出师门,小师姐因此怀恨对自己有情的小师兄,练了邪剑,一心想杀他而后快,结果误入歧道,差点疯魔。
实情让着怀琰备受打击!
世间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儿有神仙眷侣?
便是如此,他觉着小师兄反正也已君临天下,不能与小师姐双宿双飞,能够做个拥揽三千佳丽的风流皇帝亦算种安慰。
可就是在去年南巡的圣驾返京后,何故会传言武德皇帝迷恋慕容家的四小姐?
慕容紫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怀琰早就对她心生好奇。
今日一见,果真失望……
不会武功也罢了,不会武功还做了无泪宫的宫主,她何德何能?!
眼下,她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咬定了小师兄会亲自来找她?
怀琰不仅在心里头月复诽,就连面上都表露出明显的不悦来。
慕容紫回头见了,淡淡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他回神,涣散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凝色,点头。
她继续道,“长得不如你小师姐漂亮,说武功……连杀只鸡都不敢,竟做了无泪宫的宫主,真是莫大的笑话!慕容世家嫡女的身份是我命好会投胎,算起来我一无是处,你小师兄何以会喜欢我这样的呢?”
怀琰连连点头,“算你有自知之明。”
“我也想不明白呢。”她附和,往着安都的方向看过去,烟雨中,船顺水南下,离那座城越来越远。
要是楚萧离不来,会怎样?
慕容紫也好奇。
“若我告诉你,是你的小师兄喜欢我在先,你可会摔掉下巴?”
怀琰睁大眼睛,按捺不住,“难道不是你勾引小师兄?”
他一直这样认为。
慕容紫遗憾的撇撇嘴,貌似无辜,“你都说了我不及洛怀歆漂亮,如何勾引?楚萧离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更之余我爹爹乃他最忌讳的朝臣,按说他该有多远,就离我多远才对,你说是不是?”
“那那那、他为何钟情你?!!”
自扶栏上跳下,怀琰急匆匆走到她面前,质问的形容。
他才不相信是小师兄对她这个女人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实在太折损在他心目中的伟岸形象!
慕容紫站姿笔直,一身正气,“这喜欢的事啊,自来就没个准的。此行我们去苏城也好,礼尚往来,我带你去月湖乘个楼船,让那船家同你说说我与霍家小侯爷的故事。”
“我才不听你那些!”
“你不听的话,又怎知道我为何那么确定他会来找我?”
“有师傅在,他肯定来不了,来了我就将你扔到河里去!”
“哦?那听你所言,他是被你师傅牵制住了?”
怀琰支吾,“才……才不是!”
收敛笑容,慕容紫语态肯定,“没准你当着他的面把我扔到河里,他也是要一追到底的。”
怀琰脸色三变,完成了从怀疑到愕然的过程。
“你师兄固然好,却不是我初初所选,若他不来招我,而今我比现在过得好千倍万倍,我能给他的不多,区区我自己而已。他不要,不追,我不稀罕,损失的是他自个儿往日费去的心思力气,大不了我对你们失去价值的时候,找个地方另谋生路重新过活就是,我慕容紫不是被男人抛之弃之就会要死要活的女人,所以——”
拍拍怀琰的肩膀,她状似安慰,“不用总是把你师姐如何好,楚萧离怎样陪伴她,这些琐碎的事放在嘴边,我说不恼火是骗你玩儿的,实情如何,只有你们师徒二人最清楚,他不来则矣,若来了,你可千万要将我守好一些。”
不说还好,说起来慕容紫才恍恍然发现在这份感情里,自己一直是以守为攻的那一个。
楚萧离对她步步紧逼,她步步退。
退到无路,终是将他接纳。
眼下并非她真心离开,他不来,她哭瞎了眼睛都没用!
最多难过一阵子,就此心死,而楚萧离失去的却是一个曾经真心愿意陪伴他在宫里度过漫长一生的人。
孰轻孰重,谁损失得多一些,她自有计较。
“我若是你,今夜就不睡了。”
丢下这一句,慕容紫打着呵欠走进船舱,睡瞌睡去。
怀琰本想使坏心眼让她难受,岂料反被将军,气得跺脚,小师兄才不会那么窝囊!
……
至夜极深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浪随之翻涌,船行愈急。
安都以南的河道分支繁多复杂,若非船家经验丰富,在如是夜里驶船不仅容易误入其他水道,凶险自不必多说。
慕容紫醒一时,梦一时,压根睡不安稳。
有底气的话是说给如怀琰那般等着落井下石的家伙听的,楚萧离到底能不能来,她也很窝囊的……没得底气。
或许他被牵制得动弹不得,也或许压根不知她要被带到哪里。
哪怕没有国色天香的洛怀歆在,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怎可能放下诸多国事,只为她一个小女子追来?
慕容家养的暗人遍布大楚,无泪宫众宫徒更不是吃素的!
不过是从洛怀琰的手里把她救出,没有这样难。
况且,慕容紫有胆子让楚萧离在自己与洛怀歆之间选择,却不敢和整个天下比。
当她发现除了后宫无数女人之外,最大的情敌竟然是这天下,从前再多的期望都成了惘然。
不如还是先养足精神吧……
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
船身摇晃,她置于其中混不觉,反而当作睡在摇篮里,晃着晃着,又睡死了过去。
于是不知哪时,追了小半夜的楚萧离悄然走进来,便是先见到她缩在被子里的严实轮廓。
“真是个心大的。”他失笑轻叹,刚蹲身下去,慕容紫有了动静。
始终是船中,她睡得不实,迷糊里好似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回身一看,那张被雨淋湿的俊俏脸皮何其顺眼。
“九郎?”茫茫然不敢相信。
眼中的楚萧离还穿着白日登幽山时的衣裳,全身**的,束着金冠的发微有凌乱,下巴上都挂着两滴水珠,一身狼狈。
狼狈……
这样很好,她最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变得风度尽失、本性毕露的样子。
见她还睡不醒,楚萧离又是笑笑,面容温柔,“不是我还能是哪个?”
听他再说话,慕容紫倏的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清醒不少,“你来了?”
还是不敢相信。
“我不来还了得?”
一句话概括了千言万语,他认命。
那丝笑容就像是刻在了脸上,和往常一样疏懒,仿若她只是在皇宫里的哪个地方打个盹儿,他呢,本该因国事忙碌得抽不开身,便趁着那时候悄悄来到她跟前,给了她一个小惊喜。
慕容紫将他浑身上下望了遍,心里疑惑虽多,却又因他那句参破天机的‘不来还了得’弄得无话可说。
半响,只得低下头无奈道,“天下间最狡猾的就是你了。”
连让她找一个痛痛快快恨他的理由都难。
楚萧离没与她耍嘴皮子,轻声道,“出去再说。”
起身,大掌随之将她牢牢握住,这让慕容紫微有一怔,指尖的力度与从前一样,却湿润冰冷得毫无温度可言,再借以暗光将他周身望去——
被沁透了的锦袍失去柔软高贵的光泽,完全贴在他的身上,些许各处,有更深的颜色渗出来,深浅斑驳,不似雨水的痕迹。
慕容紫犹豫了下,没有伸手去触碰,但应当是血迹无疑了。
先她只顾着尽情月复诽,各种怀疑,未曾想他一路追来会遇到如何的阻碍,只盼着他能来,送她一场欢喜,不来,足矣给她一个恨的理由,怨怪他的口实。
“你师傅……很难缠?”
没直接问他可有受伤,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单单这样,已是难过得不得了。
察觉她这丝情绪,楚萧离顿了形,“心疼?”
并未回首看她。
慕容紫抓着他那只手掌,慢慢将自己的手指陷入他的五指间,紧握,“此一行,你来得相当值得。”
他勾唇,沉沉的眸子里溢出心满意足的神采,“可愿详解此话?”
她拿先前的话敷衍他,“出去再说。”
……
船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风雨交加,两岸都是高崖,黑压压的将水道挤于其中,船漂在浪花翻腾的水面上,宛如风中落叶,只能随波逐流。
就这半会儿功夫,慕容紫全身湿透,凉到了骨子里。
楚萧离将她瑟瑟发抖的小样儿望入眼中,再是冲她莞尔,“没有怨我扰你好梦吧?”
站都快站不稳了,当然回船舱里睡觉最舒服……
慕容紫才刚见他正经了些,心里还跟着踏实不少,哪想不到片刻这人就恢复本性,她无奈笑语,“既然九郎你肯拼死前来,我自然要舍命相陪。”
梦算什么?如何都不如十指紧扣来得实在。
他对她的回答大为满意,遂将人揽抱入怀,“这还不算什么,接着才是九死一生。”
照样是取出金刚丝,丝线两端都有长约十寸的钉钩,楚萧离就是靠着这个攀岩走壁追了来。
眼下要把慕容紫带到岸上,废的力气可不止一点半点,再加上……
“没想到师傅把你打成了这样。”身后响起怀琰的声音,有惊讶,有叹息。
二人回首一看,他抱剑站在桅杆上,狂风暴雨无法撼动的稳固,脸色很是大义凛然。
楚萧离被他的严肃逗笑,“怀琰,你要和我打一场?”
怀琰捏着下巴沉吟,“你若是不带她走的话,我就不同你动手,可是不带她走,那你又来作甚?故而小师兄你一定会带他走,我也一定会和你动手,虽然我很怕你,但你已经被师傅打成了半残,所以我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自言自语的分析完,他抬起头看过去,拔剑,“小师兄,我们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回吧!”
见他认真如斯,楚萧离将自己看看,“我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哪里痛快得起来?你若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输了岂不更丢脸?”
慕容紫自知形势危机,这般情况下不该多想,可她还是觉着……万岁爷你这样和小小师弟说话,已经很丢脸了。
怀琰没被为难住,劈头直问,“那你是要打还是要逃?”
师兄的奸诈,天下人皆知。
楚萧离貌似为难的想了想,忽然,前一刻还在犯难的脸皮变出个笑脸,“怀琰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语,我改日再领教。”
话罢便从手中向外掷出一物,再用力一拉,便是带着慕容紫腾空而起,向着地势变低的岸边飞掠去!
怀琰大惊!
先他看两边都是高崖,就放松紧惕。
心想师兄除了将他打败别无二法,谁知转了一个大弯,右侧的地势低了不少,莫非师兄将一路的地图默记在心?
来不及多想,他动作快过思绪,将手里所持之物向楚萧离那方向蓄力一掷,离了手才哇哇大叫‘不好’!
他明明想追,却把师傅独独为他铸的宝贝给扔了?
眼看玄铁宝剑破风劈雨的向刚刚离地的那对人杀去,怀琰大喊,“师兄小心我的剑!!”
楚萧离将将回首,一道寒光自头顶掠过,断了系住他与慕容紫性命的金刚丝。
两人相望,皆是茫然得很,再而失衡,双双坠进湍急的河水中。
“小师兄!!小师兄——”
怀琰站在船尾欲哭无泪。
浪这样大,眨眼就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会死吗?
“我怎么那么笨?!”怀琰懊恼的抱头蹲下,继续他话痨本色,“有那么多剑为何偏要用这把切得断金刚丝的?!啊……我要去把师傅送给我的剑取回来,慕容紫——我才不会承认小师兄是自愿同你跳河的!”
夜雨不停,谁语无伦次的话语声穿插其中,久久不散……
……
人如浮萍,随浪起浪落。
慕容紫不记得自己呛了多少水,甚至不知是怎样掉到河里去的,只晓得昏厥过去之前,她与楚萧离仍旧紧紧相抱。
她想,要是能这样死在一起,大概她就不会害怕了。
所以她默默的求着老天,千万千万不要把他们分开。
毕竟人这一生,遇到一个与自己彼此喜欢的人不容易,活着已是艰难,那么死……至少求得一双,黄泉路上好相伴。
……
意识再恢复时,天大亮了。
强烈的光线隔着眼皮刺得她不适,废了一番力气正看眼,只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广阔无际,没有边沿。
一只蝴蝶自眼前飞过,耳畔边响着涓水细流的叮咚声,最奇妙的是鼻息里……
鼻息里有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异香,随着阵阵微风漾来,香味更甚浓烈,熏染得她飘飘若仙,不知身在何处。
盯着没有云朵的蓝天呆看了半响,全赖周身的疼痛将昨夜惊险的记忆全部唤醒。
痛,轻轻的动一动手指头都是不能承受的巨痛。
难过的滋味与她带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想要说话,试着将唇齿开开合合许多次,良久才努力挤出两个模糊干哑的字音,“九、郎。”
罢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小声。
心灰意冷时,身旁得一个同样无力的声音回应道,“我在。”
她轻颤,闪烁着眼光移眸去看,在一片红得艳丽诡异的花海中,楚萧离沐浴着阳光的侧脸格外明朗。
他在。
她喜。
缓释了片刻,又再开口,一字一顿的喊,“楚、萧、离。”
望见他笑了笑,同样是仰躺的姿势,同样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湛蓝的天,他应,“我在。”
继续——
“楚萧离。”
“我在。”
“楚萧离。”
“我在。”
“楚萧……”
“怎么不喊了?”楚萧离还等着,今日无事,她喊上一天他都会应的。
慕容紫酸酸的道,“先帝怎么给你起这名字,以前不觉得,而今叫起来实在招人疼。”
引来一串沉哑的笑声。
随后平息,两人都虚月兑,连谈笑的力气都得省着。
清醒了许多,慕容紫发现自己其实枕在楚萧离的手臂上。
想必应当是急水将他二人冲到浅处,他将她拉上岸来,然后便也能耐尽失,听天由命。
这会儿他们的脚都还有部分泡在水里,惨到何种地步,可想而知了。
而这里的景致又美得惊人,一度让着脑袋还遗存晕眩之感的慕容紫怀疑,是否他们已经齐齐升了天……
头顶的苍穹蓝得像块通透无暇的宝石,对岸青山峰峦叠嶂,他们置身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风吹来,花浪起伏,花香扑鼻。
没有人声,仙境不过如此。
慕容紫茫然,“这是哪里?”
“大抵在安都往下,西南面。”楚萧离对地势心中有数。
“那有人会经过吗?”
“不知,但应该不会……”
“为何?”
“你可闻到花香?”他缓缓道,“这花与商霭自西域带来的一种相似,花香能使人麻痹,嗅多不能自如行动,再多怕是就该去见佛祖了。”
慕容紫想了想,“你说的那个花,是做失魂汤的引子?”
他斜目,不悦的将她扫了一眼,“没得多少活头了,我们不提外人可好?”
这话不是说笑的,若能够,至少他也会将她带到对岸去,可是等到他发现这花有异时,四肢已然无法动弹。
假若如此,那自然就不会有人经过,更没得谁会救他们。
慕容紫想点头,稍一动却是天旋地转,周身痛不能言。
听她微声轻呼,楚萧离只能用眼色关切,“疼了?”又爱莫能助道,“疼也没得办法。”
慕容紫没与他拌嘴,反是问道,“你疼吗?”
他默了默,试探,“我若说‘疼’的话,你可会笑话我?”
“怎么会呢……怎么还有力气啊……”
他们彼此的说话声都微弱得不可思议,恐怕真的穷途末路了。
“想不到昨日危机重重都过了,却躲不过这片花香。”慕容紫语速很慢,脑海里全是楚萧离对那萧家领头人气定神闲说话的画面。
三言两语间,人已被他逼到死角,除了俯首称臣,别无活路。
那就是当今楚家的天子,比心计,比手腕,他何时有算漏的时候?
收回思绪,她道,“要是因为这个,天险关的八十万大军压进北狄,这一仗会不会打得太冤枉。”
得来楚萧离云淡风轻的一语,“八十万大军是朕随口编来诓萧家那群蠢材的。”
“……”
她信了,岂不也成了蠢材?
“安心。”他宽厚和善的说,“朕不嫌弃你。”
若是可以的话,定还会有只手像模小猫小狗那样模她的脑袋,要她乖些,听话些,他会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一辈子。
但此时,万岁爷有心无力。
“也罢了。”慕容紫想想,轻易作罢,“你骗的又不单只是我,有时,若能被一个人花了心思骗上一生,倒不失为件幸事。”
“你是这样认为的?”
“没错,至少此时,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楚萧离,你若有话想同我坦白,还来得及。”
闭上眼,她的心静极了。
“趁我们现在还活着。”
楚萧离不改奸诈本色,“那我一定要坦白些让你听了只会更喜欢的我才行。”
“说得出来也是你的本事。”
“我向来很有本事。”
“比如?”
“比如,玄成与皇姐成婚那夜,我可没有碰过宁玉华。”
“……”
长久的沉默。
楚萧离怀着好心提醒,“四娘,你该问我‘为何’?或者说,你不信,让我证明给你相信。”
慕容紫被他骗得惨了,要是有力气,要是不会太快死去,她真想狠狠的给他一巴掌!
可是眼下这境况不尽人意得很。
动口都勉勉强强,动手是痴人说梦,故而,她也只能说说自己的痴梦,“别吵,让我在心里把你揍一顿再说。”
楚萧离得她逗趣,又兀自笑了一阵,才是道,“你可想知道我与洛怀歆的事?”
慕容紫气完一桩还有一桩,忙得很!
“你确定我听后会更喜欢你?”
两人相视了一眼,他有柔情,她有怨气,纠纠缠缠的搅和在了一起,要混也是两个人一起浑噩下去。
原来有些话真的要到临死之际才能说。
从前不说,皆因胆怯不敢面对,此时不说,怕的是在人世留下遗憾。
“我幼时刚开始记事,母后请来剑豪洛宇文亲自授我剑术,怀歆和承志大师兄随之,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溟影都只能算后来的。”
三个人的感情,无非我喜欢她,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最后我得到了她。
而楚萧离、洛怀歆,还有宁承志,竟然是可悲可笑的三败俱伤。
“自小我就喜欢她,像喜欢一支牡丹,像喜欢一块美玉,她是我的至亲,我以为,她还会成为我的挚爱。”
一边说着,楚萧离想到的是许久以前那些似曾相识的轮廓。
他曾以为这些话不会有机会对小辣椒说,说来她定要越跑越远,对别个,他又绝不会说,因此只能揣在心里。
他也曾以为,自己至少还能活上二、三十年,哪知那么快就要死了。
但还好,身边有她。
慕容紫久等无声,好奇心作祟,只好问,“是你横刀夺爱?”
少小时候就萌生的爱意澄澈又单纯,楚萧离身份在那里,霸道些无可厚非。
他回神来,眸光一沉,肯定道,“除了天下是该我得的之外,我只对一个人真正霸道过。”
“是吗?”她现在何来力气做真的怀疑?
楚萧离继续讲他的故事,尽力让她在死前多喜欢自己一些,“我师母体弱,在师妹之前曾有过身孕,可惜五个月时滑了胎,大夫说是个男儿,正巧那时,洛家的管家在外面抱回一个弃婴,那正是我师兄宁承志,若要算个先来后到,他比我早了许多。”
现下他还能算这些,慕容紫频频斜目白眼他,“更可惜的是,这些都是萧家的设局,宁承志还如他们所愿的和洛怀歆互生情义,你师傅被骗了很久,得知真相也不忍心杀他,只将他变作废人。”
楚萧离微微扬眉,与她一抹云淡风轻的赞许之色,“四娘猜得很准,不若再猜猜我是如何?”
她心了然,“九郎,你想要喊冤吗?”
“自然是冤的。”
宁承志的生母是在御前伺候的宫婢,皇帝只宠幸了一夜的女人,有了龙嗣还先被得宠的妃子发现,连北皇都不知实情就被悄然送出宫去未雨绸缪,当做暗棋步在洛宇文身边。
等到这一切真相大白时,宁承志已行过弱冠之礼,做了顶天立地的男儿,还与初初长成的洛怀歆将真心互许,私定终生。
得知此事的洛宇文秘而不宣,将欲要私奔的两人强行分开,还把女儿许给了毫不知情的小徒弟——楚国的九皇子。
在西漠,楚萧离和洛怀歆成了亲,拜过堂,行过真正的婚嫁大礼。
他曾想要珍惜她一辈子,满心开怀的娶了妻子,他是要与她白首到老的。
那却都是他以为,洛怀歆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楚萧离为之黯然,“我不会忘记那夜喝下的酒,嗅过的香,我怎可能错两次?”
宁玉华对他的算计滴水不漏,可还是棋差一招。
有片刻,他心神飘荡,眼中看到的人是洛怀歆,是慕容紫……再而想起多年前痛彻心扉的错,无辜又怎样?
终究是伤害了。
楚萧离说完便陷入沉默,不知这些可否让小辣椒多对自己喜欢些。
反正人之将死。
“若我知道大婚之后我会得到一个形同躯壳的洛怀歆,我要她来作甚?”天下女子不止他洛怀歆一个,成人之美,那时候的楚萧离还做得到。
他望回慕容紫,幽幽的视线落在她苍白脆弱的脸孔上,长久后绽出一个占有的笑容,又再重复原先的话,“除了天下,我只对你一个人霸道,你是我的,你答应过我,后来你却又说你不记得了,你这个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