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蓝翎语调平静的消遣,慕容紫随之在心里感触:真是不论自古如今,时空变换,每个人的身边总不乏新欢。
那么在眼前的鬼医,她又是谁的旧爱呢?
坚硬的轮廓倏的挡在面前,把慕容紫从蓝翎的视线里完全隔开,楚萧离不提其他,“恳请前辈赐药。洽”
“赐药?”蓝翎神情微有闪烁,意味不明,“你确定我那是药是救人的么?”
她是鬼医,没有医者仁心的天性,常言说‘是药都带三分毒’,你怎知晓她不会以药杀人钤?
楚萧离不予回答,只道,“恕晚辈直言,前辈心系家师,师妹乃家师爱女,前辈必定不会见死不救,更添家师厌恶。”
“楚皇此言说得真是不够客气。”蓝翎诡异的笑了笑,随即一转身,悠闲的在林间踱起步子。
她的身量看起来纤弱矮小,五官脸貌稚女敕得宛如十五、六岁的少女。
倘若她的皮肤没有那样可怕的白皙,必定娇俏得惹人喜爱。
她的声音虽甜美,却又有着超出常人的沧桑。
见她悠悠然的漫步,火红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那双玉足竟然没有穿鞋子。
银得纯粹的发,白得透明的肌肤,纯黑的瞳眸,嫣红的唇,如火的衣裳,还有迷离茫然的表情……
这一切使得她像是飘荡在林间的鬼魂。
她在寻觅着什么,她想去到哪里?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知商霭是如何对你说的,不过,若我说我从未让他去到西漠,做加害你等的事,楚萧离,你可相信?”
此话一出,楚萧离神情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心里必然自有揣度。
蓝翎再继续说道,“那小子心机深得很,他想要的,我给不了,好歹我的身份能助他一臂之力,他用了,如今在你身边风生水起,你可得小心了,他不会甘心于此的。”
她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便是洛宇文。
有一点让楚萧离说中,既是爱人之女,她何苦一再加害,惹人更加生厌?
原本她住在她的迷踪谷,离洛家山庄近得很,真要做些什么,何苦等到洛宇文带着女儿与徒弟去到楚国的西漠后才迟迟动手?
这些本与她无关。
信与不信,那就是别个的事了。
商霭妄图将血煞令据为己有就能看得出来,他渴望权利。
京城是非地,所有人都带着目的过活,钱财,权势,这两样谁不想拥有?
呆在楚萧离的身边,无疑能够如愿的机会更大,更容易叫他有机可乘。
与其说蓝翎是在对谁忠告,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习惯了背叛,习惯了被追杀。
爱?没有。
恨,早就无力。
人这一生,几十年匆匆而过,总会有几样事情,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让你心身俱惫,不愿多提,不愿多想。
止步,她已绕至慕容紫的身后数步去。
雪影站在中间,羽扇在手,风凉着自己,虽面上漾着笑,可那骨子里的杀意早就蔓延开来。
蓝翎只将他淡淡注视了会儿,遂笑问道,“依你所见,我是丑了些?还是更好看了?”
雪影未答,回首看慕容紫,恳求的语气,“此人与属下有血海深仇,请宫主允许属下将仇敌手刃。”
早先听雪影和怀琰的说话,慕容紫便也能料想到他和鬼医早有所识。
只这众人诸多千丝万缕,恩怨纠葛,并非她一时能够理清。
眼下这人当真不能随便给谁杀了去。
未等她开口,蓝翎先是轻快一笑,“想杀我?恐怕不行呢,楚皇还指望着我给洛怀歆解毒……”
语顿,她复而将无光的瞳眸再度向慕容紫注视去——
“宫主?这么说血煞令在你身上?”
她对雪影太了解了,若没有血煞令的约束,恐怕早就扑上来将她杀之后快,哪里还会向谁请示一二?思绪辗转,蓝翎好似发现了什么,眼底的微芒明显流转,欣喜道,“莫非你是慕容紫?哈!你和你的母亲生得可真像啊,这一张皮囊……”
这一张,皮囊。
慕容紫听得心惊!
怎觉得这蓝翎话中另有所指?仿佛,她知道她的秘密。
想追问,此时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只单这个时候,慕容紫最怕的还是她道出意料之外的事来,尤其还是让楚萧离听到,至少此时,她还未完全做足准备。
短暂的静默里,怀琰站在木桩上大喝来,“少废话!老妖婆,把我师姐的解药拿出来!莫要拿你那些鬼话来糊弄人!我与师傅找你这么多年,你若有苦衷,何以从前不说?!”
“因为我想见他一面啊……”
蓝翎轻飘飘的笑语,看着楚萧离,满眼的兴趣。
“洛怀歆那孩子,我倒是真喜欢她,是她自己找到我的,接下去发生的,你可想听?”
她整个人始终陷在与世隔绝的飘忽状态中,思绪散乱,想到一句便是一句,但细细回味,每句都能将从前的困惑解开少许。
兴许等她说完,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在场的人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将对话继续。
楚萧离没有迟疑,“还请前辈直言。”
或许事实真相与每个人想的有所不同,可是,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她问我要死得最惨的毒药!”
蓝翎字字尖利,连神情忽然参入了一丝不明就里的兴奋。
回应她的是楚萧离还有众人惊愕的表情。
“你瞧,她多厉害,知道越是伤害自己,就越能让你们这些人痛苦。”
所以蓝翎打心底的喜欢她,并且成全了她。
可惜的是,结果不尽她们的意。
商霭力挽狂澜,不但让洛怀歆活了下来,更保住她月复中双生子的其中之一。
或许对其他人而言,这是莫大的幸运,洛怀歆却更加生不如死。
蓝翎抬眼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纷纷洒洒的绵雨飘落而下,沁湿了她的发,她的身,将她的皮肤笼罩上一层模糊的水色。
面露哀伤,她为洛怀歆叹息着,“楚萧离,并非你爱她爱错,而是她根本不爱你,活着已是痛苦,何苦在折磨她?”
爱而不得的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等了这么久了,躲藏了那么久,等的就是今天,亲口为与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洛怀歆说一句恳求的话。
“你们要她活着的念想,全是自私的一意孤行,为的无非是让自己好过些,你们若真对她好,她生有可恋,何不成全?毁她所爱,断她生念,还要强迫她活着,这样做真的好吗?洛怀琰,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怀琰被她结实问住,“我、你……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小师姐是怎样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他也根深蒂固的认为,活着总要比死了好,难道这是错的?
蓝翎冲他微笑,神色里有极端的戏谑,亦有释然的宽容。
她怎会和不懂情爱的小孩子计较?
“你师傅我早就不喜了,厌了,只求再不相见。”
哪怕伤口仍在,永远无法愈合,不见,就不会痛。
人终归最爱的还是自己。
既然你爱的那个人只会给你带来痛,那就不要再爱了。
对蓝翎而言,情爱不过如此。
那么——
最后,她问楚萧离,“真的要我救洛怀歆,让她继续生不如死的活着?”
你方知,她清醒时只有无尽的痛苦和仇恨,求仁得仁,求不得,一死了之未尝不是解月兑。
不让她死,是你们的自私。
楚萧离陷入深深的默然中,久不回答,更无法回答。
莫说他,连慕容紫都被蓝翎这番话所动摇。
在没有今天的见面以前,作为一个置身局外的旁观者,连她都以为蓝翎是罪魁祸首。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的无辜,可她就是能让人无条件的相信。
为何不信?!
假如蓝翎愿意的话,单凭着她这一身绝世的医术,她都能够呼风唤雨。
当年的实情,恐怕更加错综复杂,耐人寻味。
而说到把蓝翎斩杀在此,许是就算洛宇文在此地都不能够。
片刻沉默,她先道,“我会在这里逗留两个月,你们大可想清楚再决定,实在要那害命的解药,不是不可以给,不过,我要你亲自来要。”
她伸手轻轻将慕容紫点了一点。
慕容紫随之怔忡,楚萧离更是无解望她,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蓝翎巧然的笑了,“你和我的渊源,比你想象中要深。”
言罢转身,赤足往着那片诡丽的荷塘缓缓走去。
她与怀琰擦身而过,红色的衣摆拽地月兑出蜿蜒柔软的痕迹,任由众人用目光追寻她的背影,直至来到荷塘边,红袍滑落,露出不着一缕,白玉无暇的身子。
再而,她纵身一跃,犹如鱼儿跳入其中,水花高高渐起,满池荷花飘香,莲叶随波起伏。
眼看就要恢复平静,仿佛人已消失,冷不防,一道身影自水波荡漾的中心仰头探出半身,黑发自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水滴飞散,美轮美奂,让人窒息。
顷刻,蓝翎已游至对岸,起身。
站定至岸边,她周身皮肤恢复如常,不再是病态诡异如水晶如纸张的白,而是常人的肤色,但无疑更加细女敕,若出生的婴孩儿。
她的发色也变得尤胜墨染,因为沾着水,完全粘覆在她玲珑的身躯上。
雾色更浓,一女子在当中,绝色脸孔若隐似现。
隔岸相望,无人想要回避这幕,更不会带着情*色的目光去看她。
他们都被她用行动说明了,她最爱的是自己。
蓝翎微微扭过脖子回看了众人一眼,之后回首,独自向木楼走去。
……
没得多久花影和月影便架着大牛折返回来。
他人就昏倒在附近,左脚受了伤,是被金刚丝勒的,伤口不深,连骨头都没伤到,且是被人包扎过了,还对他用了迷*香,叫都叫不醒。
按着怀琰的说法,常人根本不可能避开这玩意儿,那一步跨过去,怎可能不断只腿在哪里呢?
故而不用多问,准是在他靠近这里时被蓝翎发现,又在危急关头将他救下。
雨越落越大,雾影提议先离开此处找地方避雨,稍作休息,回丁家村再说其他。
无人会怀疑蓝翎的话,她说要在这里逗留,那就不会走,她没有说谎欺骗谁的必要和理由。
之后丁小倩带着大伙儿去到附近不远处的山洞里避雨,又耽搁了小半日,大牛醒了过来,记忆还停留在他去到野荷池,正欲去摘荷花的那处。
突然见到众人,他反被吓了一跳。
是夜,雨小了些,大伙儿回村,在路上遇到村长一行人,见大牛平安无事,皆大欢喜。
……
回村,大牛不但没摘得荷花,还被丁蓉狠狠训了一顿,连在旁边站着的牛婶都没插话的余地。
平白惹人担心,该的!
想想也罢了,虽说儿子是自己生的,可到底木讷了些,往后娶个能关顾大权的媳妇就好,牛婶看,丁蓉实在不错。
这情情爱爱的事,旁人哪里插得下手?
有此一回,慕容紫自觉往后再也别多管闲事。
该你的,总会是你的,不该的,强求不来。
感情莫过如是。
对于慕阿九乃当今楚皇,丁小倩自然惊讶万分。
不过联想到安都近来的各种传言,还有那日救起他和慕容紫的时间,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是她们没得慧眼,没把人真正的身份识别出来,是眼力见不够。
为了不惊扰村中安宁,楚萧离请丁小倩暂且保密。
楚皇所托,身为楚国的小老百姓,小倩当然义不容辞。
其后,又得五日,慕容徵寻来了。
……
相爷在京城得知万岁爷与妹妹一起失踪,生死未卜,没来得及做个紧张的表情,紧跟着,洛宇文带着贤妃回京,他那不甘人后的太傅老父亲,还有二哥也一齐往回赶。
还紧张什么?头疼都来不及!
是夜收到密报,楚墨暗中离开蜀南封地,带了五千精兵,是要去哪里,连猜的心思都可以省下了
那一时,对着偌大的烂摊子,慕容徵差点没把自己的妻子从相府拉出,再来个女扮男装,直接昭告天下,把这江山揽了去。
多得溟影报信够快,叫他得知楚萧离的下落,人是一不做二不休,扔下京城所有,连夜赶来了。
……
转眼立秋过去许多日,暑热渐退,山里凉意更甚。
慕容徵到来的时候,这天刚过正午,丁家村的村尾,还是那座小木屋。
跨进去,他先见到如是画面——
众人刚食过午饭,雾影正在院中厨房外的空地上劈柴,花影和月影站在旁边的木架前整理簸箕里的玩意。
来人只粗粗扫了一眼,天晓得里面枯得一片片的东西是花瓣还是树叶?
雪影打横躺在房顶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展开玉扇给自己扇风,眼睛是闭着的,安逸享受这午后宁静的惬意姿态。
而慕容紫与楚萧离呢,这两人正对坐在树下,隔着一张造型不错的古藤桌子,桌上摆放了个棋盘,津津有味的对弈。
但见他两个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喝茶用的,包括那棋盘和棋子,无不粗糙!
可愣是给人看出粗中有细的韵味来。
反而,穿着一身锦缎华袍的慕容徵与一切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哪怕他只是站在竹门外。
半响,硬是无人察觉他的到来,连给他带路的风影、云影兄弟两都有些尴尬了。
“啊!我下错了,不算,重来!”
安宁中,慕容徵正准备发作,忽然慕容紫大声耍赖,伸手就要去捡回刚才放在棋盘上的棋子——一颗白色的小石头。
楚萧离抓住她的手,寸土不让,“落子不悔,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让让我又不会怎么样。”
“也不是不可以,你亲我一下。”
话刚出口,众人唏嘘,皇上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可以做到旁若无人的无赖?
慕容徵看得额上青筋突跳个不停,外头的天日日都在变颜色,百姓水深火热,朝中风起云涌,这些个人啊……过得是有多悠闲,多快活?!
发指!
慕容徵问向云影,“他们近来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云隐不知如何作答,惭愧的替君上和宫主低下了头。
身后有人来,转首一望,怀琰像是从竹林里钻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镰刀,背后背了个竹筐,筐子里头装着刚摘下的新鲜竹笋。
见到生人,彼此短暂相视。
慕容徵极快的想起他就是洛宇文的养子洛怀琰,同样是还没得开口,怀琰就先充分发挥他话痨的本事,噼里啪啦——
“新人?你来得真是时候啊!今天晚上吃竹笋烧兔肉,你有口福了!嗳,不过你是从哪里来的?安都?京城?从前好像见过,但我想不起来了,你脸貌和慕容紫长得有点像,难不成是她哥哥?慕容翊我见过,慕容薄在边城守着,而且他是武将,看你这小身板,不太像,你是慕容徵吧?楚国最年轻的宰相?那你应该就是从京城来的了,先进来歇会儿吧,晚上请你吃好吃的,不用客气。”
善良的说完,他先走进院子里,为晚饭筹备去了。
来的路上慕容徵早就想好该要如何,可是真的来到了,先被打击得无力回击。
虽得怀琰的话,把院里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慕容徵朝里头望进去,该先说哪一件好?
总算和万岁爷来了个无言的对视,他讽刺的笑,“臣下实在来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