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兄妹俩在这天不寻常的举动,慕容徵找了个十分简单的借口——四娘养的猫儿摔断了腿。
啧啧,他家妹妹,打小就是慕容家的宝贝,宝贝养的宝贝猫儿断了腿,这如何是好?
别说他这亲哥哥才刚入宫,就是远在楚地,闻讯都要飞奔前来,赴汤蹈火的帮她……救猫。
接骨的兽医是慕容徵的在北狄的旧友,就是那么巧,从小妹这儿听来猫的事,他立刻想起此人高超的医术钤!
当时情急,没有多加考虑就做了主张,出宫把人请回来。
夜晚宫宴的酒席上,说起此事,慕容徵侃侃而谈,连那只被妹妹呵护万千的猫儿长什么样,都描述得详细非常。
他口才了得,滴水不漏,明明不算个什么事儿,愣是叫当场诸位听得津津有味。
慕容紫的性情在外人看来是有些古怪的,大公主不在宫里,没人管束她,皇上皇后对她宽厚,纵她比纵其他公主更甚。
她何时养的猫,别个谁也没见到,不就随慕容徵说了算么?
既然他这被楚皇赞做‘天下第一聪明人’的敢说,那就证明完事俱全,不怕谁怀疑揣测,找出破绽。
从旁还有借此初初入宫,却一身不凡气度,登得了大场面的商霭附和。
两个人联手,一唱一和,拿下区区小场面,不在话下。
反正慕容徵对楚萧离的人放心得很,大有借机试探之意。
假如商霭无法配合他,或者失言,他也有法子周*旋过去,由此就能证明……楚萧离的无能。
但是,没有。
不知慕容徵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更加警惕。
便是在如是复杂的心情中,酒饮下一杯又一杯,谁也看不出藏在他笑容底下的忧虑。
唯独慕容紫,坐在他旁边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
在妹妹这里,慕容徵亦说到做到。
应付了北皇为他与楚星涵接风洗尘的酒宴,走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楚萧离也一并带走。
这中间,慕容紫硬是没与影子见上一面!
依着慕容徵看来,妹妹还小,无论哪方面都不可能是楚萧离的对手。
单是回想他领商霭来时,不小心听到的那番对话,做哥哥怕妹妹吃亏的心情啊……委实没法儿形容!
那会儿子楚萧离在他眼中便不再是楚国的皇子,抑或者未来他将效忠的谁人。
而是出言不逊、厚颜无耻调*戏他家小妹的狂妄之徒!
楚萧离对四娘的心意真假与否?
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往着长远考虑?
他暂且无暇计较。
至少此时,在北狄,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没有处处让这个‘影子’占尽上风的说法!
身为兄长,为小妹把架子端好端牢靠,当义不容辞!
慕容紫仿佛能从三哥坚决的态度里品出些滋味来,故而见他中途离席,她没有跟从上去。
心里再记挂着也好,忍一时……风平浪静。
待到晚宴结束,回到寝殿中,那只三哥口中断腿的猫儿果真乖巧的躺在篮子里。
雪白的毛,碧蓝的眼睛,受了伤的后腿被纱布抱着,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药味儿。
慕容紫走近,就听到它喵呜呜的对自己可怜的叫唤。
将它抱起来细看,那伤竟然都是真的!
不禁对三哥佩服万分,之余,又为这替罪猫心疼。
可怜这小东西了。
除却怀里的猫儿,这座深深的大殿又恢复到许多许多日前,似乎谁都没有来过。
鞋子上的铃铛响得再清脆,也无法填满空落落的心。
人生至此,初尝思念。
……
后面的时日,慕容紫过得恹恹的。
一切仿如毫无变化。
若非有那只猫儿相伴,若非三哥哥每日都会进宫与她闲话几句,看她的眼色里明显比从前复杂,那部分,只与影子有关……
对这个人,慕容紫差点生出错觉,以为是自己痴梦一场。
母亲那边,因着三哥哥来了,所以人是不急回来,派人捎回口信,让三子将妹妹照顾好。
北皇欲要赐婚的事宁珮烟有所耳闻,只她身为北狄的大公主,父皇对她疼爱有加,与国师一起在山中祈福是为本质。
嫁去楚地多年,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尽可能的将祈福一事做到圆满。
由此,慕容紫在宫里呆的时日更长了。
没得办法,她是家中最没能力做决断的那个,只能对母亲和兄长听之任之。
她给小猫儿取了名字,叫做‘白白’。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白白品种珍奇,有异国西域的血统,故而它的眼睛蓝得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白色的皮毛柔顺得似连城的绸缎,无一处不矜贵。
不过,这猫儿不会捉老鼠。
说这话的时候,老嬷嬷看白白的眼色里都是嫌弃。
不会捉老鼠的猫要来有什么用?
老嬷嬷还意味深长的道,要说这只猫儿哪里最值当呢?
自然是它的眼睛!
只要把它的眼睛挖下来,就能变成蓝色的宝石,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呐!
慕容紫听得毛骨悚然,急忙忙把白白往怀里护,从此以后不敢再将它单独留在看不到地方。
三哥哥贵人事忙,影子又被他送出了宫,母亲不晓得何时回来,在这个地方,只有白白能够与她相伴。
格外的珍惜。
每天,慕容徵带给她有关影子的消息都不多。
今日他的伤好到了怎样的程度,午饭吃的是哪样……鸡毛蒜皮,无关痛痒,听得让人只觉乏味。
久而久之,慕容紫也就不再缠着三哥哥问东问西。
他这个传话筒做得极其不称职。
晃眼过去七、八天的光景,这天早上越俎代庖的陪北皇舅父上朝议政后,慕容徵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到四娘这儿,给她带来个她爱听的消息——
今儿个他会带她出宫去,晚上影子与她一起在城中玩儿。
逛灯市,闹花会。
“三哥哥!你说的是真的?!”慕容紫高兴坏了,一蹦三尺高,围着慕容徵边跳边转圈圈。
挨她腿边上白白被吓得炸毛,嘶声惊叫过后,夹着尾巴躲到了远处去。
慕容徵委实见不得小妹因为别的男子乐成这样,可又偏偏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只好板着脸,假装黑面,“至于如此激动?”
从小妹手中扯出被她揉褶了的衣袖,他一边漫做整理,一边装腔作势的训她,“你是个女儿家,尤其还是我慕容家的千金小姐,比着外面的官宦人家娇贵去了,凡事不能太主动,尤其是对男子
慕容紫不明白,“三哥哥,出宫是他邀了我的吖
这哪里算是主动?
再者,倘若三哥不准,何以会好心传话,还要亲自带她先出宫。
回想近来三哥的表现,尤其说道影子,他就十分的不自然。
慕容紫也茫然了。
“你不喜欢影子?”她小心翼翼的问。
慕容徵被她头先那句话噎得气不顺,闻得她问来,又见她绷着面皮,望住自己的眸光更闪烁着小心,明显怕自己忽然反悔,不允她与哪个谁见面。
唉,女大当嫁,再不舍得都留不住。
他笑笑,道,“不是不喜欢,我慕容家与他有诸多相关,怕是往后的日子打都打不散,为兄不知让你与他走近,是好还是……坏
“往后的日子打不散?”慕容紫还是满头雾水,认真的想了想,她傻傻的笑,“为何听三哥的语气,好像我们家要受制于他似的?”
岂料慕容徵看着她直言,“就是这个意思
她愣住。
让他们大楚第一世家受制的人……
“三哥,影子他该不会是……”
“不过这是为兄与他的事,四娘你不用担心
抢在她问之前,慕容徵含蓄的对她提点道,“你不是说过,我利用他,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而你和他相处,不必顾虑这些
慕容紫似懂非懂的把头点了点,转而机灵道,“那不管他和三哥哥关系好坏与否,今夜我都能同他一道玩?”
对着如是无邪天真的妹妹,慕容徵失笑,“是的
她大喜,一蹦一跳的就往寝殿里走,要去找她那双挂了铃铛的鞋子来穿。
慕容徵在她身后站定未动,看她欢快得像只飞出笼子的鸟儿,纵使心里千愁万绪,都不忍再多说半个字给她听。
沉淀了心思,他道,“你且略作收拾,舅母找我有事,我且去一趟,回来便带你出宫
内殿里传来慕容紫清脆的应和声,慕容徵眸色微沉。
到底,纵着她和楚萧离深交下去,是为她,为慕容家,还是……为自己?
……
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再穿上那对影子最嫌弃的铃铛鞋,慕容紫这就准备好了。
心情,那是难以言喻的高兴。
估模三哥不会回得那么快,她本打算吩咐宫人准备些小食,可刚把人喊进来,看是跟她说要挖猫眼睛变宝石的老嬷嬷,一下子,她就紧张了。
“白白呢?”慕容紫四下张望,找她的宝贝猫!
倒是来人将她提醒。
得把白白带出去,不能人坏人有机可乘!
老嬷嬷恭敬的弯身低首,站在她跟前,“奴才瞧见内个小畜生从正门跑了出去,想是到北边那花园撒欢儿去了吧
“哦……”她点头,步子已经迈开,“我自己去找找
……
白白是只可怜的猫儿,进宫前被三哥打断了腿,做了影子的替罪羊。
把它带出宫也好,让影子认恩猫。
想着,慕容紫一路找到北边的小花园。
园子不大,是母亲少小时,老北皇命工匠专诚为她修建的,虽小,却山是山,水是水,当年不知羡慕死这宫里头多少人。
尤其南面的小水池格外漂亮,水从御花园的湖泊引过来,因为宁珮烟不喜欢荷花,总觉着水太浑浊,便养了许多水草将这方水泊过滤得清澈透亮。
又经过多年的搜集,沉了许多造型奇美的石头在水中,分外好看。
这地方不仅慕容紫喜欢,饭后会来散步消食,连白白都爱跑到假山上晒太阳。
很快她就逮到了偷溜出来的懒猫,正欲回去,只见着幽径的另一端行来个人。
寻望看去,竟是宁越曦。
他独自一人,身旁并无宫人相伴,阴霾着脸容,还未靠近都让慕容紫察觉到他周身怨气。
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宁越曦今日倒霉透了!
早朝的时候被慕容徵抢尽风头,时才陪父皇用膳,一同的楚星涵暗中对他诸多讽刺,明里将十一弟夸到了天上去,只差没直言骂他是窝囊废!
窝囊废?
那他楚星涵算什么东西?!
至少父皇尚未有意立谁做储君,自己身为皇后之子,机会大得很。
就算十一弟与他是为一母同胞,也还要讲个长幼有序。
楚国那边呢?楚皇死了都轮不到楚星涵!
原本宁越曦有心对其尽地主之谊,眼下看是不必了,告了父皇,他直接往这边走来,特意找慕容徵,有事相商。
慕容徵是大姑母的三子,楚国储君的左膀右臂,虽然早朝的时候闹了不愉快,可与他多亲近,没有害处。
抱着这重心思,宁越曦一面在路上散着火气,一面直头直路的走来,压根没留心到站在小路中的慕容紫。
直到她出声与他说话——
“四表哥,你怎的在这里?”
回神,宁越曦不善的向慕容紫看去,见人是她,怀里还抱着只大白猫,又想起楚星涵用他们到时那日发生的事来调侃自己,说,慕容家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故才寻了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说法来打发他,他竟然信了?
可笑,可笑!
眉间一锁,他不客气,反问道,“这皇宫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慕容紫愣了愣,“没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来意不善的宁越曦,她下意识想躲避。
往后退了两步,她勉强笑道,“四表哥既然有事,四娘就不打扰了,我……我上那边逛逛去
步子还没迈开,宁越曦叫住她,“慢着,我有话问你
没辙,只好站在原地巴巴的瞅着他。
“你三哥和楚星涵来的当日,你到底为何事慌慌张张的从自个儿的寝宫里跑出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吓!
怎么忽然问起这件来!
一个没留神,慕容紫显出慌乱之色。
宁越曦逼上前去,凶神恶煞地,“给我说实话,休要糊弄我!”
“没、没敢糊弄你啊……”她四下看看,想寻求哪个的帮助,却是半个人影都没得,除了怀里的猫儿。
将白白举到他面前,慕容紫为难道,“真的是白白受伤了,你看它的左边后……”
“少同我扯这些!”宁越曦厉色,狰狞得很,“前不久那几次三番夜闹皇宫的刺客可与你有关系?我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何以那刺客头一*夜闯了珍宝阁,隔天便看你慌慌张张的跑御药房,要不是慕容徵来了,你会去找谁帮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