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书浓有圆谎的本领,他不惊慌地接着说:“我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事的,一打岔就给忘了。乡上拨的救济款下来了,救济对象是谭叔,金额是一百块,下午到村支部领吧……另外,收走的苞米,谭婶看是拉回你家来,还是充公粮给现钱呢?”
:“给现钱能有多少?”乔大真问,她想到家里还欠着外债。
:“你想要多少呢?”书浓笑着反问。
:“三百块。”她狠狠地伸出三根指头,要是书浓不同意她就立马去拉苞米。
:“当然可以。我觉得要现钱比拉回来的好,把那一堆苞米从村支部拉回来可要费牛力了,弄回来还没地方堆,麻烦着呢。秋天的稻子收了你们家可以作为秋粮,不必再吃苞米了。一百块的救济款,加上三百的苞米钱,一共要从村支部领四百块。谭婶,你觉得如何呀?”书浓有把握地问。
这番话说出来,对乔大真又是一番惊喜。她刚才伸三根指头也只是试探一下,岂知书浓就答应了。以前有个“乐极生悲”的词,现在自己刚刚反过来,是“悲极生乐”。由于激动,加上太阳晒着,乔大真脸上红彤彤的,眼角似乎噙着泪水。她将两手合十放在胸前作揖,点头如捣蒜似地说:“谢谢大恩人啊,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村支部这么照顾我……”突然的,她转脸问:“这事你爹能同意吗?”
:“放心,苞米和现钱尽由你选择,这是我爹说的。偏巧谭婶你说出了我爹要给你钱的数目,不偏不离三百块。”书浓说道。乔大真信以为真,又开始对他点头作揖。
书浓知道自己是在扯谎,经不住她这么千恩万谢的,农村妇女讲起礼数来总是面面俱到,他又怕她跟着自己找他父亲千恩万谢的,那一见面,谎言不揭穿了吗?
所以,他急着回家去圆这个谎,便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的,家里有困难自然会得到村支部的照顾。按说我爹今天应该亲自来一趟,可他有事走不开身,你们家派人找个时间去村支部领钱吧。我要走了。”
乔大真作揖作得意犹未尽,却听见书浓说要走,她心里想道:拨点救济款和派人收苞米的事对于握权之人来讲,那不过是举手之劳,自己婆婆妈妈谢来谢去,让人厌烦。想到这,她便不再谢了,在心里又对今天事前后思量了一番,觉得不是老天爷照顾她,实是另有隐情。
她脸上笑容一荡漾,像是心中有数似的,拉过冬至说:“书浓要回去了,你看我鞋刚才都跑掉了,还是你去送送客人吧。”
到此刻为止,冬至认为自己暂时安全了,眼前那个叫郝书浓的男子替她掩盖了偷苞米的罪行。现在母亲拉她去送客人,她决不敢违抗的,顺从地走在书浓身旁,预备私下暗谢他。
乔大真眼光在他俩身上打量来去,喜不胜收。有好几次张开嘴象是要宣布什么事情似的,想想又神秘地闭上了。她这样怪异,让冬至迷惑不解。就因为母亲听到家里苞米被村支部收走了才这样兴奋?这只不过是一个谎言啊!冬至为母亲感到可怜。
:“走吧!”冬至在书浓身后催促了一声。
:“那我回家了,谭婶。”书浓嘴里说走,脚步却又停下来解释一番:“其实,我这么大人了,不必有人送的。可是我刚一路过来,各家院子里的狗冲我叫得很凶,它们不认识我,我真怕有一只窜出来咬我一口。”
说是带路,冬至却走在后面,郝书浓走在前面。她觉得前面那个人温文尔雅,睿智多谋,今天帮她度过了一险关,完全可以与他化敌为友。知道是这样的相遇过程,为何今天早起不修饰一番呢?身上的衬衫已经又短又旧了,裤子早起也没换,穿了好几天,膝盖处起了大包。两条辫子也没梳,毛刺刺的扎在脖子周围。
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自己的形象难看,走起路来腿脚都不协调了。郝书浓皮鞋的底子硬,踏在地上有响声。刚开始两人一个步点,抬起左脚同落右脚,冬至按照他的皮鞋声踏步点。她在为自己的行象懊悔时,思想就乱了,步伐也跟着乱了。想垫着步子想调整过来,谁知越调越乱,干脆不知道怎么下脚了,呼吸急促起来。郝书浓一回头,看见冬至急了一头一脸的汗。
他便停下来笑。这下糟糕,注意力只集中在自己脚上的冬至撞了上去,踩住了他的后脚跟,头也抵住了他的背。冬至突然觉得眼前黑成一片,觉着奇怪:又没天狗吃日,大中午怎么日头没了?她抬头,他转身,两颗头颅如星球相撞,眼前火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