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梦华录 第七章 邙山

作者 : 贯一郎

“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赶车人悠悠吟唱着诗歌,扬起皮鞭,驱赶懒散的马匹。不远处,正是邙山。绵亘百里,山麓如绿海起伏;朝阳所照之处,莹莹墓冢,牡丹怒放。人道是“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现在看来,这样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翠云峰上,薄雾未稀。种师旭与种师勋身披斗篷,站在一棵松树下面。松针上凝结的一滴露水悄然滑入种师旭颈中,他不禁打了个激灵。种师勋误以为他是紧张所致,便微笑道:“师旭,还记得父亲给咱们教过:这邙山毗邻洛阳,俯瞰伊洛二川,实乃兵家必争之地。若金人南渡黄河,西趋洛阳,封锁潼关一线,那东京便将完完全全暴漏在敌人铁蹄金戈之下,首尾不能相顾。”

“当然记得。”种师旭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并无闲暇心思去思考这兵法上的事情,只希望容兰凝焉能快些赶来。虽然她说过要来看今rì的决斗,但现在已经快要到约定的时辰了,容兰凝焉仍未出现,种师旭心里不禁十分焦急。

种师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今rì你与这童真钰决斗,切勿有什么心理负担,尽管放开来便是。”

“……”

“虽然小苔那丫头耍xìng子没有跟来,但她对你十分担心,临行前甚至熬夜在祠堂为你祈祷,你可不能怨她。”

“……”

“哦对了,你此次决斗之时……”

种师旭忽然转过头来,一脸无奈道:“堂兄,你暂且饶了我吧。”

种师勋自知多言,悻悻笑了笑,拍拍堂弟的肩膀道:“加油。”

种家兄弟互相勉励。而另一方面,童真钰这边则完全不同。早在昨天,他们已来到这邙山上的皇家避暑行宫内,蔡天赐命人在翠云峰上连夜搭建看台,现在,他正和童真钰,蔡天溟,蔡雨燕,蔡雪堂及一干家丁坐于七尺高台之上,一边烧烤清晨从山里猎来的新鲜麂子,一边煮水烫着黄酒。在座的除了蔡天溟依然沉默不语,冷若冰霜,大家饮酒助兴,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喂!种师家的。”蔡天赐撕下一片酥黄油亮、外焦里女敕的麂子肉,丢到地上道,“你们这么早就赶着上山,怕是没吃早饭吧,这肉你便拿去,千万别和我姓蔡的客气。”刚说完,一干家丁便跟着哄笑起来。

种师旭闻言大怒,若不是被种师勋按住肩膀,只怕他现在就要跑过去砍了这嚣张的蔡天赐。对于这般挑衅,种师勋只是淡淡一笑。此时恰好游出一只野狗,恐怕是闻到了肉香,循迹而至。那畜生见了麂子肉,也不管两边针锋相对、杀气腾腾的众人,扑过去便嗅。种师勋看准机会,悄悄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石子藏于手中,运气激shè入野狗眼中;只见野狗痛哼一声,夹着尾巴便逃开了去。

种师勋双手一合,向蔡天赐行礼道:“多谢蔡公子好意,只是这肉连野狗畜生都不屑一顾,又何况种某呢?”话刚说完,蔡天赐手下的那些家丁又跟着哄笑起来。

蔡天赐面红耳赤,他暗地里早已教训过家丁:无论种师勋说些什么,只管跟着起哄便是。只是这些奴才愚钝,居然分不清这种师勋的讽刺之意。只见蔡天赐吐出口中烤肉,一拍桌子,对家丁发怒道:“笑什么笑!都不要命了么!”

众家丁立刻沉默不语,像是一个个给嘴上贴了张狗皮膏药。种师旭见蔡天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觉解气,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蔡天溟哼了一声,微微冷笑。而蔡雨燕因刚刚尝了些黄酒,有些微醉,摇晃着小脑袋,面颊露出两抹嫣红。她蹙起峨眉,问道:“这种师勋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在她旁边的蔡雪堂轻轻咳嗽一声,低声在她耳朵旁附道:“大小姐,他这是在讽刺我们连野狗都不如。”她听罢,也学蔡天赐一拍桌子,叱道:“好大的胆子!真钰哥哥,你一定要把那种师旭的眼睛给刺瞎,砍下他的头来才解气。”

“女孩子家,说话怎的如此恶毒?”种师旭皱眉道,蔡雨燕杏眼一翻,道:“那又如何?我乃当朝宰相掌上明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种师旭被这刁蛮无礼、仗势欺人的丫头呛得哑口无言,只好摇摇头,继续等待容兰凝焉。蔡天赐见时辰已近,公然挑衅道:“到底还在等什么!再不比试,只怕我们都要变成这邙山上的牡丹花了!种师旭,你若是害怕,此刻便说出来,再磕几个头,这般我便饶了你!”

种师旭哼了一声,道:“我种师旭随时奉陪!只是容兰姑娘要来,我才在此等待。”童真钰听到容兰凝焉的名字,心中惊讶:“凝儿要来?为何她没有告诉我,却要给这种师旭说?”

蔡天赐森然冷笑道:“废话少说,若是你今rì有幸死在这邙山,我蔡天赐自然会给你出钱买棺材,让你和这些魏晋名士葬在一起。”

“那便开始吧。”种师旭见对方如此咄咄逼人,心中怒不可遏,褪下斗篷,从种师勋那里取过剑匣。

蔡天赐也把“霜君”递给童真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尽管去把那种师旭杀得头破血流,大哥在此为你压阵,他若敢伤你一根汗毛,童叔叔和我爹一定饶不了他种家!”童真钰听蔡天赐如此一说,便明白此次决斗其实对种师旭并不公平。他虽不愿如此,但又极讨厌这种师旭,特别是刚才听他提到“容兰姑娘”,心中更是醋意难忍。他接过剑,点点头,飞身下了看台。

种师旭见童真钰走了过来,不禁又想起那rì在梦华馆初见这“京畿龙卷风”的情景。当时他与童真钰正在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际,却被种师勋阻止,种师旭自认为是打了一个平手;而今rì他终于能和童真钰决个高下,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他放下剑匣,从中取出一柄宽刃斩马剑。众人只见这把剑通身紫赤,剑刃sè泽如赤阳烈焰,鲜红yù燃。种师旭轻抚剑脊,对童真钰道:“此剑名曰‘熔岩大河’,今rì便用它向童公子讨教了。”

童真钰见那把剑如烈火一般,耀得人眼睛生疼,知道也定是名剑无疑。他平举“霜君”,只见三尺剑刃如白泉一般从剑镡龙口处喷涌而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的是这柄“熔岩大河”,今rì的“霜君”格外寒意森森,锋芒毕露,甚至更有一种跃跃yù试,yù与之一争高下的意思。众人啧啧称奇,尤其是蔡天赐,今rì终于得见这柄剑的全貌,不禁眼睛都直了,心下立刻开始盘算等这决斗结束后,如何让童真钰将这柄剑还给自己。

种师旭见了那柄“霜君”,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便明白今天的决斗绝对不会轻松取胜。他定了定神,将“熔岩大河”横枕于自己肩上,摆好一个防守的架势,合气运力,聚jīng会神。

童真钰见种师旭并不着急进攻,而是摆好阵势,以逸待劳;犹如两军交战,严阵以待。虽然童真钰也明白现在进攻不是明智之举,但他又岂是这种沉得下气,耐得住xìng子的人?

只见童真钰将剑鞘甩于一边,忽然如鬼魅一般,欺身向前,起手便是一招“点苍龙吟”,刺向种师旭眉心。这式“点苍龙吟”便是”应龙剑法”当中的起手式。虽然是先发制人,但进可攻,退可守;先下手便可抢攻令对手猝不及防,后出手可伺机奇袭,出其不意。犹如遁匿于苍山云雾中的神龙,只闻龙吟,不见龙颜。

凭借着实战经验的丰富,种师旭看一眼便清楚这一招不好对付。他用剑锋将“霜君”格开,却见童真钰剑锋忽的一转,吸附于“熔岩大河”之上,顺势便削向他锁骨。种师旭只好先退了半步,双手持“熔岩大河”一回刃,反手向上撩起。

童真钰立刻避开,种师旭忽然催吐力道,“熔岩大河”的剑刃刚撩起到半空,忽然变势向前跳斩。这“熔岩大河”本来就宽厚,犹如金背大砍刀,善于劈砍。这一剑犹如雷霆劈出,剑风猎猎,势如破竹。

童真钰哪里见过如此凶猛的剑式,心下忌惮,向后多退了一步。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一旁观看的蔡雪堂见童真钰多退了这一步,不禁暗暗道:“不好!”

只见种师旭忽然将剑刃下劈的力道顿住,往前猛地踏出一步,脚步声犹如闷雷,饱含力道。他单手仗剑,向童真钰挺刺而去,大喝一声:“破!!!”看台上的众人只觉得振聋发聩,双耳蜂鸣。

而这一剑,更是犹如风雷!

寻常剑刃的长度也就三尺左右,而这“熔岩大河”长竟达四尺有余,何况这一剑比之前的撩和劈更为迅猛刚烈。甚至这看招看起来并不像是一种剑法,倒更像是在战场中冲锋陷阵的枪法,而这一枪,便是向童真钰胸口刺去!

童真钰只觉的这一剑本来还有数步之遥,一瞬间便冲刺到自己瞳孔前,不禁本能地举起“霜君”,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两柄名剑轰然相撞,刹那间,电光石火!

种师勋自然知道种师旭这式“惊蛰chūn雷”的厉害:这一招共分三式,一撩,一劈,一冲,看似简单朴实,实则锐不可当。对手即使能躲开前面两招,而最后一招突如其来,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只能用手中兵刃格架;而种师旭凭借着“熔岩大河”的神兵之锋,往往一剑便能将对手的兵刃击个粉身碎骨,不战自胜。

但,那柄“霜君”又岂是凡物?

吃了这一剑,童真钰差点被击的飞了出去,他双脚落地生根,在地面上硬生生滑出两道浅壕,双臂犹如刚刚提过千斤巨钟,不禁微微颤抖;而那“霜君”吃了这致命一击,剑身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些,像是元气大伤。

种师旭并没有趁胜追击,虽然这一剑他占尽上风,但实际上他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也不知这“霜君”究竟是何材料打造,这一碰撞,种师旭只觉得虎口被震得酸麻,剑柄更是冷如寒冰,若不是拼命握住,只怕剑就此要从手中滑月兑下去。

他不禁暗暗称奇:这柄“熔岩大河”,据说是以天外陨星,在熔岩流火中锻造而成,五行本就属“火”。今天竟然被这“霜君”的寒意所反噬,简直匪夷所思。

如此惊险的一剑,当然也让看台上的蔡天赐和蔡雨燕坐立难安,蔡雨燕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快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掉在地上,而蔡天赐自觉形势危急,立刻便问旁边的蔡雪堂道:“钰弟与这种师旭决斗,到底有无胜算可言?”

蔡雪堂如实答道:“童公子的‘“应龙剑法”’讲究灵巧,而这种师旭使的剑法却反其道而行之,更像是一种冲锋陷阵的武功。若是正面对决,凭借‘熔岩大河’的重量和长度,‘霜君’并无优势可言;但若说到胜算,童公子倒也不是毫无希望。”

“若是童真钰看破了这‘熔岩大河’的弱点,这场决斗谁胜谁负恐怕就难说了。”种师勋自言自语道,不禁有些担心。

童真钰虽然被这一剑杀掉大半气势,但也并没有战意消沉,他拾起“霜君”,沉眉举剑,围绕着种师旭,细心寻找进攻的机会。童真钰发现这柄“熔岩大河”虽然威力刚猛,但在攻守变换上却不甚灵活,便开始凭借灵动的身法从旁侧袭击种师旭的空门,以避开“熔岩大河”正面之锋。

“隐龙探爪”,这一式是贴附于对手的搏杀技巧,也是”应龙剑法”中少有的险招。此招不但出剑极快,身法诡异灵动;而且紧随对手,如影随行,令对手难以应付。犹如隐龙狩猎猎物,潜伏于影,伺机而动,无利不回。

经过一轮如风如雨的剑刺,“熔岩大河”剑的缺点逐渐被暴露出来:虽然这柄“熔岩大河”比寻常剑刃既重且长,在攻击力和范围上占尽优势;但不易cāo纵,且极耗臂力。虽然种师旭内功扎实雄厚,又经历过极长时间的军旅锻炼,但论灵巧却和这“霜君”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能勉强防御就不错了,何谈反击?

“如此一来,却是童公子占了上风。”蔡雪堂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如火如荼的战局。如今这场比试,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无疑于一场饕餮盛宴。

只见种师旭一个躲闪不及,寒芒忽闪,两边的胳膊便各被划出一道口子。殷红血液已经在衣服上晕染开,犹如两朵牡丹绽放。种师旭痛哼一声,勉力挥动“熔岩大河”斩向童真钰下盘,自己借势向后退开。

“不好对付啊。”种师旭稍稍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苦笑了一下。虽然只是些皮肉伤,种师旭却明白这“隐龙探爪”实在难以应付。若不快些想到解决的办法,只怕这样微不足道的伤口也很快就会布满全身。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甚至连童真钰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柄“霜君”在刺伤他以后,剑刃沾上的血液没有顺着血槽滴下,却是缓缓流入到剑身鳞片一般的纹路之中,仿佛被什么缓缓吸入一般。

种师旭唯恐再次被那种剑法贴住,便先出手为强,一招大开大阖的“金池雷阵”向童真钰罩去。缭乱的剑风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不但切断他退避的后路,当头一剑更是犹如天雷灌顶。这本是“奔雷剑法”中的杀招,虽然种师旭并不想将童真钰格杀于剑下,但此时又怎是犹豫的时候?

眼见这“熔岩大河”剑刃将至,童真钰本能地举起剑,心里并未想好化解之策。但手中的“霜君”却是自己先有了反应:先是一一化解那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剑风,然后与那“熔岩大河”正面相迎。这一通眼花缭乱的剑法,却是让看台上的众人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不禁暗想:这童真钰的剑法,竟得如此jīng妙?

但他们哪知道,这童真钰自己都是惊讶万分,这“霜君”像是着了魔一般,引导着童真钰的手臂与那“熔岩大河”再次正面交刃,这一回火花四溅,伯仲不让。

“难道这就是‘谛血剑法’?”

童真钰望着手中霜君,心中惊讶万分。《谛血剑经》中所说,这蛰伏于剑中的“剑鬼”,便会在争斗的关键时刻驾驭饲主。所以谛血剑法没有剑招,因为剑招就在“剑鬼”之中。

剑法本来是修炼剑术的法门,然而这门谛血剑法,却是一种修炼剑的法门!

童真钰寻到机会,不等种师旭撤剑后退,转身便贴了上去;寒芒纵逝,种师旭身上瞬间又多了些伤口。种师旭痛哼一声,退避开来。

这一招“金池雷阵”落空,本就在预料之外;现在又受了伤,可以说形势已经对种师旭十分不利。他明白自己现在已是步履维艰,更何况这些被划伤的伤口感觉不到火辣疼痛,反而觉得寒意彻骨,连动弹一下都觉得困难。

蔡天赐见这种师旭受伤,以为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气数将尽之时,不禁大喜,向童真钰喊道:“这种师旭已经不行了,快,钰弟快些刺死他!”

童真钰发觉种师旭负伤,抓住一个空门。飞身跃起,手中“霜君”忽若游龙,三尺白练电shè而下,直向种师旭胸口膻中穴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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