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这“双生死狱”,种师旭便再也不分不得什么白天黑夜,连自己究竟在这个鬼地方困了多长时间也不晓得。
每当清醒之时,他便靠数从岩缝之中滴下的水滴计时。数着数着,有时会忘记数字,有时会因为疲乏而昏睡过去。这一次,他又数了八千二百五十四滴。
自从种师勋与那黄公子忽然离去后,池小苔过不久也被那小眼睛差役喝了出去。种师旭虽然有些纳闷,也不知种师勋究竟要如何救自己,但心情多少也比之前来的轻松些。一想到能马上解开身上的镣铐,离开这个鬼地方,种师旭就不禁jīng神抖擞,睡意全无。然而呆在这漆黑安静的“双生死狱”内又极其枯燥,种师旭甚至希望能跑出来只老鼠什么的来给他解解闷。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种师旭又听到囚龙锁转动的声音,这一次他满怀希望,目光投向渐渐打开的牢门。却只瞧见了两个身穿锦衣,佩戴乌纱玉带,看起来像是官员模样的人。种师旭好生失望,却也好奇为何这两人会来到此处。
那两人叫差役出去后,便来到种师旭面前。种师旭见两人表情睥睨,与那寻常仗势欺人的权官并无二致,心里十分不爽。然而他现在被锁在这“双生死狱”之中,浑身气力都被封住,无论两人如何嚣张,种师旭也奈何不得他们。
“我们二人乃陛下所派前来处置你的刑官,种师旭,你不但挑衅童家公子童真钰,还假意邀他决斗,实则用暗器飞蝗石将他打下悬崖。此乃谋杀之恶行,其罪当死,种师旭,你可知罪?”
种师旭随便嗯了几声,也懒得再瞧那两人。他知道这两个狗官必然是被童贯所收买,前来给他罗织罪名。
“按照大宋律法,判处种师旭为死刑……”
听到“死刑”二字,种师旭眼皮跳了一下。他忽然想到:决斗之时,童真钰被飞蝗石所伤,这件事本应该只有自己知道,这两人却是从何得知?
“……就地执行!”
就在种师旭惊疑之际,这两位刑官忽然挽起困住他的铁链,将铁链锁盘绞于种师旭的脖颈。动作之迅捷,猝不及防!
这两人竟是乔装打扮的杀手!种师旭大惊。他不断挣扎,却因为被两人压制住手脚,动弹不得。种师旭只觉得那铁链却越绞越紧,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压过来。他强运真气,冲破脉门,大喝一声:
“崩雷诀!!!”
从种师旭身上迸发出来的雷光白芒,电击通过铁链的传导,将正yù绞杀种师旭的这两名杀手击得飞了出去。两人感觉浑身一阵酥麻,撞到墙上,松开铁链。种师旭这才得了空隙,一倒在地上便大口喘息,脑袋被血液充得晕头转向。
两名杀手面面相觑,惊疑这种师旭已被铁索贯穿琵琶骨,早已武功尽失,竟也可以发动如此惊人的力量!然而这却也是种师旭所能达到的极限了,若不是方才求生心切,这“崩雷诀”根本无法发动。
这一击便耗尽了种师旭残存的全部体力。他跪坐在地,身上的电光渐渐弱了下去,眼看这两名jiān人慢慢靠近自己,种师旭却是无力回天。他不禁悲愤想道:难道,自己真的要冤死于此吗?
这两名杀手自从被种师旭电击之后,也变得小心了许多,他们慢慢靠近种师旭,解上的玉腰带。两人心想这铁链虽然不能用,玉总是不会导电的。只要先绞死这种师旭,事后再将他用铁链悬于木梁,伪造成自杀的假象便行。见这种师旭再也无力反抗,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jiān笑,向跪坐在地上的种师旭扑去。
恰逢此时,牢门外忽然响起了囚龙锁转动的声音。
两人一惊,心想恐怕是那烦人差役过来催促,若是让他发现这件事情,那可大大不妙。他们对视一眼,立刻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将那差役一并杀掉。其中一人将玉腰带缠于种师旭脖颈,并堵住他的嘴;另一人扯下一截铁链,藏匿于牢门一侧,只待那差役一进来便将其诛杀。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种师旭心急如焚,无奈自己受制于人,根本无法提醒那差役。眼见那人影越来越近,候在牢门旁的杀手已经举起铁链,准备痛下杀手。
然而走进来的却不是那小眼睛差役,而是一名蒙着面,全身被夜行衣所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神秘人。
在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布包,形状细长,几乎能和那神秘人身形一般高。
藏于牢门旁的那名杀手忽然与那神秘人四目相对,两人竟同时愣了一下,似乎是因为对方的存在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然而,杀手率先便反应过来,腾手便将铁链缠于那神秘人的脖颈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神秘人毫不犹豫便一肘捣向杀手的心窝,然后一记勾拳砸到杀手的下巴上。力劲之狠,甚至将那杀手打得离地飞了起来;神秘人又转身以迅雷之势切出一记手刀,砍到那杀手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那可怜的杀手吐出一朵血花,像一只麻袋那样软绵绵倒在地上,脖子歪成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弧度。
控制着种师旭的那名杀手见同伙片刻之际便毙命于这神秘人之手,震惊万分,立刻从怀中掏出暗器,尽数向那神秘人shè去。种师旭余光瞥见那暗器在昏暗的灯火下隐隐吐着蓝光,只怕是淬过剧毒,便奋力挣开束缚,冲神秘人大喊一声:“小心!”
黑暗之中,一阵“嗖嗖嗖”划破空气的声音,随后便是细碎的撞击之声,飞刀袖剑散落一地。杀手大吃一惊,也不知那神秘人用了什么,竟将袭向他的暗器尽数击落。
吓得失魂落魄的杀手,连忙掏出一把匕首,顶在种师旭腰间,正yù把他当做挡箭牌。只见神秘人伸手从背后取出那件物品,上面缠着的包布顿时散开。种师旭一看,原来是一把晶莹炫目,由琉璃水晶所制的长弓。
他拉满了弓弦,瞄准种师旭身后的杀手。但奇怪的是,这弓上并没有搭箭。种师旭还正疑惑,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好似金玉交错一般。
瞬间,一道劲风擦过种师旭的纷飞的鬓角,齐齐切断的乱发簌簌落下。躲在种师旭身后的那名杀手被这道劲风击得飞了出去,轰然撞到墙上,怕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种师旭无比惊诧,暗忖:“这气功箭居然如此厉害!”一想到若是这道箭shè得偏了,中了自己的脑袋,种师旭便内心直发毛。
神秘人持弓走了过来,他默默检视贯穿种师旭琵琶骨的铁链,举起弓,冲着碗口粗细的铁链“锵锵”两箭,铁链应声而断!
种师旭忍痛拔出插在身体内的钩锁,踉跄站了起来,向那神秘女子抱拳行礼道:“多谢英雄搭救,rì后种师旭必当回报阁下,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他想了想,又问道:“只是……不知我与阁下是否认识,救我又是何缘由。”
这神秘人看起武功极高,远在种师旭之上,甚至比种师勋都要略胜一筹。种师旭心想:莫非种师勋所说救他的办法,便是请这位高人来劫狱?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的种家在这满京风雨之中,几乎就如水中芥子;种师道与种师勋在朝廷之上都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童贯那帮狗贼早就恨不得找个借口把种家上下全部下入这“双生死狱”之中,伯父和大哥绝不可能因自己而想到劫狱的下策。
那神秘人仰起头来,望着他。这时种师旭才发现这神秘人的身型娇小,甚至要比自己要矮一个头;而他露在夜行衣外的颈子与手腕纤细光洁,遮住那一双杏眼的睫毛更是浓密好看;靠近他时,种师旭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他在内心嘀咕:难道,这竟是一个女孩子?
神秘人,或者说这位神秘女子,似乎发现种师旭正在打量自己,便低下头不再看他。种师旭心想既然她穿了夜行衣,又遮住了面容,想必是不想让自己认出她来的,当然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只见她默默走了出去,忽然回过头,淡淡道:
“你是继续站在那里瞧我,还是从这里逃出去?”
种师旭回过神来。他现在已经卸去枷锁,而牢内还躺着两具穿着官服的尸体。虽然他心中顾虑,若是就此逃出牢狱,恐怕rì后又成他人把柄;但现在这情景,若是让别人看见,恐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向那神秘女子说道:“稍等片刻。”便俯在那两人身上细细搜索,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想到,这一搜可是让种师旭大吃一惊。这两人不但在身藏暗器、毒药、匕首,甚至还有一颗由黑火药所制的“火霹雳”。种师旭仅在军队上见过这种火器一眼,据说,这小小一颗火霹雳,便有极大威力,能轻松在固若金汤的城墙上炸一个大豁口,是一种十分凶险的武器。
种师旭又分别在两人身上找到一块黑铁面具,顿时明白:这两人便是“金银铜铁鬼”派来的“铁牌杀手”。种师旭深觉连这“六扇门”底下的“双生死狱”都如此危险,这天下又有何处可以容身呢?他咬咬牙,便跟在神秘女子身后,离开这囚禁了他好几天的“双生死狱”。
两人沿着道路前行。这六扇门地牢的构造十分曲折复杂,恐怕也是考虑到困住逃狱的囚犯。若要是没人指引,恐怕在这里迷路半个月也走不出去。然而此时有这神秘女子带路,她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很快便上升了好几层。
就在前进之时,他们忽然听到迎面而来的话语声,仔细一听便知是差役前来巡查。种师旭暗道一声:“不妙!”他正在思考对策之际,神秘女子已经取下背后的水晶弓,拉满弓弦,对准了走廊的拐角处。种师旭一惊,立刻拦下她,道:“不可乱伤无辜!”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来人已经从拐角转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刚才的那名小眼睛差役。种师旭转过身,看到另外一人时,大吃一惊,下巴几乎砸到地板上,道:“你,你怎会在这里?!”而那神秘女子也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与种师旭决斗中,坠入深谷的童真钰!
话说那小眼睛差役正因为这一晚收了颇多好处而暗自欣喜之际,“六扇门”的大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他有些烦躁,便不耐烦地打开视孔,冲外面喊了一声:“大胆!深夜sāo扰衙门,你可知罪?”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我要见羁押在这里的囚犯种师旭,快些开门!”
那差役一听“种师旭”这三字,心中好奇,不禁嘀咕:“这种师旭到底何许人也,短短时间竟有如此多的人探望。”他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狠捞一笔的天赐良机?小眼睛差役凑到视孔旁边,小声说道:“那种师旭可是死囚,如需探望必须办理文牒手续,你将刑部尚书大人的手书拿给我看,或者……”他压低声音道:“官爷我也可以帮你去办理……只是这程序繁琐,需点好处。”
门外那人默然不语,差役透过视孔瞧着外面,只见那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条金子,从视孔扔了进来。差役顿时眉开眼笑,捡起一看,这金条分量颇足,雕工细腻,只怕是官家的金条,又见那金条上以遒劲的楷书镌刻了一个“童”字。那差役立时趴到视孔上仔细打量门外的那位少年,一身沧蓝sè衣袍,手里拿着一柄样式奇异的古剑,这不是童真钰又是谁?
那差役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能在这六扇门逗留多年,还蹭了个看门的肥差,全仰赖一手溜须拍马。况且凭这童真钰在东京都内的名声,那差役就算瞎了眼,也决计是不敢得罪这童大少爷。他赶紧打开门上机关,请童真钰进来,作揖赔笑道:“刚才小的眼拙,没有看出是童大公子来,真是罪该万死。不知童公子有何吩咐,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童真钰见这差役全无刚才仗势欺人的气势,转而一副低眉顺眼,谗言讨好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便道:“知道便好,你现在就领我去见种师旭,一个字也不许多问!”差役点头如捣蒜,拿了钥匙便领着童真钰向地牢走去。
待到他们在地牢中撞见种师旭与那名神秘女子,童真钰与种师旭皆露出了惊愕的目光。那神秘女子与那差役倒还清醒些,一个扯着嗓子喊:“有人越狱!”一个皱着眉头拉开手中的水晶弓。只是在她拉满弓弦之前,童真钰已经抢先一步,从背后打晕了那名差役。那差役若是知道,自己这条狗命便被童真钰这一掌刀所救,估计磕头谢恩也来不及。
种师旭仍然不敢相信,那杳无音讯的童真钰此时竟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不禁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来索命的鬼?”童真钰哼了一声,道:“我命大得很,再说,要变成鬼,也不会来找你这个没几天命的死囚!”种师旭一听,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关到这鬼地方!”
自邙山一战后,种师旭本以为和这童真钰已是天人永诀,却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再次碰到他,更没想到这一碰面又变成了互相怄气的冤家。那神秘女子倒是被他两晾在一旁,她无可奈何似地叹了口气,向童真钰问道:“你可是来救这种师旭出去的?”
童真钰一愣,点了点头。若不是她开口说话,童真钰根本没有看出这身材娇小的神秘人竟是一个女孩子。
“既然如此,你两便一起从这里出去吧,我还有要事,君请自便。”那神秘女子说完便穿过童真钰身边,消失在长廊尽头,不见踪影。童真钰嗅到那神秘女子身上的透体异香,不禁好奇:这气味怎的那般熟悉?
这地牢内瞬间只剩下下种师旭和童真钰两人。种师旭觉得十分郁闷,这神秘女子说来即来,说走即走,真是让人模不着头脑。他转身看着童真钰,童真钰也望着他。种师旭问道:“你为何会来救我?”童真钰不快道:“你当我愿意?若不是受‘鬼师傅’所托,我才不想来这鬼地方!”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同时意识到:和眼前的这个家伙合作恐怕是他们两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一同在这迷宫般的地牢中寻找出口。童真钰虽然刚刚跟随那差役走过一遍,但这地牢实在太过复杂;再加上他记得本来就不仔细,遇到不确定的地方便索xìng碰运气。就这样,两人不但走错好几次岔路,还经常遇到无路可走的死胡同,一到这时他们便互相埋怨,把责任推到对方的身上。
正在他们大声争执之时,忽然,整个地牢内忽然响起了一种金属片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是六扇门用来告急的jǐng报,若有人逃狱,狱卒便可通过机关发动jǐng报,提醒驻守在地面上的官差。童真钰心想恐怕是刚才那名被打晕的差役醒了过来,拉动机关向外面报jǐng。种师旭甚觉不妙,便拉着童真钰,找了一件空牢房藏了进去。果然,不一会儿周围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狱卒差役个个面露匆忙,提着yīn阳棍四处奔走,幸好地牢内灯火昏暗,来往的人才把他们当作普通犯人,并没有细看。
若是这些差役守在地牢外以逸待劳,那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这两人正在苦恼,这时正好有两名差役慌慌张张地拿着羁押犯人的名册沿着牢房一一清点,只怕是在检查有无其他人犯越狱。来到种师旭他们藏着的牢房前,差役一眼瞥到牢锁被打开,心中疑惑,便与另一差役提着yīn阳棍走了进来。
种师旭这几rì被这些个狱卒差役欺负,心中怨愤早已按耐不住,从暗处飞起一记膝撞就将这名差役踢得飞了出。另一名差役举起yīn阳棍抵抗,童真钰手中“霜君”咆哮出鞘,一剑便把那将他手中的yīn阳棍削成两半,仿佛切豆腐那般容易。
见这两名差役被打晕在地,种师旭心中顿觉爽快,啐了一口。可如今被困在这地牢之中,又伤了差役,这“越狱”的罪名只怕是洗月兑不清了。
童真钰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便立刻对种师旭说:“来,快些帮我把这两人的衣物剥下。”种师旭愣了一下,道:“怎么,难道你想要乔装打扮,混在差役中出去?”
这决计不行,要知道“六扇门”管理森严,从属清晰,行动之前皆要约定暗号,以防jiān人混入。就算乔装成差役混在里面,恐怕轻易就会被发现,到那时,岂不是把自己暴漏在众矢之下?
童真钰笑道:“我才没那么傻,总之你先帮我,别木在那里!”种师旭皱起眉头,虽不知这童真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却也照做,三两下便把两名差役剥得干净。
“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