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邺城。
三月初,chūn风已将一丝暖意带进邺城,柳枝吐芽,草长莺飞,奉意盎然。
午后时分,一辆圆棚牛车驶入了邺城正阳坊,此坊内居住的多为邺城权贵豪门,鲜衣怒马,往来行人不绝,分外的热闹。
牛车在一座府院前停下,赶车的憨厚男人回头道:“公子,到家了。”
“袁贵,扶我下来吧。”牛车中传来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
袁贵一跃跳下牛马,掀起车帏,伸手搀扶下来的,却是一名年轻公子。
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相貌堂堂,只是眉头却深锁,明亮如星的眼眸中,不时闪过一丝年轻人不该有的老成。
他叫袁方,父亲就是名震天下,大名鼎鼎的袁绍。
可惜,他只是一名出身卑微的私生子。
袁方抬头看去,眼前这座府邸气势恢宏,被高高的围墙包围着,台阶两边是两尊镇宅的狮子石雕,台阶上正对着一扇朱漆大门。
大门顶端,高悬着一块巨大的描金牌匾,上书五个大字:车骑将军府。
这座府院,处处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深深的吸一口气,袁方走上高阶,一瘸一拐的走向那扇朱门。
大门两侧的守卫微微躬身,都冷冰冰的道一声“见过二公子”,语气中却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甚至,他们的眼神中,还会悄然闪过一丝轻视。
袁方却平静从容,对那些轻视的眼神,视若不见。
一年了,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
他的灵魂本是来自于一千多年之后,他乘坐的军方飞机在一场风暴中,坠毁在了这个时代,坠机而亡的他,灵魂不散,附身在了这具患有残疾的身体上。
汉末,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出身几乎决定着一个人未来的一切。
作为袁绍酒后乱xìng,同一名卑贱的婢女生下的私生子,袁方在袁府的地位比庶子都低。
更何况,他还是个一生下来,就有先天xìng腿疾的废人。
这具身体的本尊,原是个懦弱自卑,逆来顺受的人,现在的袁方却不是。
他忍受不了被人瞧不起,更无法接受若干年后,曹cāo的兵锋攻入河北,自己随着袁氏一族覆灭的命运。
所以袁方决心要变强,要改变自己的悲剧命运,此次离府两月,正是为此。
昂首步入朱门,袁方一步一瘸的向着自己所住的偏僻小院走去。
沿途遇上的那些婢女和仆丁们,都只是漫不经心的向他勉强行礼,有的甚至对他假作不见。
更有甚者,一些大胆的奴仆们,还敢公然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
只有袁贵跟在身后,时时刻刻都对袁方恭恭敬敬。
“你们尽情的轻视我吧,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袁方心中暗暗发誓。
转过一道沿廊,袁方撞见了两个争吵的婢女。
袁方认得,其中一人是他的弟弟袁熙的贴身婢红玉,另一个婢女竟是袁方自己的婢女小茶。
“你没长眼睛吗,这盘子里可是我刚给我家公子刚洗好的水果,弄脏了你担待得起吗!”红玉叉着腰,气势汹汹的教训着小茶。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过来,我这就把水果拿去重新洗了。”小茶委屈的道着歉,伏在地上拾那些水果。
红玉大怒,指着小茶骂道:“你还敢顶嘴,你一个瘸子的婢女,还敢跟我顶嘴!”
原本唯唯诺诺的小茶,身形猛的一震,腾的站了起来,竟勇敢的向那红玉道:“你骂我可以,怎能对二公子出言不逊,别忘了你奴婢的身份。”
小茶的忽然反抗,令红玉吓了一跳,但她气势马上变得更加嚣张起来,冷哼道:“我是奴婢,可我却是嫡子的奴婢,比你家那个贱种出身的瘸腿主子,不知好多少倍。”
“你——”
“你什么你,我看你是找打。”
那红玉猛一伸手,将身体柔弱的小茶推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袁方勃然大怒。
眼前这个嚣张的红玉,敢公然对自己不敬,还敢出手推掇维护自己的小茶,袁方岂能再忍。
“狗胆包天的奴才!”
袁方厉声一喝,现身而出,瘸着腿大步走上前来。
那红玉回头见是袁方,嚣张的眉宇间掠过几分惊sè,却依旧傲然的站在那里,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气势。
啪!
袁方几步上前,伸手就是一耳光,狠狠的甩在了红玉的脸上。
红玉一声痛叫,跌跌撞撞退了三步,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当她反应过来时,白白净净的脸上,已赫然现出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子。
红玉惊呆了,惊到忘记了痛,难以置信的的盯着袁方,仿佛不敢相信,袁方竟然真的敢动手教训他。
地上的小茶和身后跟过来的袁贵,也都惊得目瞪口呆,似乎更不敢相信,那个逆来顺受了二十年的公子,今天竟敢出手教训三公子的爱婢。
半晌后,红玉方回过神来,捂着脸冲袁方叫道:“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打你又怎样。”
袁方气态坦然,冷冷道:“你一个小小的奴婢,竟敢对我这个主子出言不逊,我打你还是轻的,你还不知趣滚蛋,信不信我报与父亲大人,直接判你个乱棍打死。”
袁方声sè俱厉,气势判若两人。
红玉身形又是一震,到嘴边的嚣张之词,生生给袁方呛了回去。
她知道袁方不是在危言悚听,袁家等级森严,就算袁方只是个私生子,不受袁绍重视,但这事若真捅到袁绍那里,她一个奴婢以下犯上,也必被杖刑处死不可,就连袁熙也保不住她。
“哼。”僵持了片刻,红玉还是不敢造次,满月复怨气的捂脸逃离。
“小人如鬼,果然没错,你越气盛,他们反而越不敢惹你……”
袁方暗自感慨,伸手将地上的小茶扶了起来,安慰道:“你没事吧?”
小茶这才清醒过来,见公子这般关心,脸畔不禁暗生红晕,低低道:“多谢公子,小茶没事。”
顿了一顿,小茶忽然想到什么,忧虑道:“公子,那红玉虽然可恶,可她到底是三公子房里的,方才公子打了她,只怕她会去找三公子告状,到时候三公……”
“没什么好怕的。”
袁方打断了小茶的顾虑,淡淡道:“从今往后,公子我不会再忍气吞气,更不会让你们再受人欺负。”
说罢,袁方昂首挺胸,向着自家偏院走去。
虽仍一瘸一拐,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身前所未有的从容自信。
小茶和袁贵,都为袁方的这变化感到惊奇不已。
回往房中,袁贵在外守着,小茶扶袁方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公子这次去寻治腿疾的神医,不知可有寻到?”
“当然寻到了,神医还赠我一味良药。”袁方笑道。
小茶喜不自胜,目光落在案前的那个奇怪的黑sè盒子中,猜想那良药,定然就在其中。
颜良吩咐道:“你和袁贵都在外面守着吧,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诺。”小茶起身yù退去。
咔嚓!
就在这时,反掩的房门,被从外一脚踢开。
一名气势汹汹的华服青年,推开袁贵的阻拦,昂首闯入房中。
紧接着,那红玉也跟了进来,扬着鼻子,一脸得意。
闯进来的年轻人,正是袁绍的三儿子,也是袁方名义上的三弟袁熙。
瞧这气势,显然是红玉回去告了状,袁熙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袁方眉头微微一皱,质问道:“显奕,你就这么踹门而入,你想干什么?”
袁熙负手傲立,侧眼盯着袁方,怒道:“打狗还得看主人,袁方,你敢打我的婢女,我还要问你想干什么!”
身旁的红玉昂起头,愤愤不平的瞪着袁方,一副狗仗人势的嚣张。
袁方却丝毫不惧,指着红玉道:“这个贱婢目无尊卑,敢对我出言不逊,我只是替显奕你管教管教一下而已。”
“我的婢女,就算要管教,也轮不到你,你今天敢打她,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袁熙的双臂垂下,拳头暗暗紧握,满脸戾气,竟似打算对袁方动粗的样子。
袁方却神态从容,没有一丝畏sè。
他好歹是袁熙的兄长,袁熙平时瞧不起他就罢了,袁方就不相信,袁熙真有胆子敢对自己动粗。
“这小子是怎么了,平时早就该向我服软求饶,怎的今天却这般硬气?”
袁熙暗自惊奇,他原是想吓唬袁方,谁想他这个素来软弱的哥哥,竟忽然变得这般有胆sè,根本就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
一时间,袁熙纠结于该不该动手,有些进退两难。
房中,剑拔弩张。
正当这时,一名仆丁闯了进来,喘着气道:“三公子,府上有贵客将至,主公命诸位公子皆往正厅相迎。”
袁绍的传召,正好给袁熙解了尴尬。
他暗松一口气,拳头一松,瞪着袁方道:“今天若非父亲有召,我必不会跟你善罢干休,你给我等着。”
丢下一句狠话,袁熙转身扬长而起,红玉没能出成怨气,也只能闷闷不乐的跟着主子离开。
“果不出我所料,这个袁熙确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货sè……”袁方暗自冷笑。
旁边小茶也松了口气,忙向袁方道:“公子,主公既是召见,公子也赶紧去吧。”
“主公只召了大公子、三公子和四公子,并没有召二公子前去。”那家仆冷笑道,拱手退了出去。
门外处,尚未走远的袁熙听到这话,讥讽道:“父亲根本当某些人不存在,某些人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真好可笑啊,哈哈~~”
袁熙狂笑着,扬长而去。
小茶面带愧sè,低声自责道:“都是小茶不好,多这么一嘴,害得公子被羞辱。”
“弱肉强食,没有实力,自然会被人羞辱,这怪不得你。”
袁方却不以为然,只淡淡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眼下治好我的腿疾才是当务之急。”
小茶和袁贵不敢多言,忙是退了出去。
房门反掩,昏暗的房中,只余下了袁方一人。
“我不会再让人瞧不起,我要找回尊严,我还要在这英雄辈出的时代,闯出一番属于我的天地,我一定要变强!”
深吸一口气,袁方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那个黑sè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