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沐大叔并未与我们一道早膳,夫人亦只是浅尝几口便离席。泰之和沐峰也是闷头吃着,气氛颇为压抑。
明悦几欲开口,却是忍住了。
用罢早餐,大家便散了。
只余下我与明悦收拾。
“琴姐姐,你快想个好法子吧!看到大家都这样闷声闷气的,我真是恨自己太没用了,不能为大家解忧。”明悦着急道,两手搓着,**焦虑。
我心里一暖。明悦真是个善良又解人意的好女子。
我拉起她的手,宽抚道:“傻妹妹,你怎么会没用呢?就拿今天来说。这么清香的清粟粥,我可是做不出来。”
“琴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明悦急道。
我微笑道:“好了,好了。明悦,你不要太着急。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不知做何才好?只是我们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也无济于事啊!”我顿了一下,笑着道:“这清粟粥香甜可口,不如趁热呈一碗给大叔送去?”
明悦听我这么一说,神情松了下来,轻言道:“嗯,好的。我这就去拿碗。”
青花纹的大碗满满的装了一碗,放在沉色的垫着隔寒棉纺的芦苇编织的膳盒里,用毛巾轻轻的铺在盖上。
我和明悦相视一笑,刚才的担忧似散去一些。
轻轻推开书房,只见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纸团。大叔负手立于窗前,目视远方,神色木然。
我放下膳盒,随手捡起一个纸团,缓缓展开,写的是岳飞的‘满江红’,起初一如沐大叔的平日的风格,豪放、刚正有力,只是愈往后愈见潦草,下笔慌乱,墨迹斑斑。
大叔想练字静心,只是内心焦躁不已,无法平静。
我缓步至大叔面前,道:“大叔,明悦煮了您喜欢的清粟粥,特地让我拿来与您尝尝。”
大叔叹了声,低低道:“琴儿,大叔现在没胃口,你先搁这吧。”
显然,大叔此刻内心十分矛盾和煎熬,不欲被人打扰。
场面又这样冷了下来。
我随手又捡起一个纸团打开,这张写的却是陶渊明的‘桃花园记’,可是只是写了一半。显然,他是无力再续了。
我轻启朱唇,用十分轻柔的语气读了出来:“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我的语调平缓而忧伤,我故意将最后一个字拉长,用极其幽空的语气结尾,便陷入沉思。
沐大叔见我神色有异,果不其然的对我关切道:“琴儿,为何突然似有感慨呢?”
我微微一收神,挤出一道微笑,作若无其事状道:“不知为何,琴儿觉得陶圣笔下的这个世外桃园跟我们现在住的瑶谷很像呢!只是突然想到,若此次大晋亡国,这样的世外桃园般的写意生活是否能继续?心里只祈望胡人能手下留情,放过我等无辜百姓。”我故意加重‘亡国’二字,用眼角偷偷的望了一下大叔,只见大叔神色突变。我心知我的话已经触动了他,便继续道:“从前读李昱的诗,觉得有些矫情,心里常笑他无一国之君应有的气魄,只会舞文弄墨。如今自己身处其中,也只有感叹‘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了。若沐毅大将军尚在,定不教胡人敢为所欲为。”
亡国?亡国君李昱?如此直接的将后果用最现实的字眼说出来,让他无处可避。让他知道,大晋即将亡国,而大晋千千万的百姓都将沦为亡国奴。
“自古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遇国君如李昱,也只能顺天承命了。”许大叔冷冷的道。
我不以为然道:“自古朝代更替,乃历史使然。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万岁,更不可能千秋万代。而大晋也即将成为历史,很快便会有新的朝代,新的皇帝。无论曾经的杀戮多么的凶残?无论夺得天下的手段何其卑鄙?然而,自古史书乃是为当权者书写功德,粉饰太平。而所有的开国之君,无一例外被描绘成千古一帝,供世人瞻仰膜拜。自古成败论英雄,后世人亦会如我心里轻视李昱一般,笑我辈的无能,无力保卫国土,无能守得太平,只能甘为亡国奴。”我的声音如幽谷空灵般,语调且悲如诉,言毕自己已是泪如雨下。
窗外凛冽的寒风一如既往的强劲,门窗都被吹得吱呀吱呀作响。透进来的风将屋内满地的纸团卷得乱飞,发出“呼,呼,呼”的声音。虽然正值当午,天空却依然是一片阴郁之色,灰暗的一片,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正黑压压的笼罩着这片大地。显得那样的低,仿佛触手可及。窗外的那几株柳杉坚强的迎着狂风,虽然狂风吹得压弯着腰,但仍然顽强的立着。只要风势减小,便马上“收复失地”,恢复它那挺拔而又平静之态。
沐大叔神色复杂,双眉紧锁,眼眸深邃。我知道刚才的话已经利落得将他心里一直逃避的一面无情的揪了出来,这样毫无遮掩的将当今情形摆上他面前。令他再无任何借口和理由逃避。
此刻,他的内心应该已经很清楚该怎么做。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静静的收拾好碗筷便静静离开了。合上门的那刻,看见大叔怔怔的坐着,眼中似有泪光。
中午时分,久违的阳光似冲出了迷雾,出现在空中。虽然狂风依旧,但太阳的出现,给人们的心里带来了暖意,带来了希望。
我带着笑意道:“浮云散去,日照大地,是个好兆头。”
许泰之接过我的话,道:“莫非上天不忍人间疾苦,有心怜之?”
“老爷,不可。”是夫人的声音。
我们遁声入屋,只见大叔身着戎装,手握佩剑,神色正凛。道:“夫人,我心意已决。”
夫人亦不相让:“老爷,我只想我的夫君和孩儿能安度此生。我们沐家人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大晋。我们不欠他们的。”
沐峰道:“娘,如今国难当头,孩儿不愿意苛且偷生,男儿满腔热血,理当报效国家,岂能只顾个人安危,至天下苍生于不顾呢?”
“峰儿,你忘记你爷爷和大伯是怎么死了吗?”夫人道。
“娘,孩儿一刻也没有忘记,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夫人,我答应你,只此一次!等退敌后,我们就到西夏隐居,不再过问世事。”大叔道。
夫人眼见他们俩父子如此,心知劝不动他们了,只得长叹一声,便拂袖而去。
我与许泰之相视一笑,我对大叔道:“将军,可否带上我?我跟夫人习医已有数月,或许帮得上忙。”
大叔道:“琴儿,战场凶险,你就不要去了。”
许泰之亦道:“琴儿不会武功,还是留在瑶谷比较好。”
他们不答应,我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