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就越来越怕相逢场合太煽情。
刻意营造的欢喜,精心设计的亲切缠绵,无谓般的嘻嘻哈哈不管哪一种,倘若做的不好,就会让人觉得真心不足。
日落黄昏,即将28岁的顾笙眼神柔和,表情慈悲,当她安静下车,轻轻唤上一声“简”时,顾流沙猝然抬头,看见无悲无喜的那个人,突然之间,眼泪突如其来的砸落在了手背上。
顾城从客厅里走出来,这一晃,居然七年过去了。
时间是把无情的刀,世界在变,物价在飞涨,人在与时俱进中发生着改变,顾笙从绝望到现如今的正在被治愈,似乎书页翻过,生活不再对人有所亏欠。
人生低潮期,仿佛早已在无声无息中一步步走远嗄。
站在阿笙面前,他在黄昏中试图微笑,阿笙牵着流沙的手,缓缓站起身,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这让顾城有些失落。
“姑姑,我和爸爸很想念你。”顾流沙在一旁开口说话,满脸欢喜。
阿笙模了模顾流沙的头发,一脸温柔:“我也想念你们。”
那声“你们”,囊括了顾城,看着顾笙和流沙的背影,因为逆着光,顾城微笑扬起的瞬间,眼睛竟是酸涩一片,似有眼泪即将滑落。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阿笙。”顾城走的慢,这话是对同步而行的韩愈说的。
“三月份的时候,她就想见你,当时未能如愿,但心里一直都在惦记着。你回国,总要见她一面。”韩愈声音还跟以前一样,有些冷,有些疲惫。
顾城侧眸看他,还记得初次见到韩愈,寥寥数语意气风发。他有这样的资格,定居国外,在当地很少有国人可以在他那个年纪成为商界翘楚。
他依靠的不是韩永信留给他的遗产,而是他自己的努力和辛苦打拼。
那天一起在韩家吃了一顿饭,人前精明能干,在家里却化身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居家男人,他把最好的东西给了阿笙,最差的情绪留给了他自己。
顾城当时在想,这世上怕是没有人会像韩愈一样对阿笙好了。
多年来,他和韩愈之间的联系很少,每次打电话,多是询问阿笙近况,如果有人告诉顾城,韩愈很爱顾笙,他是相信的。
抛开顾清欢和韩永信不谈,顾城也一度把韩愈当成了顾家的恩人,却没想到恩情背后竟隐藏着毁灭般的伤害。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把对阿笙的毁灭和救赎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毁了阿笙,却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照顾着阿笙,没有丝毫怨言。
他是心甘情愿的。
恨他吗?恨。但那种恨却夹杂着太多的复杂和矛盾,于是长久以来就变成了堵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愤怨不平,郁结难舒。
这次找韩愈,是想跟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阿笙,但客厅里似乎还有人早已守候多时。
“你姑姑来了。”顾城顿了顿,补充道:“在客厅。”
最先进客厅的是顾笙和顾流沙,韩淑慧见到顾笙,眸子里有光划过,只说了一句话,她说:“韩太太,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抽时间和你单独谈谈,我们两个人。”
最后那句话,话音有些重,“两个人”别有深意,她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与此同时,那声“韩太太”仿佛一道银河,生生隔开了顾笙和韩淑慧。
07年,韩淑慧或许还可以接受她,但2013年,韩淑慧有着太多的理由厌恶顾笙,比如说沈雅,比如说她和韩愈的关系,比如说她曾神志不清多年
陆家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她,阿笙是知道的。
“好。”
韩淑慧要谈什么,昭然若揭,阿笙不愿回避。有些人,有些事,避不开,躲不掉,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
韩愈走进客厅,韩淑慧目光压抑,紧绷的表情连带语言也变得紧窒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能改天吗?”韩愈看了一眼顾笙。
“现在。”韩淑慧在这一刻显得异常强势。
沉默了几秒,韩愈走到阿笙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耳语说道:“别离开,至少要等我出来。”
韩愈去了书房,顾城走过来对阿笙说:“你要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阿笙摇头,紧了紧顾流沙的手,对顾城说道:“你和流沙先去酒店,开好房间,你把房间号发给我,晚些时候我去找你们。”
顾家人心性傲,顾城来韩家,并不代表会入住在这里,没有看到他和流沙的行李,就说明了一切。
“好。”顾城伸手拍了拍阿笙的肩,因为连日来奔波,声音有些疲惫:“我在酒店等你,哥哥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见到顾城后,阿笙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但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心脏开始慢吞吞的收缩着,久违的疼痛感涌了上来。
她确实有很多话要
tang问顾城,比如说:依依是怎么死的?相熟人避讳莫深,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依依究竟发生了什么?
“简,我们先去火车站取行李。”顾城模了模顾流沙的头。
顾流沙依依不舍的松开阿笙的手指:“姑姑,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给你留了好些糖。”
阿笙笑了,但内心深处却有些难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看到顾流沙,总会有一股莫名的泪意浮上眼底,尤其是她微笑的时候,阿笙眼睛是刺痛的。
也许,她是把顾流沙想象成了她女儿,如果当初那个孩子还活着,也有这么大了,是否也会像顾流沙这样讨喜可人?
如果,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07年,子初被人陷害私闯民宅,这事是你做的?”书房里,韩淑慧紧紧凝视着韩愈的眼睛。
韩愈并没有很意外:“对。”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却让韩淑慧的心再次石沉大海,浑身凉气飕飕。
“因为顾笙?”
韩愈看着她,目光冷锐:“与其说因为顾笙,还不如说是因为顾清欢。他如果留在国内,我又怎么能够把顾清欢逼到绝路?”
“啪——”
那一巴掌直接扇在了韩愈的脸上,他完全可以避开的,但却没有。
韩淑慧用力很大,打完,自己的掌心也有些发烧,盯着韩愈,似是难以呼吸。
嘴角有出血迹象,韩愈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一张面纸,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不恼也不怒。
在韩愈的认知里,韩淑慧可以很温柔,可以很严肃,但从未对他这么狠戾过,那样的冷漠,像是在骨子里溢出来的,愤怒之余又夹杂着悲痛。
韩淑慧逼仄的眼神宛如钉子一般,直接扎进了韩愈的眼中:“韩愈,陆子初是谁?你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为了逼死顾清欢,你竟然不惜向你弟弟下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逼死顾清欢?”韩愈目光凝成了冰凌,就那么淡淡的刺向韩淑慧:“不,我哪舍得让她那么容易就死去?除了借助庆誊的手逼压鑫耀,其它的事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韩淑慧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庆誊老总误听谣言,为了报复顾清欢,在顾清欢汽车上动了手脚,导致她车毁人亡,报纸你看到了吗?那么惨烈的车祸现场,你看了晚上就不会做噩梦吗?”
“如果顾清欢没死,我也很想问一问,当初我爸妈先后离世,她有没有做过噩梦?”韩愈慢慢的抬起头,目光忽然直直的射向韩淑慧:“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个好人,明知是错的,但我还是明知故犯,后来之果早有预料,却摆月兑不掉当初之因。我妈死后,我回到美国,在那所空荡荡的房子里,宁愿她每天嗜酒如命,把家弄得乱七八糟,也不愿就我一个人。我没想到她会自杀,好好一个人怎么能说死就死呢?她那天早晨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冻僵了,那个人是我妈,是跟我相依为命多年的人,忽然没有了呼吸,再也没办法叫我一声‘阿愈’,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个事实?我把她的骨灰葬在了美国,接连好几个月,每到晚上就能梦见她。梦到她在哭,她跟我说她很冷,我大晚上跑到墓园,看到她的墓碑孤零零的竖在寒风中,你说我母亲能不冷吗?”
他这么说着,眼睛涨的生疼,似乎有了眼泪,但却别开脸,掩饰了眼眸中的水光:“07年陷害陆子初,这件事是我做的,你们大可瑕疵报复,但是顾笙,你最好让你儿子离她远一些”
韩淑慧看着韩愈,一颗心水起沉浮,像是经历了一场难分输赢的持久战,眼神极具压迫性,近乎咬牙切齿道:“放心,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不允许你太太踏进陆家家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