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风波(上)
赵校长的大女儿不幸去世后,洛江中学的师生们沉浸在一种极大的悲痛之中,一时间没有欢声笑语。尤其是办公室里,老师们总是默默办公,即使要商量事情,也是声音轻轻,以往课间说说笑笑,现在一点儿笑语也没有,悲痛像一种巨大的阴霾笼罩在老师们心中。赵校长知道老师们的心情,他总是把悲痛深埋在心里,有时想起女儿,即使流泪,也是偷偷流,又偷偷擦掉,竭力不使自己的伤感在老师们面前表露出来。
秦小恒工作之余,常常为赵校长失女而悲痛而叹息,也由此联想起李佳晶前不久去世的母亲,不禁又为佳晶伤心起来。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秘密,那就是藏在办公桌靠墙一边的抽屉里的秘密——十几年前自己上大学时李佳晶送给自己的一双发辫。这时,佳晶剪下一双辫子送给自己的那难舍难分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他的眼圈红润了。这是佳晶送给自己的一颗心,它凝结着两人青梅竹马、十年同窗、花前月下、相亲相爱、山盟海誓、生死相恋的恋情。只有这发辫,常常安慰着自己思念佳晶的苦闷的心。这时,他觉得这发辫有点儿霉气,大概是长期关在抽屉里,加上那时常常对辫滴泪,泪水沾湿了发辫,没有清洗,没有阳光照晒,以至于这样的。他觉得要好好保存这发辫,就应该将它清洗干净,也算对得起佳晶的一片心。长在人脑上的头发要经常清洗,剪下来的发辫也是人的头发呀,也应该清洗,何况这是心上人李佳晶赠与我的情物呢!他想将它清洗干净,但又怕别人看见,更怕妻子陈爱琳看见,偷偷地洗净倒不是问题,但如何让它晒晒太阳,见见阳光,又不让别人看见,这还是个难题。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想了一天,办法终于相出了一个。上午,趁着妻子爱琳去学校厨房上班的时机,他将那双一尺来长的发辫在自己厨房里迅速用洗发液揉洗,又用清水漂洗干净,甩了几下,然后将自己的灰色衬褂浸湿,拧干,再将两条发辫分别藏在两只袖子里,用大头针将发辫的一端别在衣袖的上边,又在袖口扣上扣子,最后用大头针将袖口中间别上。这样,衬衣晾晒在寝室走廊上空的铁丝上,下面的人即使偶尔向上望时,也难以发现袖口里的秘密。他用顶杆顶上挂在衣架上的衬衣,晾晒好了。他自以为做得十分神秘,嘴里还偷偷地笑了一下。在向办公室走去的时候,心里还得意地说,今天天气晴朗,让我那心爱的宝贝好好地晒晒太阳,见见阳光,把关了十多年的霉气全部晒掉,等到晚上爱琳或者母亲收衣服的时候,我早就将衣服收了,那双发辫又会偷偷地回到安全的老地方——办公室里我的靠墙边的抽屉里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下午第一节课上了半个多钟头,西北天空忽然冒出大片乌云,向东南方向快速移动,西北方也呼呼地刮起来了,秦小恒马上意识到要下雨了。按照当地人们所说的,那是“跑马子湾”的雨来了,这种雨,来得快,下得猛。可秦小恒正在给学生讲课,又不能及时回家收衣服,尤其是那件藏有心爱的秘密的衬褂,要是被妻子爱琳收衣服时发现了,那还了得?他心里急得不得了,真想回家收衣服,但又不能停止讲课离开课堂。他忽而又想到,母亲与女儿育葵在家,母亲是一定会收衣服的。这种猜测在安慰着他,他继续讲课,辅导学生学习。
陈爱琳在学校厨房里做饭,忽然天空突然阴下来了,有个妇女说,快要下雨了,我的衣服还晾晒在外面,家里人不知会不会收。爱琳却说,我的婆婆在家,我是不愁衣服被淋湿的。可有一厨娘说,你婆婆吃中饭后,就牵着你女儿育葵往街上去了,现在很可能没有回来。爱琳急了,说,我去去就来,你们忙着。
爱琳急匆匆来到寝室门前,见衣服还在上面被大风吹得直摇晃,特别是那件秦小恒的灰色衬衣,在爱琳面前很显眼,她心里想,我今天又没有洗这件衬衣,难道小恒发了勤快还是婆婆洗了这件衣服?不管是谁洗的,收了再说。她用顶杆一一收下衣服,又拿到屋里,突然,在她从衣架上取那件灰色衬褂时,右手感到针扎似的疼痛,随即,一点殷红的血沁了出来。她很诧异,连忙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大头针在灰色衬衣袖子上面,用手一抽,里面竟然出现了一黑色的东西,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乌黑的女人的辫子。她拉那辫子,但整个衬衣袖子带动了,辫子拉不出。又仔细一看,原来下面袖口还有一根大头针别着。她小心地把大头针抽出,只一拉,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只黑色发亮的长辫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好像一条青色而柔软的蛇羞涩地摇摆着身子。她又将另一只袖子的大头针抽出,又一拉,出现了同样一条“青色柔软且羞涩的蛇”,也在得意地摇摆着那可恶的身子。她心里立刻想起弟弟永旺曾对自己所说过的一句话,“姐,你要留点神,小恒手里藏有一双佳晶送给的长辫子。”她又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幕:
那年,秦小恒考上了大学,上学的那一天,李佳晶要自己帮她照顾一下还在摇窝里的儿子陈小龙,自己想到佳晶已经是弟弟陈永旺的妻子了,况且有了一个儿子,她送他一程路不会出什么事,心一软,就答应帮她照顾儿子。可佳晶回来后,那双长长的发辫也就没有了。当时自己想到肯定是剪下送给秦小恒了,但为了不发生争吵,为了弟弟,也就没有问她。
这真是“踏破铁脚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爱琳气得浑身发抖,心里说,老子寻找这双辫子找了大几年,都没有找到,今天突然从逼眼里冒了出来。秦小恒,你这个狗东西,嘴里花言巧语敷衍老子,却暗中和那个臭妖精打得火热,还把那臭妖精赠送的辫子像宝贝一样保存着,老子这次可饶不了你。她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连忙从寝室对面厨房里拿来刀和木砧板,放在寝室地面上,便举刀猛砍着辫子,一边砍,嘴里一边愤愤地说,“叫你藏!叫你藏!藏你妈的个逼!藏你妈的个逼!……”不到几分钟,一双乌黑发亮的长辫子被砍得零零碎碎,散落一地。
这时,下了课的秦小恒,忧心忡忡地跑到寝室前,发现衣服收了,连忙推开门进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陈爱琳正举着菜刀砍着辫子。他心里一阵酸软,眼圈儿立刻红了。爱琳抬头见小恒进来,连忙举着菜刀,瞪着眼说:
“你是来收李佳晶的辫子的吧,可惜,你来迟了,老子替你收了,也把她砍得稀巴烂了!”
秦小恒心里心疼不已,好似万根钢针在扎自己的心,他眼里噙着泪水,说:
“你——你——怎么不问个详细,就这么随便砍了?”
“老子比鬼都明白,还要问她姆妈个么逼?!你这个流氓,你这个,你跟老子交待清楚,你与李佳晶究竟搞了些什么鬼名堂?”
“你不要误会,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我……我只不过留着好玩,没什么别的想法。”
“你不要诡辩,老子知道你是个诡辩专家!今天你跟老子说清楚,你是要辫子,还是要老子?”
“这……辫子又不是人,只是被你砍烂了的辫子,你——烂辫子,我……我都要。”他十分痛惜地说,嘴里带着哭腔,似乎在求她。
“这是你说的,好!你还在明目张胆地欺负老子,老子现在就把它扔到河里去,老子连逼毛渣滓都不留一点,看你还藏什么?!”爱琳说着,连忙拿起铁巴撮和扫帚,将那散落一地的碎辫子扫着,又撮起来。这时,小恒上前要夺回来,爱琳顺手拿起菜刀,高举着,眼睛张得大大的瞪着他。小恒有些害怕了,连忙退至床边,眼睁睁地看她将辫子碎末端起走出去。一会儿,他又怕她跳河,急忙跟着她走。爱琳调头看见了她,恶狠狠地说:
“你要是不让我(把它)掀到河里,老子这次就不像上次,老子真的要跳河,横知(横竖知道、反正知道)今天水很大。”
秦小恒无奈,只得无比痛心地看着她往河里倒铁巴撮里的碎头发,此刻,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佳晶,对不起佳晶的一片赤诚,连她赠送的一双凝结着她心意的发辫都保管不了,以后无颜面对她。陈爱琳倒尽了碎头发,看着那头发流走,嘴里现出了鄙夷地一笑。她望了一眼宽阔的流淌着的洛江河,便撅着嘴回转身,从站着的小恒身边走过去。小恒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跟着她回到寝室,这时,他忽然想到了还有一节课,不能等了。正在焦急时,母亲牵着育葵急匆匆地来到了寝室门前。小恒连忙附在母亲的耳边说:
“妈,我要上课去了,我刚才与爱琳争了几句,她非常气愤,您就劝劝她,我要上课了,千万不要让她像上次那样跳河啊!”
儿子走后,秦妈牵着孙女马上进入屋内,见儿媳气鼓鼓地坐在床前哭泣,连忙问道:
“爱琳,这些日子过得好好地,今天怎么闹矛盾了?”
“妈妈,你不要哭,不哭!”女儿葵葵一边说,一边拉着妈妈的裤管。
爱琳看着女儿,更加伤心起来,对着婆婆说:
“妈,小恒不打算要我啦,他准备将李佳晶娶回来。”爱琳说着,又哭起来,还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舍不得他,我是舍不得女儿葵葵。我怕……我怕后娘对她不好。我小时候娘死得早,我受够了后娘的气。”说着,又“呃、呃、呃”地哭了。
秦母挨着儿媳坐下,同情地说:
“爱琳,小恒他,他不会的,他也不敢的,你不要误会。”
“他把李佳晶的一双长辫子保管得好好地,那就是准备同我离婚,把佳晶娶回来。”爱琳说着,又哭了。
“不会吧,要是十几年前说这话,我都相信,但现在,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
“你不相信?这世界上什么事都有,这事秦小恒就做不出来?如果她真要离婚,我就把育葵要着,同他算一算我的损失,还有育葵的抚养费,至少要抚养到18岁。”说完,她又哭了,还把女儿抱在怀里哭。育葵在妈妈的怀里,见妈妈那样伤心,也哭起来了。
“爱琳,你放心,还有我呢!不说他没这份心,如果他真起了这份心,我这老婆子不会饶恕他,我会同他拼命的。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干成这事!”
这时,外面下起了大雨。陈爱琳再不说话,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心里也像雷霆暴雨在震荡着。好一会儿,爱琳放下女儿,哭着对婆婆说:
“妈,小恒心里的确装着佳晶,他心里确是想着要与我离婚,您想劝阻小恒,只怕您有这份心,没有这份能耐。我还是自觉点,自己走出去,免得闹得您与儿子不和。”爱琳说着,朝门外走出去了。这时,女儿育葵见妈妈往雨中跑了,便吓得大哭起来。
秦妈想追回儿媳,但有幼小的孙女跟着,只得无奈地看着爱琳往雨中跑了,又见孙女在大哭,连忙抱起孙女,自己也急得流出了眼泪。
大雨来得猛烈,去的也快,下了约50分钟,就停了。小恒下课了即刻回到宿舍,忙问母亲,爱琳怎么了。母亲流着眼泪将爱琳在雨中跑了的事告诉他,他二话没说,忙到学校厨房里问厨娘们,她们都说爱琳收衣服之后,就没有回来了。小恒回家跟母亲说了几句,又急急忙忙往街道上的新人家电门市部跑去。因为他知道自从张草莺来到陈家主管家电生意后,便和爱琳时常来往,两个女人打得火热,这次很有可能是到草莺那儿去了。
他一路小跑,一边想:这次爱琳肯定向娘家告了自己的状,自己去了会不会受到什么意外攻击?又一想,陈永旺坐牢去了,她爸爸陈寿河曾说过一句话——千错万错,来人不错。大胆去吧,不会有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