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更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冰冷的粹了剧毒的小箭。
两人似乎再没有什么话好说,但是他还是不想走。不知道为什么,便在夜光珠下,静静地与她坐会儿,也觉得很开心。
结果最后,依旧是段樱离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走的时候,他替她掖好被角。
次日,段樱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得好好的,顿时有些郁闷。她对这人应该是有强烈的戒心的,为什么反而在他的面前睡着了?难道是做梦?直到看到窗上,那两只冰冷小箭留下来的痕迹,才确定昨晚的事是真实的,只是小箭却不见了蓟。
想来,也是被那个可笑的慕风,给收走了吧。
…来…
这日,却是子母节。
段樱离静静地盯着手中的贴子好一会儿,最后却叫玉铭把唐心苑的邀请推掉了。
早上,先从容给老夫人请了安,段芙蓉也在,她今日打扮的光鲜靓丽,好像一只从天而降的孔雀,华丽繁复的衣裳使她看起来富贵不已,偏生又那样的美貌。
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大好了,总是睡的时候多,醒得时候少,虽是早上,也是恹恹的仿佛没有睡醒。两个孙女请了安后,她也只是随便地敷衍一下,又问梅姨娘,“三姨娘呢?好几天没见她了。”
梅姨娘道:“三姨娘去府外了,这几天您精神不好,为了给您置备药膳,她都是亲自去买药和补品的。”
“好,好,难得她有这份孝心。”
……段芙蓉却颇为鄙夷,这三姨娘还不是因为想趁着大夫人不在,多在外面逛逛而已,平日里她是没有什么机会出府的。心中如此想着,嘴里便道:“我娘不在,大家都没有规矩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擅自出府了。”
老夫人精神萎靡,只道:“无防,无防。”
……段芙蓉不好再说什么,向老夫人告了安便出来,然后坐了马车,往唐府而去。今日段樱离也要出府,道:“女乃女乃,我想去大名寺,探望一下我母亲。”
“噢……探望她啊?”虽然老夫人病得打不起精神,但也知道段樱离并不是大夫人亲生的,而且向来与大夫人不和睦,因此感到疑惑。段樱离又道:“今日是子母节,传说在一百年前,有名南昭武将,因为是庶子,所以被主母虐待,直至长大后,发生一场战争,主母被追杀,却是这位庶子拼命相救。
后来主母被救,庶子武将却受了重伤,主母回忆以前的事,觉得万分对不起他,于是精心照料他的起居,在所有人都觉得这名武将不会再醒来的时候,他却在三年后清醒过来,而且对于主母救他的点点滴滴都有所感知,二人相拥而泣,如亲母子般感情深厚。
周围的百姓都被感动,于是将庶子醒来的那一天,称为‘子母节’,子在前,母在后,虽是逾越了点,也正是在提醒天下子女,对于父母之情,子女应主动。
今日去探望母亲,正是此意。希望女乃女乃允准。”
“嗯,很好,很好,去吧——”
老夫人目光中的欣赏一闪而没,又显老太笼钟,“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各自去忙吧。”
*
大名寺。
寺前松柏常青,院子里有小尼姑在清扫落叶,有香客在进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火味,暮鼓晨钟,诵经打坐,使人进入这里便产生远离世俗之外的感觉。
段樱离求见大夫人,并未费什么劲儿,因为大夫人和小尼姑们,都以为来的人是大小姐,直到大夫人看到进来之人居然是段樱离时,眸光便忽然黯淡下来。段樱离向大夫人跪拜,“母亲,近日在这里可好?”
大夫人淡然地道:“还好。你也起来吧。”
段樱离应了声,便起来,看见大夫人穿着俗家弟子的姑子服,头发挽得很光亮,没有戴任何首饰,手中拿着串佛珠在缓缓地转动着。可能最近只是吃素斋,所以皮肤比以前清透了点,人也瘦了些,反而更显出几分人到中年的风韵来。
段樱离让玉铭和玉瑶,把带来的礼物送给大夫人,那是两扇如意屏风和一对赤金暖炉,又吩咐照顾大夫人的姑子,“现在已经接近秋日,晚上渐有寒气,麻烦您,在我母亲睡觉之前,用暖炉将她的被褥都烫暖。”
小尼姑道:“小施主请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大夫人的。”
这时候,得到消息的主持也来了,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姑子,笑着道:“大小姐是来探望段夫人的吗?真是孝顺,今日还是子母节,真是好意头。”
她的话让大夫人显出几分尴尬,段樱离也不揭穿,淡然一笑道:“女儿看母亲,是应该的。”
二人坐下后,段樱离又接着向小尼姑道:“将那屏风摆在通风处,即可以挡着风直接吹到我母亲的身上,又可让室内保持空气清新。至于生活方面,万万不能轻漫了我的母亲。”
玉铭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两排十绽银子,段樱离笑着向主持道:“请笑纳。”
tang主持连忙念了声佛号,便笑着让小姑子把银子带下去,又道:“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段夫人的。”
这时候,大夫人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冷声道:“大师,您可是眼拙了,这不是我的女儿芙蓉,我的女儿可是国色天香,号称南昭第一美人,如何能是这个姿色平平的丫头?”
主持的笑容僵了僵,“哦——这样啊——”
气氛很尴尬,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樱离向主持福一下,“大师,我是段家的三女儿樱离,无论是我,还是我大姐,我们来看自己的母亲都是应该的,刚才却是大师谬赞了。”
这段时间大夫人住在大铭寺,对于段府内的事多多少少诉说了些,主持倒也知道三小姐段樱离,只是见大夫人始终阴沉着脸,主持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僵硬地笑了笑,“今日三小姐要留下来用午膳吗?”
大夫人道:“她一会就走,不必准备了。”
段樱离却笑道:“母亲,很久没见,女儿甚是想念,很想跟您一起用午膳。这样吧,主持,帮我备几道素斋,我要和我的母亲一起用午膳。”
主持又道了声佛号,就出去了。
大夫人的眼睛里仿佛能够滴出毒液来,待段樱离想说什么的,她却又变得和蔼起来,“樱离,我知道以前我对你不好,但是你要能够理解。倘若坐在大夫人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娘亲,想必我的芙蓉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子,这些年,我虽未照顾你多少,却也让你在段府内平平安安长大,现在你却这样的恨我,我心里很难过。”
“樱离何曾恨过母亲?”段樱离笑得很真诚,“我这不是专门挑这个日子来探望母亲了,子母节的由来想必母亲很清楚,也能够明白樱离的孝心才是。”
“——你不必如此虚情假义了。”
大夫人的语气再次厌恶起来。
“母亲——”段樱离仿若受了伤似的,“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件事要告诉母亲。就是关于采芹表姐——”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下,果然发现大夫人的神情微微一凝,显然非常关注顾采芹,她心里的疑惑又加大了些,这才道:“采芹表姐最近跟着大姐一起受罚,在祠堂里住了些日子,帮着大姐抄经什么的,身体似乎熬坏了,手腕子也受了伤,这几日连笔都拿不起来,从祠堂出来后又受了风寒,今日便卧床不起了。”
“请大夫了吗?”
“没有,院子里无人做主,梅姨娘虽然有心,可是没有三姨娘的决断力,三姨娘今日又外出,所以……”
“我就知道,只要我一天不在,府里就会乱了套!”
段樱离道:“正是,所以樱离今日来,也是求母亲回去主持大局的。”
“这——”
大夫人语声顿了顿,终是道:“我知道了。不过,你采芹表姐既然是病了,请大夫的事刻不容缓,这件事你要帮母亲一下。”
“当然,我本来就是打算,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个大夫回去。”
*
再聊了会,段樱离走了出来,说第一次来大铭寺,想要看看寺中的风景。大夫人虽然心急顾采芹的病,却也不能催她,只能由她悠哉游哉的逛。到了一片菜圃前,看到主持正在那里浇菜,一行行的青菜长势喜人,旁边还有些快到收获期的大豆。
“主持,为什么您亲自浇菜?”
“亲自浇菜即可以强身健体,又能够很有成就感,看着它们一天天的长大,长得很青翠茂盛,就觉得很开心。”
“据说主持今年其实有一百二十六岁了。”
“哈哈哈,外界传言而已,你看我像有那么大的岁数吗?”
“您看起来最多五十岁。”
“三小姐真会说笑,虽然我不像外界传言的,有一百多岁,可我也有七八十岁了吧?只因为当年被抛弃的时候年龄尚小,不知道自己多大,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岁数而已,年龄大了,脑子也更记不住东西……”
段樱离静静地听着,唇角挂着一抹微笑。
她对这位主持,其实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主持法名归心师太,在上世,她亦是大名寺主持,是大家都推崇的得道神尼,传闻她有一百多岁。这位老人心地善良,一生虽然没有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也对周围的贫苦人家多有救济,被称为活菩萨。
可就是这位活菩萨,前世的某日,收留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子,在她救了那名男子,并且精心照料使他可以活动的时候,她却不小心听到了那名男子和别人的谈话,因谈话内容牵涉过大,归心师太及全寺上下老少及八个经客,共六十九个人,全部都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段樱离道:“大师,今日的午膳,我还是不与母亲共用了。我并不是她盼望着的那个女儿。在走之前,樱离却有话对大师说。”
“请说。”
段樱离道:“今年内,不要收留雷雨
之夜求助的重伤男子。”
归心师太的眸光微微一凝,盯盯地看向段樱离片刻,才道:“恐怕这件事贫尼无法做到,即是雷雨之夜,那人又受重伤,求助于佛门之地,我等怎么能够拒之门外?”
归心师太的话让段樱离有所震动,转而又道:“或是将他安顿于别处,找有罪之人照顾。”
归心师太听了,还想要说什么,段樱离已经道:“话已至此,樱离要做的已经做到,这就要离开了,还请大师代我向母亲告辞。”
“是,小施主慢走。”
……
段樱离今日去大铭寺,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探望大夫人,只是她早已经记起上世大铭寺的血案,因此找了个机会去通知归心师太。她虽然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日子,也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在这世继续发生一次。
她只知道,在上世,她成为三皇子妃不久,某个雷雨夜,三皇子凤羽在大铭寺附近遭到追杀。
重伤之后,被归心师太所救。
大约半个月后,段樱离才得到消息,悄悄的去大铭寺接他,可他却说他不能离开大铭寺,否则性命不保。那时候他孤立无援,若不通知那些死士,便是一出大铭寺就会横尸寺外,段樱离凭着自己的机智聪明混入寺中,才得以能够见到他。
为了使他保命,段樱离学会了在路上和树上画下与死士连络的暗号,冒着生命的危险终于连络到死士,那夜,死士如幽灵般进入大铭寺,三皇子凤羽下达了绝杀令,与段樱离一起设下陷井,使埋伏在暗处的杀手进入圈套,然后被死士一网打尽,全部斩杀于当场。
那夜,是段樱离前世今生,第一次见血肉黄飞的景象,鲜血,流满砖缝,又在雨水中蕴开的死亡气息是那样的浓烈,几乎使她窒息……
她还记得凤羽的脸,在雷雨交加中,目光冰冷淡然地看着那些尸体,他那如刀雕斧凿的脸,泛着她从未见过的冷酷。
如蝶般好看的唇,轻轻地说出下一句话,“血洗大铭寺。”
“不,不要——”她的阻止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死士们的刀,刚刚斩杀了追杀凤羽的杀手们,刀被血液浸出温度来,尚没有完全冷却,凤羽已经指使着他们将刀,向他的救命恩人举起。
“为什么?”她瑟瑟发抖地倒在他的脚下,哭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
凤羽的目光很冷很冷,盯盯地看了她一会,才蹲将如落叶般轻~擅着的她扶起来,“樱离,我要成为这天下之主,所付出的不止是这些。你一定能理解的吧?而且,你要陪着我,一起走好这条路,来,让我们踩着他们的血走过去,你会发现,一点都不可怕,一点都不。”
他轻轻地拥着她,踩着脚下的鲜血,将布满血光的大铭寺扔在身后,缓缓地下山……
那一路,走的很慢。
似乎是凤羽,刻意要让她明白,她要与他走的路,到底是条什么样的路。段樱离也没有让他失望,她虽然害怕、恐惧、心痛无辜的生命,可是她为了他,却选择了继续往前走,将自己渐渐地武装成一个坚强的战士,一直为他而战的战士。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总有那座在雷雨中,被他们扔在后面的,布满着绝望与杀戮的大铭寺……
往事历历,段樱离依旧顺着这条路走下山。
一条路,一个人,一叶片子,一双嘲讽冷漠的眸子,一个孤单的影子。
这世,她要一个人走,原来,真的没那么可怕。
……
回到段府,只见段芙蓉的马车也刚好到了门口,下车来,脸上犹自挂着怒容,看到段樱离时,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今日不是接了唐小姐的贴子去参加诗会吗?为什么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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