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卅惨案造成的影响愈演愈烈,英国人、租界、上海当局都头痛无比,罢工cháo席卷上海滩,抗议的浪cháo,愤怒的声音响彻大地,对于上海jǐng察局和租界巡捕房,除了要应付这些,还有一件非常头痛的事,青帮悟字辈头目姚林大在家中被杀,现场惨不忍睹,顾竹轩对此非常震怒,这简直是扇耳他光,他向jǐng察局施加了巨大压力,随即就接二连三发生rì本人被杀事件,对方似乎没有特定目标,只要是落单的rì本装束的人,就有可能送命,对方用刀用枪不定,一击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由于五卅事件是从rì本纱厂而起,这个时期可以说嫌疑人数不胜数,根本没法查,rì本方面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大有要兵进上海的意思。
看完报纸,王颂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了,他断定此事和赵子梧有关,只要他一出去,第二天便有死人的消息,何况他也看得出赵子梧身上的一些变化。
“子悟,你跟我来一下。”吃完晚饭,王颂朝赵子梧说道。
赵子梧默不作声,用餐布抹了抹嘴,跟随王颂来到书房。
两人坐着都不说话,良久,王颂说道:“找到杀你父亲的凶手了?你杀了多少人?”
赵子梧身子微微抽动着,老师问的太直接,不过他此时也没什么好怕的,抬头盯着王颂道:“不多,也就十几个人。”
“七天之内,十几个人,你说不多?你要杀到什么时候才停手?”
“将他们全部杀光!”赵子梧眼中透露出一丝凶光。
“他们?青帮还是rì本人?子悟,你到底查到些什么?”
“rì本人,就是他们指使杀了我父亲!”
rì本人指使?王颂很是诧异,五卅前赵海成是支持rì本纱厂的工人争取自己的权利,可在上海的华商纱厂几乎都是这个态度,rì本人没理由只针对赵海成一人啊,何况赵海成在商会里又不是重量级人物。
“子悟,这事有些蹊跷,你查到原因了吗?”
“没有,我只知道此时和rì本的青龙会有关系,我找不到他们,就杀光rì本人!”
“杀光?靠你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旦出事,弟弟妹妹怎么办?”
赵子梧不做声,他不是没想过,可他停不了手,见到rì本人他就有种割了他们喉咙的冲动。
“子悟,这样下去不行。”
“那老师说该怎么办?”赵子梧冷冷答道。
王颂点着支烟,赵子梧随即也拿了一支,王颂看了他一眼,没做声,过了好一会,他说道:“这一定有原因,明天你找杨三过来问一下,是不是这段时间你父亲得罪了rì本人。”
第二天,王颂和赵子梧、赵子玉仔细询问了这段时间赵海成的一切情况,随着杨三的叙述,王颂渐渐有了一些思绪。
自从王颂到来,赵海成在思想上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几乎全部接受了王颂对rì本的说法,他虽然除了做些准备外,做不了其他事情,但这不能禁止他说,在商会他不止一次阐述了rì本对自己国家的野心,这也让他成为商会中著名的反rì派,有些商人在和rì本人交往中,有意无意的提起赵海成所说,这便引起名为黑社会,实为rì本特务组织的黑龙会主意。调查后他们发现赵海成并没有什么背景,暂时没当回事。
变化来自于赵海成送儿子去广州,在儿子入军校没有太大问题后,赵海成自然要感谢各方朋友的帮忙,众人都对他执意要送长子从军不解,赵海成再次将rì本侵略的论调说了,军界朋友自然对此嗤之以鼻,赵海成于是又将他的观点深入解释,比如rì本所谓的满蒙生命线提法,并说rì本在东三省具有巨大的野心。
这种说法是站得住脚的,军界朋友很惊讶作为商人的他居然有如此战略眼光,回去后边当做一种奇闻传扬开来。
有些提法在rì本也是绝密,很快,就引起军方的关注,派人调查此事,赵海成在广州的一些活动反馈到上海,黑龙会上海负责人又开始重视起此事来,可不管他们通过什么渠道去查,都不明白赵海成的论调从何而来,好在他只是商人,影响力有限。
可这么摆着也不是办法,将赵海成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是最简单的法子,只是要做得不留痕迹,正当此时,五卅惨案爆发,上海顿时陷入混乱当中,黑龙会觉得机会来了,这时候就算死上十几人都不会牵扯到他们,反正矛头都指向英国。一点诱惑,他们便让姚林大办妥了此事,不管赵海成是从哪里得到这些判断,总之他再也不能胡说八道了。
王颂据此得出的结论让赵子梧和赵子玉都满腔愤怒,赵子梧叫嚣着他绝不会罢手。
“子悟!你父亲临终前让你听我的,我现在告诉你,这事到此为止!”王颂不得不制止他。
“听你的!听你的!父亲就是听了你的,才死的!是不是我们一家人都死光了你才高兴!”赵子梧吼道。
瞬间,空气凝固了,赵子玉不敢相信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王颂则如同遭受重重一击,他身子一晃,摊到在地上,杨三急忙过来将他抱起放在长椅上。
“哥哥!”赵子玉见状大声吼道。
赵子梧哼了声,一言不发朝楼上走去。
就着杨三端过来的杯子喝了几口水,王颂一脸泪,“子玉,也许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来。”
“老师,您别听大哥胡说,他昏头了。”
王颂摇摇头,双眼无神,嘴里喃喃道:“来错了,来错了。”
杨三对这些变故手足无措,赵家兄妹和王颂的对话他似懂非懂,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天大的秘密,否则老爷的死少爷为何要怪罪王先生?
“你先回去吧。”赵子玉生怕老师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急忙打发杨三先离开。
赵子赟和陈娇儿放学一回到家,就看见王颂如同苍老了几十岁,呆坐在沙发上。陈娇儿跑过去叫他,他也没反应,小姑娘顿时哭得一塌糊涂,王颂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是她最后的亲人。
赵子赟不明就里,缠着姐姐问来问去,赵子玉无法,只得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她却没想到这个弟弟却出奇的镇静。
“子赟,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在想父亲临终时说的话,姐姐,我现在懂了,父亲其实是怕我们怪罪老师,他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事和老师没关系。”
“那你觉得真的向大哥说的,要是没有老师,父亲就不会死吗?”
“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老师也不想父亲死,他和父亲一样都想保护我们,也许这就是命,我相信老师出现在我们家就是上天的安排,父亲既然送大哥去军校,他就想好了要我们靠老师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赵子玉将弟弟搂在怀里,“子赟,你长大了。”
“姐姐,我想父亲,我担心大哥。”泪水从他脸上滑落。
赵子玉忍不住也陪着他落泪,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整个赵公馆都笼罩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凝重气氛里,遭受如此打击,王颂彻底垮了,想了很久,他做出了决定,轻轻抚模着依靠在他身边的陈娇儿的头,问道:“娇儿,以后要听哥哥姐姐的话。”
此时的陈娇儿已经不是才到赵家的那个小丫头,王颂话里的意思多少能听出一些,哭道:“娇儿跟着爷爷。”
长长的叹了口气,“爷爷也不是马上就走,如果娇儿真要跟着爷爷,那我们就相依为命吧。娇儿,去叫哥哥姐姐们来。”
十几分钟后,赵家兄妹三人再次聚集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我答应过你们的父亲,要照顾好你们,现在看来,我恐怕做不到了,但我有责任做好最后几件事。”
“老师!”
王颂用手制止了赵子玉,“先听我说完。”
“我不知道帮你们父亲做事的人是不是靠得住,不过我问过杨三,你们的父亲在山西是做了些准备,还有美国也派人去了,上海这地方不适合久留,因此,我想带着你们去山西,等过几年,如果美国那边确实能行,你们就去美国。子悟,我希望你能带着子玉和子赟,照顾好他们。”
赵子梧不做声,赵子玉急切问道:“老师,那您呢?”
“等到了山西,我就会离开,娇儿…如果你们愿意,就收留她,不行,娇儿就跟着我。”
“老师,您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去西南找个小山村。子玉,我会给你个时间表,你要牢记,提醒你大哥避开那些祸事。”
赵子梧此时心中波涛翻滚,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后就有些后悔,如今老师也决定离开,他突然觉得后面的路非常迷茫,该怎么办?
“老师,我想和大哥谈谈。”赵子玉说道。
“也好,娇儿,跟爷爷出去走走。”
王颂和陈娇儿离开后,赵子玉看着自己的哥哥,一直没说话,赵子梧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子玉,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不在了,大哥就要撑起这个家,我想知道大哥到底想要做什么?”
“报仇!”
“既然大哥心意已决,那好吧,我决定带着子赟跟着老师走,去山西也好,美国也罢,老师去哪,我们就去哪。”
“你什么意思?你们要离开上海四处流浪?父亲的仇不报了?”
“报仇?一个人怎么报仇?父亲将我们托付给老师,是要我们好好活下去,父亲为什么会死在rì本人手里?大哥,父亲是想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像大哥这样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大哥要是出事,我怎么办?子赟怎么办?”
“难道躲到山西去?躲到美国去?”赵子梧吼道。
“躲?都是大哥你逼得!父亲让你去读军校,让我经商,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能改变些什么,父亲何必如此?大可举家去美国,那样父亲也不会死,有老师在,我们一家平平安安躲过战争不是难事,既然大哥一心一意只想着杀几个人报仇,我只有带着子赟离开,我答应过父亲,赵家不能亡。”
妹妹的话让赵子梧无法回答,良久他才说道:“仇我必须报,只是你说的也对,杀几个rì本人改变不了什么,我决定回军校,你们跟老师去山西。”
这个结果赵子玉可以接受,她松了口气,“那大哥你和老师……”
“话我都说出去了,你还指望我和老师能怎样?”赵子梧苦笑了一声。
“老师真要在意你说的,何必还要找我们商量以后的事?他大可带着娇儿离开,大哥,老师待我们不亚于父亲,大哥,父亲临终前嘱咐我和子赟,要告诉大哥,一定听老师的,让我们要将老师当父亲来看待,大哥,跟老师认个错吧,老师不会记怀的。”
沉思良久,赵子梧道:“好吧。”
等赵子赟将王颂找回来,赵子梧跪下认了错,王颂虽然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介怀,但这样已经让他彻底原谅了赵子梧,当赵子玉说出三人商量的打算后,王颂知道赵子梧报仇之心依然强烈,赵子玉和赵子赟既然同意哥哥的做法,也说明他们不甘心。
“子悟,如果你真是这个打算,那就不要回军校。”
“为什么?”不回军校就断了从军带兵的路,那他如何报仇?
“你赶回来的时候应该是东征吧?”王颂没有直接回答。
“是,打陈炯明。”
“当初你父亲说送你去军校,我就说过从军之路变数太大,也太危险,你父亲说听天由命,可现在不同了,你是家中长子,不能出事,以后的北伐要想获得升迁,那是要拿命去拼的,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不行,这个险我必须冒!”赵子梧高声道。
“大哥!你急什么,听老师说完,老师肯定有不冒险的法子。”赵子玉不满道。
王颂朝赵子玉微微点了点头,变故之后,她成长很快,让王颂心里的想法有了实现的可能。
“子悟,这年头拉起武装不一定要靠zhèngfǔ,只要有钱就有路子,以其将希望寄托在北伐上,不如自己来,你父亲在山西已经做了准备,具体有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觉得现在就由你来接手,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了,子玉可以留在上海,继续你父亲的那些生意,为你提供钱,我想,尽量把这些事放在手里自己掌控,可进可退。”
“那能成多大的事?”
“往大了说,你可也抓住机会,成为一方霸主,往小了说,也可以在地方为所yù为,你忘了那些军阀是怎么产生的了?我们可以先去看看,实在不行,再做打算。”
“就是,有老师在,大哥你还怕抓不住机会?”赵子赟插嘴道。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赵子梧,老师何许人?这么说来还真是一条把稳的路,回军校万一带兵的时候不小心挂了,那就算有天大的想法也是浮云。
“这条路也并不好走,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能走成什么样,就全靠你们自己了。”王颂虽然提出了想法,可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他当初和赵海成商量的也只是一个不完整的计划。
“老师,我是不是和大哥一起去山西?”赵子赟急切问道。
“不,你留在上海,继续上学。”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老老实实待着!”赵子梧插嘴道。他明白王颂的意思,弟弟还不到帮他的时候,而且这一切都要看他在山西做成什么样。
“这不公平!”
“什么公平,十八岁后再和我商量,我是你大哥!这之前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你!老师,您看……”
“长兄如父,你的事你大哥做主。”
王颂的话彻底断了赵子赟的念想,他郁闷至极,“那我还坐这干什么,娇儿,走!”
看着弟弟一副无奈的样子,赵子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这个家庭这段时间来第一声笑声,家里的气氛也随着这一声笑声变得温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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