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氏和苏子画同时有了身孕,老太君自然乐不可支。
但她却还顾虑着崔翎的心情。
等送走了王太医,遣了其他四位孙媳妇儿回去歇着,老太君单独叫了小五媳妇到身边。
她握住崔翎的手,轻轻地抚了几下,语气慈爱地说道,“你和小五刚成婚就分别,到底在一块的时日太短,这回没有怀上,也不必难过。”
崔翎心想,她和袁五郎那夜根本就没有圆房,原就不会有子嗣。
倘若说她怀上了,这才是件惊悚的事呢。
远在西北的三郎四郎收到家书得知自己要再当父亲了,必是欣喜若狂,可若是袁五郎收到这样的消息,怕是得其怒攻心吐血而亡吧?
所以,知道两位嫂嫂同时有了喜,她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的。
崔翎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两句漂亮话,想让神思过虑的老太君放下担心。
却听老太君接着安抚她道,“子嗣的事儿,又不像是射箭,哪能那么巧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再说,就算是神箭手,不也得经过天长日久的练习吗?你们两个都还年轻,来日方才,咱们不急,不急。”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崔翎将头垂得更低了,心里想老太君还真敢打比方,这话虽然分明是要安慰她的,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就那么怪呢。
就算是神箭手,也得经过天长日久的练习……
她前世也是经过人事的,老太君生动形象的比喻一下子就勾起了她想象的翅膀,不由令她羞得满脸通红。
崔翎粉面微酡,连忙说道,“祖母,不许取笑人家!”
她抱着老太君的手臂晃啊晃,“原本啊,孙媳妇是觉得让祖母失望了,有一点愧疚,但好在两位嫂嫂都有了身孕,祖母想要抱曾孙,三嫂四嫂一下子给了您一双。”
老太君将她搂在怀里,“傻丫头,祖母活了那么多年,这世上的事不知道经过多少,难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
她一顿,接着说道,“子嗣的事,本来就是天意,何况不过一夜,我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多少希望。怎么会因此而苛待你?”
崔翎低声唤道,“祖母……”
老太君笑得越发慈和,“祖母不否认当初求娶崔氏女是存了那样的心思,但如今我更庆幸的却不是你有没有为袁家添子嗣,而是……”
她语气温和柔软,像是黑夜里温暖的白月光,“而是我们家小五媳妇,是这样一个好孩子。”
崔翎只觉得心底深处某扇尘封紧闭的大门蓦然松开了,有一股温热的洪流从她胸中倘佯而过,鼻间有酸涩的水奔涌,汹涌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她趴在老太君的膝上,强忍下泪意,想要说些感恩的话,但开口时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太君问她,嫂嫂们怀孕了,而最被期望的她却病没有,她刚才是不是难过了?
不,她没有。
事实上,她还松了口气,并且觉得自己好幸运。
否则在接下来与老太君相处的日子里,她无法想象到底要怎样才能面对老太君的惆怅失落?
她明知道老太君抱曾孙心切,新婚夜却故意没有和袁五郎圆房。
明知道老太君是因为牵挂着她肚皮里的动静,这才免去了尚武堂的早操,她不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前次葵水来时,也没有及时跟老太君说。
不只没有说,她还费尽心力地掩盖了。
虽然也是担心老太君失望,可扪心自问,难道没有想要继续偷懒的心思吗?
说到底,她还是太自私了。
可现在,老太君没有怪责她,在三嫂四嫂都有了身孕这样大喜的情况下,还想着要顾虑她的心情,怕她伤心难过,撑着病体说了那么多安慰她的话。
崔翎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
她强忍住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怕让老太君积郁过多的神思再多受一份担忧,只拿袖子胡乱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心里有了决定。
有些话不必说,可以用行动去证明。
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老太君的臂膀上,静静地,静静地……
翌日晨起,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崔翎并没有出现在正堂。
老太君奇道,“小五媳妇每日里最盼望的就是用膳的时辰了,哪日不是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杜嬷嬷笑着说道,“回老太君的话,五女乃女乃卯时过来请安,见您还未起身,便就没有进屋。我见她换了上回大女乃女乃给她新做的衣裳,想来是去了尚武堂。”
她忙拿了勺子舀了一碗米羹,“今儿厨房做的是菊花羹,听说是五女乃女乃吩咐下去的,说是这个菊花羹对您的身子好。”
今日还是刘师傅亲自送的餐。
他立在一侧,指着桌子上几样点心说道,“不只菊花羹,还有这些,也都是五女乃女乃特意吩咐下来的,五女乃女乃说,已经问过王老太医,这些东西都能用。”
杜嬷嬷夹了块点心到老太君碟子里,“这个叫枸杞莲心糕,昨儿五女乃女乃从您这里出去后,便去跟刘师傅商量研制的,为了去除莲心的苦味涩味,五女乃女乃试了好几回呢。”
她笑着说,“老太君您尝尝!”
自然是好吃的。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昨儿小五媳妇非要亲自去送王老太医,原来是要问这些。”
崔翎喜欢鼓捣美食,这一点老太君是很支持的。
她老人家自个的嘴也挑剔,否则也不会花重金礼聘那么多的名厨在府里了。
自从崔翎嫁过来后,每日里的食物还从未有重复过,光说一条鱼,便有不下几十种做法,每每还能给她做出从未尝到过的美味,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所以,小五媳妇询问王老太医后,精心制作出来的糕点,味道自不必说,光冲着那份心意,老太君也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她心里却仍然隐隐担忧,因为崔翎这会正在尚武堂操练。
对老太君来说,崔翎性情就和袁悦儿一样,尤其在住进泰安院后,行为举止不像是个孙媳妇,倒像是膝下养大的孙女,凡事既不跟她客气,也从来不刻意讨好她这个祖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发自内心。
那孩子不乐意虚情假意,也不愿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
若到了其他人家,恐怕要受长辈不待见,可是袁老太君却就喜欢她这一点。
老太君还记得小五媳妇被免了每日里扎马步做早操时的欢喜雀跃,这两月来,只要她不提,小五媳妇也绝口不谈做早操的事,就算小二媳妇梁氏偶然提到,小五媳妇也必将话题绕开。
可见,崔翎是十分不愿去做操练的。
但今日,她却自动自觉地去了,难道那孩子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心里还是在意没有怀上子嗣这件事?
老太君一边吃着美味的枸杞莲心糕,一边想,等小五媳妇回来了,还是得再和她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