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有前后两个大门,后方大门通往林子,运送粮草时常通往这处;而前门则是直面大街,离集市不过百步之遥。
二人这趟自是出得前门,因着时辰尚早,是以一路走去除了街边小摊便见不着多少人,倒是花灯挂了不少,只是白日里也看不出什么美态。
亦尔却好似很新奇的模样,挽着林潇四下看着,欢喜地跟个孩子似的,凡见了花灯都会伸手去触模一下,就好似从不曾见过一般。林潇见了轻笑:“真正稀罕的东西倒不见你这般喜欢的。”
“真漂亮。”亦尔踮了脚去模头顶一盏莲灯,一边向林潇道,“我从未见过花灯。”
林潇颇讶:“从不曾见过?”这玩意,往年林府每逢节日便会挂满整府,他们几个小的原也是极喜欢的,只是看多了便也入不得眼了。
“十岁那年我爸就送我去法兰西上学,自是见不到这些东西的。”屈绫说话间又伸了手臂去触另一盏灯,“后来回国了,我爸又忙着打仗,根本顾不上我,也没人同我顽,我便也极少出门。”
这些灯都未曾燃上,其实并不太好看,只是林潇见她这样,也不忍扫她兴致,便又问道:“那十岁之前呢?”
亦尔始终晶亮的眸子突然黯了一下,唇边漾着浅笑,只是怎看着那笑都有些勉强:“那些年外强内乱不断,我们家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我母亲生我之后染了病,我爸请不起医生就只能看着她病死。”
“之后我爸就把我放在了一个亲戚家,自己去当了兵。”
亦尔同林潇并肩走着,一路便只听见她清浅的声音。
“那个亲戚自己家里也有个七八岁的儿子,便也没有什么人管我。我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得开始帮他们家干一些活了,那时候忙嘛,又是小孩子,哪知道要去逛街看花灯!”
“再后来我爸就回来了,他成了将军回来接我。我跟在他身边还不到一个月,他就给我买了去法兰西的船票送我走了。”
她在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其实听不出什么感情,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却让林潇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揪地生疼。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跋扈嚣张的大小姐,过得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林潇哑着声音想要安慰几句,最后却仍是闭了嘴。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不要太过亲近地好。
亦尔却抬头看了他,见他一副神情郁郁的样子,莞尔道:“你这模样,难不成是在同情我吗?”
林潇凝一眼她,无话。
亦尔俯咯咯地笑,笑完了才道:“你看我年亦尔像是需要人同情的样子吗?”
林潇顿时愣了,望了她许久,跟着一同笑开。
他怎忘了,若当真需要同情,便不是她年亦尔了!
二人一道沿着长街走了,一时无话。亦尔仍自顾着观赏四处挂着的花灯,不防被林潇拉回思绪。
“怎了?”亦尔疑惑看他。
林潇已拉着亦尔停在了原处,他指一指前方示意亦尔看。
她看去,前面不远处几个身穿蓝灰色军装的人正与一年轻女孩拉扯不休,边上人倒是不少,却无人敢上前阻止。
“是我们军的。”亦尔只看一眼便蹙了眉头,“不过不是军区本部,是分区的人。”年世勋的势力很大,手下足有几万人马,自不可能全部集于一个司令部,是以有多个分区存在。分区与本部人马的军装皆是蓝灰色制服,细微处却稍有不同,林潇不曾注意,亦尔却是看得十分清楚。
“竟有这样的人混在我们军中,传出去只怕要坏了名声!”林潇向来最是不齿这般行为,啐了声便要上前,亦尔却抢他一步松开与他挽在一块的手臂,径自向那几人走去。
走近了些才看清被围在当中那女孩,端的是一副柔弱模样,穿一身碎花衣服,梳着两条辫子,手上还挎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小篮,只怕是乡下丫头进城来买东西的。
四五个大男人将她围住,个个都是人高马大,那丫头想是恐惧地很,早已落了满脸泪。
其中一人伸手便要去模她的脸蛋儿,亦尔走去,一掌拍开那人的手。她虽算不得手无缚鸡之力,却怎也是个女子,力气却是不大的,拍在那人手背上倒也不痛。那人却是怒了,气转过头便要打骂,只是看见亦尔便是一愣,转而邪笑道:“这是哪来的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
亦尔本就时常不在军里,本部军队都有许多人不认识她,何况是分区的人。那人只道是哪里来的美娇娥,当下便欲调戏一番。
那小姑娘仍被围在当中,众人却已转来看亦尔。她这般模样本就生得极为艳丽,难免更吸引人一些。有人伸了手就要动他,还没碰到,便被人一把捏住了腕骨动弹不得。
林潇自是不肯让亦尔吃亏的,见那几人有心轻薄,立刻便出了手,一手一个控住了当中两个。他左肩上虽有伤,但经亦尔这些日子仔细将养也已恢复泰半,下手仍是力道十足。
见他制了自己的同伴,余下几人骂道:“你这小子简直狗胆包天!我们可是年大帅的手下,惹了我们没你好果子吃!”
亦尔闻言不由气怒。他们并不曾见过亦尔,她心知只怕自己道明身份也无人相信,倒不如收拾了干净,遂道:“强抢民女已是重罪,你们还胆敢毁年帅清名!林潇,教训他们!”
林潇莞尔,却是半点不磨蹭,两脚踹开了方才被自己制住的二人,又欲去教训其余三人。
小姑娘想是吓着了,眼看着这处已打了起来,她却不知要趁机躲开,亦尔一把将她推出几步外,侧身去攻击当中一人。亦尔在法兰西就读的是荣誉勋位女校,在那曾学过女子防身术,回国后又有年世勋亲自教导了一些功夫,身手很是不错。
只是即便如此,仍是双拳难敌四腿,更何况林潇重伤仍未痊愈,对方又是壮硕男儿,二人渐渐便落了下风。
好在左连祁来的甚为及时。
他原是领着一对兵马在城中巡视,远远见着这处有人打斗,走近了些竟见了亦尔混在当中,这才忙赶了过来。
赶到时亦尔正受了一拳往地上摔去,左连祁慌忙揽了,怒道:“全部停手!”
手下的人立刻就混入其中,将缠斗在一处的众人隔开,并各自押了。那几人还要骂,见了左连祁却是慌了。他们虽不识得亦尔,但左连祁这位副官大人却是无人不知的。
林潇也罢了手,倒是没人来押他,毕竟他与亦尔的事早传遍了整个军部,谁都知道他即将成为年家的乘龙快婿,哪个也不会来找他的不自在。
左连祁一眼也不看林潇,只向着亦尔问道:“怎么回事?”
亦尔虽不喜左连祁,却是个知道轻重的,便言道:“这几人当街调戏女子,还胆敢对本小姐动手动脚。”
左连祁的脸色在听到亦尔的后半句话后变得极为难看,凌厉的目光扫向那几人,他冷哼:“你们可知她是谁便敢动手?”
几人原就战战兢兢,听他这般问了更是心中没底。难道这小丫头是他们副官大人的人不成?
左连祁脸色愈冷,一字一顿道:“她便是年帅的女儿,年家唯一的小姐。”
几人的面色顷刻变为死灰。谁人不知年帅爱女如命,他们这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亦尔却是没兴致看左连祁教训属下的,遂挥了手不耐道:“这几个人你带回去满满收拾吧,我和林潇要去看灯。”
“我陪你!”左连祁的话是下意识冒出来的。
亦尔瞪他一眼,拒道:“我们去看灯,你跟着作甚!”
左连祁便无话可说,郁了须臾便唤手下押了人回司令部,从头至尾也不曾看过林潇一眼。
闹了这么一场,天色也暗了下来,那小姑娘早趁乱跑地不见了影。二人也无意寻她,满街的花灯不知何时已一一燃了,衬着夜幕美不胜收。
二人再度沿着长街漫步,亦尔复挽了林潇的手,他也不再拒,只任她去。
长街两边摆上了不少摊位,有卖些小玩意的,有卖些成双成对的饰物的,也有挂了花灯猜灯谜的。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多是一对对的。
亦尔并不常见这样景色,难免好奇些,看得极为仔细,最后却在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停了下来。林潇跟着看了,原是猜谜送灯的活动,彩头是一盏并蒂花灯,燃着粉蓝色灯光,很是漂亮。
林潇望一眼亦尔,她盯着那盏灯,好似很喜欢的模样。林潇转头便去看出的谜面,很简单的两句诗:夫妻相与会,七夕喜成逢。打得是四味中药名。
诗谜字谜林潇常玩,是以这样的谜是难不倒他的。那摊上置了纸和笔,林潇提笔便写下天仙子、牵牛子、附子、合欢四味药名,然后将纸递给摊主。
自是不会错的,摊主取下灯递给林潇,林潇随手又递给了亦尔。
“送我吗?”亦尔惊诧了番。
林潇瞥她,半晌才默然应了声:“嗯。”
送给你,无关其他,只是不想再见你的脸上出现那般落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