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老宅虽算不上江陵最大的府第,但也堪称豪宅。高高的院墙,重重房舍,还有占地面积极大的花园。
方家小姐方婼儿的闺楼就在花园附近。
房间很清静,方婼儿坐在妆台前,手里捧本书,眼神也放在书上,只是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书页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丫环雪儿从门外进来,在房里晃了一圈,大概是来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吩咐,见小姐安静地看书,又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雪儿你不在外面好生候着,又想跑哪儿去?”小姐发话了。
雪儿停下脚步,回身笑道:“小姐你不知道,前几天下暴雨,园子里的荷塘满了,水淌得到处都是。如今水退了下去,低洼处困了好些鱼,蒲儿姐不许旁人碰,自个做了个网兜去捞,已抓了好几条,那鲫鱼好大,两三条就能做一碗呢。”
方婼儿皱皱眉:“蒲儿的伤好了吗?我昨天去看她的时候还躺在床上捂头喊痛,怎么今天就能在园子里疯了呢?”
“蒲儿姐的伤早就没事了。只是破了点皮,大夫说不能见风,蒲儿姐用布包了头,前几天就满院子跑,可jīng神了。”雪儿十四五岁,说话时叽叽喳喳,连比带划,是个活泼的xìng子。
“这么说,昨天她那病恹恹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了?”
“……哎呀,说露嘴了!”雪儿一拍脑门:“蒲儿姐嘱咐不要乱说的,雪儿给忘了!……小姐,蒲儿姐也不是有意装病,只是……只是……”雪儿想解释,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其实也不用担心小姐会责罚,小姐xìng子好着呢,和她们这两个贴身丫环情同姐妹,不过合起伙来骗小姐,这事总是不好。
“你不用说了,去把蒲儿唤来,我有话问她。”方婼儿有些无奈,都是自己惯的,两个丫头无法无天,连装病的事也干得出来。
“奴婢这就去。”雪儿应承一声出门去了。
蒲儿……定是有事瞒着自己。方婼儿怔怔地想。
那天翻车昏迷,都说那年轻公子救了自己,怎么救的,没人说清楚。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轻薄自己,醒来后就给了三旺一耳光,后来想想,三旺绝对没有那胆子,倒是冤枉了他。最了解事情经过的是蒲儿,一直想问问她,可蒲儿……居然装病。
表哥昨天来过,那卖桃之人的底细已查明,竟然是自家的一名佃户。佃户和奴仆差不多,欺诈到主家头上,难怪那人要跑。表哥很气愤,咬着牙要收拾那小子,那人毕竟救了自己,也没做出格的事,就阻止了。讹诈?挟恩图报?早看出来了,那人是故意为之,应是对表哥的态度不满。
表哥说过几天要上汴京,见了父亲,应该就要……提亲了吧?
想到这里,方婼儿脸上一阵发烧。对于这种事,女儿家总是羞怯的。
自小青梅竹马,表哥的情意一清二楚,只是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要是提了亲,在过门之前就不能再见表哥了,会让人说闲话的。世家子弟,江陵才子,人又温文有礼……表哥这人实是无可挑剔。
十七的女子,该嫁人了,可是……自己出嫁了,娘亲岂不更孤单?娘亲的苦楚再清楚不过,虽是大妇,却未能生出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是自己这个没用的赔钱货。父亲接了二娘三娘上京,娘亲不肯同去,守着这份祖业……几个堂兄全是只会挥霍的主,没一个能指望上的,没有台面上的主事人,有些事情还得待字闺中的自己出头,否则也不会发生翻车的事了……
一时间,方婼儿想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心情有些烦躁。
这时,雪儿和蒲儿推推搡搡地进来。蒲儿头上缠了青丝巾,白皙的脸上有一道泥痕,穿了一衫湖绿的裙子,裙摆上几处水印清晰可见,绣鞋上满是泥污,以至于她进来后频频扭头瞅身后的地面,看有没有弄脏小姐的房间。
方婼儿放下书,也不说话,皱了眉头盯着蒲儿看,从头上到脚下,看得蒲儿毛骨悚然。
蒲儿上前拉了小姐的手道:“小姐,不要生气啊,奴婢不是有意装……不,奴婢没有装病,昨天真的是头疼……一小点头疼,今天好了,这不就忙着去捕鱼,好让小姐补补身子……小姐你没见到,那鱼好大呀,安伯都说了,那么大的鲫鱼最能补人了。”
方婼儿不为所动,板了脸道:“一小点头疼就病得话都说不出来,淘气胡闹是为了我补身子,你还真能编啊。你的那点小心思我早模得透透的,老实说,你为何躲着我?”
“没有没有,奴婢的职责就是侍候小姐,哪敢躲着小姐啊。要不从现在开始,奴婢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小姐上哪,奴婢就上哪,就算上茅厕,奴婢也跟着!”蒲儿举起小手,信誓旦旦地道。
方婼儿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嗔道:“女孩子家的,什么字眼都往外蹦,也不怕人笑话。我要你跟那么紧干嘛,一天到晚的不省心,还不把人烦死。”
蒲儿作出委屈的样子:“那奴婢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跟着说烦,不跟着说躲着,唉,咱们做下人的……难啊!哦,对了,要小姐不烦也很简单,只要表少爷天天来就好了。”
“找打!”方若儿轻斥一声,脸上飞起一片红云。这丫头越发胆大了,竟敢拿自己打趣。
两丫头吃吃地笑,小姐情根深种,瞎子都看得出来,偏偏嘴硬,死不承认。小姐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提起表少爷,立马多云转晴,这一招屡试不爽,两丫头深有心得。
方婼儿正sè道:“蒲儿,那天我们损坏了人家的桃子,我让表哥打听了,那人是咱们家的佃户,你去跟财伯说一声,拿十两银子给人家,当是补偿。”
蒲儿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却又被唤住:“还是等会再去吧,蒲儿,我问你,那天……那人对我做过什么?”虽然难以启齿,方婼儿还是问了出来。
蒲儿一听头都大了,她这几天装病,就是怕小姐问这个问题,小姐千金之体,哪怕是表少爷也不曾碰得半点肌肤,却让一个陌生男子嘴对嘴吹气,还模了胸,这事居然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要让小姐知道,还不得气坏身子。
蒲儿否认道:“没有啊,没人对小姐做什么。”
然而她却不知道,撒谎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的,她脸上不自然的神sè早出卖了她。
方婼儿道:“那你将我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详细说一遍,不许有半点遗漏,也不许骗我。”
蒲儿知道瞒不过了,以小姐的jīng明,恐怕早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既然她执意要问,还是实话告诉她吧。对于没有阻止那人,蒲儿从未自责过,心里对那人还十分感激,因为小姐对她来说,就是生命的全部,只要小姐能保得周全,无论做出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雪儿,送到厨房的鱼肯定煮好了,你去端过来给小姐尝尝,鱼汤要趁热喝才鲜,凉了就有腥气了。”
雪儿兴致很高地去了,捕鱼有她的功劳,做出鱼汤让她很有成就感,根本未想到这是支开她的借口。
蒲儿把事情复述一遍,在她嘴里,救人的公子古道热肠,仁心仁德,没有他的帮助,小姐能不能醒转很难说。
方若儿不发一言,安静地听着,听到对嘴吹气,脸sè一下变得煞白,泪珠子成串地从眼中滴落。
蒲儿吓坏了,摇着小姐的胳膊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方若儿惨然道:“蒲儿,你难道不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子的重要xìng么?那登徒子如此轻薄我……这事要传了出去,袁表哥……我还有活路吗?”
蒲儿连忙道:“没人看到,奴婢保证没人看到!小姐,不会有人传出去的。再说了,医者患者,就算有些越礼也是迫不得已,哪个敢乱嚼舌根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方若儿摇摇头,泪如雨下:“就算没人看见,能过得了心中的这道坎么?你叫我如何面对表哥?还有那人,你能担保他也……”
蒲儿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xìng超出了预料,一下子慌了神:“都怪我,都怪我,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我也是急于救小姐……都怪我!”说着,嘤嘤地哭出声来,哭了片刻,随即一抹眼泪,决绝地道:“那人就是一佃户,我这就找人做了他!”说完就往外走。
方婼儿吓了一大跳,一把拉住她,连屈辱和伤心都顾不上了,这丫头出奇的胆大,杀人的事还真的做得出来。
蒲儿抱着小姐落泪,过了一会小心地道:“小姐,奴婢看那人也是正人君子,不如让奴婢去跟他说说,嘱咐他几句。”
好半天,方若儿才道:“让安伯多带点银票……你自己看着办,把事情办好。”
蒲儿见小姐的心意有了转变,放下心来,又开导了小姐几句,便下楼去找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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