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结束,当晚便在辉阳殿举行帝后的大婚礼宴,偌大的宫殿里里外外都是彩帘瞒布,红烛高挂,一派喜气洋洋,宫女太监躬首端着山珍海味,美酒佳酿,来往穿梭不断。
文武百官尽数到场,因着皇帝大婚的喜庆,气氛自然也不似早上那般庄严肃穆,此刻个个都红光满面的,同僚之间高谈阔论,欢声笑语不绝。
气氛正热烈,只听一个太监尖声道:“太后驾到——”
大臣们听到,即刻停了闲聊,赶忙向太后鞠躬行礼:“臣等参见太后。”
太后满面喜色,携着后面的凌雪华和几个侍女姗姗而来,摆手道:“都免礼吧。”
静候在侧的礼官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等众人都站好位置,便上得前来,高声道:“吉时到,恭迎皇上,皇后娘娘进殿!”外头执事的太监连声传报,一时之间,两侧礼炮鸣响,彩带飘扬,恢弘大气的宫廷礼乐奏响声中,只见皇帝和皇后头戴金冠金簪,身着精致的绯红华服,携手走在大红的地毯之上,缓缓而来。
帝后一踏入大殿,两侧群臣顿时跪下高喊:“恭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皇上——”
皇帝和皇后在百官的见证下,按着礼官的指示,一步一步,行完所有大婚礼仪,最后两人行了交拜之礼,转身携手向太后行礼。
太后满面欣色,连连点头,她的目光落在皇帝身边的皇后身上,心里是愈加满意。皇帝大婚,宫里自祖上定下来的规矩着实繁多,皇后需随着皇帝一齐行够足足八十九条礼节。想当初她嫁给先皇的时候,即便因着幼时进宫做过公主的伴读,深谙宫廷礼节,大婚当日都还出了几个小岔子。然而,这位刚入宫的新后在如此大礼中,居然未有任何纰漏,当真是聪慧无比了。太后在心中感慨的同时,不由赞叹皇帝果然独具慧眼。
礼成之后,皇帝和皇后于上位落座,满座的朝臣也纷纷归位,太后和凌雪华坐在上位靠左的座上,侍立在侧的宫女恭敬地为众人斟酒,一时美酒佳肴,君臣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文景年自继位以来处理的都是些严肃沉重的事,因而在众臣面前也一直都是冷静冷然的神色,今晚因着大婚的喜庆,脸上总算有了温和的笑意,几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见皇帝难得的好脸色,自是趁势频频举杯,赶着拍马奉承,想要讨得皇帝欢心。
若放在平时,文景年对这些恭维之词自是不甚在意,但是今晚她的确是开心,听了众人的行酒祝语,眉宇间也尽是笑意,几乎不怎么推拒,连连举杯掇饮,虽然盛情难却的大臣令文景年有些应接不暇,她仍时不时侧目看向身边的唐韵曦,看着她在自己举杯的时候随着举杯,面上带着温然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安静。
文景年手下动作一顿,放下了杯盏,右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竟发现她的手很凉,“韵曦,你的手好凉,是有不舒服吗?”
看着唐韵曦摇头,文景年于是伸过左手按在她的手上,这样就把唐韵曦的手完全握到了自己的手中,暖了一会儿,感觉到她的手不再那么冰冷,才放下了心,看着案几上的杯盏,文景年有些明白过来:“韵曦,接下来你就不要喝了,那些大臣由朕去应付他们就好了。”
唐韵曦顺从地被文景年握着,颊边泛着微红,点头应是。
大殿内灯火盎然,唐韵曦今日的妆容本就比往日要艳绝很多,此刻温婉动人的脸上染上薄薄的红晕,更是美艳不可方物,文景年虽然头脑还清醒,但是身体却已经有了些微醉意,此刻瞧着她颔首间含羞的神情,心禁不住猛地一荡,手无意识地紧了下,竟当众失起神来,连大臣的劝酒都置若罔闻了。
直到太后在旁侧低低咳了几声,文景年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底下大臣们掩饰的讪笑,脸顿时烧起来。
太后见皇帝方才看着皇后直发呆,现在又红着脸有些呐呐,那股君临天下的气势早不知在何时卸了个全无,倒十足像个青涩的含情少年,又见皇后微微偏过脸,脸红得抬不起头来,赶忙招呼宫女太监们给大臣们斟酒端菜,又让宫廷礼乐班的人上来表演歌舞,把场面撑住。
文景年的无措其实也就那么一恍神的功夫,当丝竹礼乐奏起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正襟端坐,她左手握着酒杯,神态自若地看着厅上的一众宫人长袖轻舞,右手却仍旧握着唐韵曦,目光虽是注视着面前的舞蹈,心思却放在了交握的手上,只觉那细腻的软柔,像一股柔风缱绻地绕在自己的心头,令她不自觉地沉醉。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众臣都有些微醺,此刻瞧着翩翩起舞的丽人,风姿曼妙,总有几个把持不住地,迷醉间目光免不得地带了些意味,但是也知晓现在身在宫里,自是不敢有所放肆,忙忙地收了眼神,偶尔偷偷瞥一眼皇帝,见她嘴角含笑,自然地欣赏着表演,这才安下心来。
唐韵曦静静地坐在文景年身边,放眼望去这大殿之上皆是男子,唯有太后身边陪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唐韵曦心下略有疑惑,不由看了几眼,瞧着她神情淡然地观赏着歌舞,偶尔自斟自饮一番。
凌雪华似感觉到上方的目光,略转过头来,看着静静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娘娘,礼貌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前,不自觉地微微划过文景年。
婚宴一直开到戌时,部分官员都喝的有些多,只好由宫里的太监扶着拱手退去,文景年后面也喝了不少,待大臣被送走后,她撑着几案站起来几乎有些站不稳,太后赶忙吩咐小德子好生搀了,将皇帝带去新房里。
婚宴快结束的时候,按照宫里惯例,皇后会先提早离席被送去寝宫,由管事嬷嬷负责在新房中解说洞房之夜床弟之事。
文景年由小德子搀着,坐上玉撵,一路往皇后寝宫去。文景年虽然喝的有些晕,但是脑子还算清醒,一路吹着凉风,等终于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不用再由小德子扶着,径自下了玉撵,往红烛高挂,装饰地喜气洋洋的寝宫走去。
唐韵曦坐在床榻上,低头听着管事的嬷嬷繁复说着那些令她面红耳热的字句,一旁的宫女端着托盘饰物小心穿梭着,过不得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说是皇帝来了。
唐韵曦抬起头,只见文景年面色绯红,从门口进来后目光快速转了一圈,最后定在自己身上,脸上便露出粲然的笑容。许是喝了不少酒,她走过来的时候有些微微的摇晃,待终于坐到自己的身边时,唐韵曦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床榻微微凹陷了下去,掩在长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下。
嬷嬷满面喜意地将斟满的合卺酒端到前面来,文景年先端了杯子,俯首正准备饮下,那嬷嬷赶忙劝阻,说这杯酒要帝后交握喝下才好,两人便按照嬷嬷的说法,绕臂执杯,如此文景年和唐韵曦距离一下子便近的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喝完合卺酒,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微红。两个宫女俯身跪在地上,将帝后的下摆的衣襟压住打好了结,在嬷嬷的示意下,一众宫人便都起身捧着托盘,徐徐退离了。
室内一下子静下来,只有红烛偶尔跳闪的声音,文景年有些紧张地坐了会儿,终于忍不住悄悄转头去看唐韵曦,见她正微微低着头,精致绝伦的容颜映在此时满目朱色的房内,晃得文景年的眼睛都花了,不知怎的,心跳就开始纷乱起来:“韵曦。”
唐韵曦听到声音,不由抬起头来,文景年在她抬头的一瞬,整个人就呆掉了,直直地望着那双澄清如水的美眸,只觉心跳地更厉害,脸上莫名地发烫,连呼吸都好像急促起来,文景年对这种突发的陌生情绪感到十分慌乱,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我……”
唐韵曦看着文景年一张白净的脸瞬间憋的通红,她张着嘴,似想说什么却像被卡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紧张地竟然额角都冒汗了,还是只能干巴巴地望着自己,忍不桩噗嗤’一声轻笑出来,一直掩在心底的恐惧和无措也因此而缓解了不少。
文景年见唐韵曦笑了,紧张地几乎快要跳出来的心竟一下子缓和了许多,脸上还是热的厉害,但是那种不知名的强烈情绪却在无形中被拂去了些。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唐韵曦,看着她如记忆中一般,嘴角上扬,眉目含笑的神情,只觉得心一点一点柔软下去。真好,还能看到唐韵曦这样对着自己笑,她真的觉得满足了。
唐韵曦原是带着些轻松的笑意,但是在文景年一动不动,专注柔和的目光中,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禁微微红了脸。
不住过了多久,文景年突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轻声道:“韵曦,我们聊聊天好吗?”
唐韵曦微微一怔,抬头望向文景年,对方带着些期待雀跃的目光令她的心情也放松下去,不由点头轻笑:“好。”
两个人往床里头坐了些,背部抵到铺着软垫的床壁上,不约而同地一道蜷起膝盖,看着对方相同的姿势,不由相视而笑。
“韵曦,上一次我们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好像是三年前的事了吧,在红叶山庄的山坡下。”
“嗯,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呢。”
文景年头微微侧向唐韵曦,缓缓道:“韵曦,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唐韵曦抱着膝盖,神色有些复杂,她低下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文景年似察觉到了她的难言,只是顿了下,没等气氛完全沉默下去,便转过头,自言自语道:“嗯,朕讲一些在大漠的经历给你听好不好?”
“好。”唐韵曦点头,不由松了口气,心里十分感激文景年此刻的解围。
“大漠跟中原风光相差好多,那里的人大多质朴直爽,没有许多的礼节束缚,即便是王公贵族,也常常与平民百姓一起谈笑风生,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要近很多,但是呢,他们生性更加好斗,有时候为了猎杀几只牛羊,部族之间都可能发生冲突,常常都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文景年说着,感觉笔直坐着有些累,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微微侧过头,见唐韵曦听得认真,脸上不由扬起笑意,她偏了些头,悄悄地离她更近了些,接着道:“还有啊,那儿的天地特别的广,也特别的干净,蓝天白云,青草漫野,就像画里的一样,尤其啊,到了晚上,你坐在广袤的草原上,就能看见星星一大颗一大颗的,特别明亮,仿佛近在眼前,你一伸手几乎就能触到的感觉。”
唐韵曦没有察觉文景年的小动作,她头略靠在床壁上,脑中想着文景年描述的情景,不由开口问道:“真的那么近吗,伸手可触?”
“嗯,”文景年先是点头,后来想唐韵曦可能看不到,又应了一声,她继续道:“不止星星很大,连牲畜飞禽都很巨硕,有一次我在山顶射下一头巨大的飞雁,脖子足足有碗口粗,展开翅膀有丈余长。”
“这么大?”
“嗯,不止这样,那儿还有如我们这儿的两匹马叠在一起那么高的汗血马,骑着在草原上飞驰,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尽在足下,让人不禁生出一种豪情壮志来。”
“这么有意思,要是有机会能去那儿看看就好了……”唐韵曦的目光不禁透出丝向往来,在文景年的话语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文景年微微闭上眼,回忆着曾经绝地飞驰的感觉,却发现那中感觉似乎已经离现在自己很远,那时的她其实是带着一种壮烈而绝望的心情奔驰的,她慢慢睁开眼来,低头望着与自己相隔咫尺的唐韵曦,灯光下微微泛着淡金的双颊,看着两人因为坐的近而叠在一起的衣角,脸上的神情越发柔和。
对她来说,或许饱览群山万川,都不及跟唐韵曦这样静静靠坐在一起,来的快乐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