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冤枉的。レ思路客レ”章清儿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话。不管谁来,不管问她什么,都是这一句话。
其实她在这里的待遇并不算差了,毕竟她也曾经是从三花镖局出去的,多少都有些人情薄面,她的授业师傅吴素素又下了命令不许为难她,所以既不曾绑起来也不曾吊起来,更不用说挨鞭子吃烙铁的,连手脚上都没有加镣铐,一rì三餐的牢饭也和外面的普通弟子吃的是一样的。
可真正让章清儿倍感折磨的不是这里yīn冷cháo湿的地面,也不是**发臭的空气,更不是询问者冷冰冰的问题,而是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的,林歌的那句话:“我和鸿儿吃过了午饭在小楼上歇息远眺的时候看见了章师妹出去,提着一个小篮子。走的偏门,往西边去了。”
……
那天下午,她明明记得自己和他在后山的花丛中欢笑,追逐,那个下午是她出嫁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她记得林歌捧了满满的一束山花献到她的面前,对她亲口说下的海誓山盟。但为什么,只到了晚上,就全都变了呢?
曾经,她也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憧憬,身披霞帔,头戴凤冠,风风光光的迈进扇子门的大门,虽然红盖头罩着她面如芙蓉眉似柳,却遮不住她心底喜气往外透。
名动江南的少侠蔡婓,扇子门掌门的首徒大弟子,江南一带不知道有多少及笄的少女怀着一个sāo动的心排队想要嫁给他。
章清儿以为自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直到她那相公被人架着从酒桌上直接拖到洞房里来。
后世曾经有人总结过这世上的传说道:凡是美好的,皆不可信;凡是真实的,皆不美好。所谓希望越大,破灭的时候也就越发的难受。章清儿在扇子门的这三年,过的是怎么样的rì子,只有她自己心底明白。
门主需要她这个外来的新媳妇做一面标杆,看中的不是她能力几何,而是她无根无基。从邹嬿、朱丹到熊绮、李潇,都是扇子门自己养大的,各有自己的师承,叔伯长辈,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掌门虽然武功冠绝天下,但就这一个小小的扇子门都不能运如执掌,又何谈执掌武林之牛耳。
所以,宽厚体贴的邹嬿做不成当家大儿媳,烂漫和气的朱丹当不了当家大儿媳,唯唯诺诺的张聿更不会是当家大儿媳,只有她这个外来人才能做当家大儿媳。只有她来在这个位置上,对全门的弟子们都有惩处戒律的权力,才能让门主的位置坐的更安稳。
可是,门主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别的人也有自己的心底机关。至少那位夫人在有些时候就有她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章清儿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张张黑幕包围着,这些黑幕他们jīng心编制起来的,她仿佛都能听得见那熊绮的讥笑声:“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我有无数双眼睛在替我看。你虽然是个健全人,却什么都被瞒的死死地。”
这三年她虽然摘下了头上的红盖头,却被套上了排斥的黑布罩。虽然每个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大师嫂”,可是就连瞎了眼的熊绮都能看得出来,蔡婓对她并不上心,夫妻之间只能用相敬如宾这个值得玩味的词来形容。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虽然同意做一个交易婚姻中的棋子,却并不热心于将这假戏真做。在这chūn来又去的三年光yīn中,她无数次的遐想过假如自己当年没有嫁来这里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或许自己就能成为林歌的枕边人?
林歌?对这个名字,几天前她还是只感到甜蜜,现在却是一阵悲哀。
天下男儿皆薄幸,更无一个是英豪。
女儿痴心一片枉自托付,却落到如今身陷囹圄都不曾来探望一次的地步。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章清儿懒得抬头去看,只是低头喃喃自语道:“我是冤枉的。”
她知道,设下这个局,害得自己沦落到阶下囚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温良贤淑的贝夫人。她非要等自己脚伤好了才上绍兴来,她就是为了假手自己昔rì的师友来除掉自己。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没有人会相信的,她即便说出来了,人家也只会说她失心疯了胡乱攀咬。
来人没有打开牢门把她提出去审问,而是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牢门外面:“嫂子,我来了。”
章清儿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有些惊异的回过头去,正看见那张在火把下映得亮堂堂的方脸。
“魏二来了。”魏方把一个油纸包从木栅栏之间塞了过去:“这是我来的路上顺带买的茴香豆,听说你爱吃。”
“对了,还有咸亨家的女儿红。”魏方递了一个酒杯放在地上,给她满上了一杯:“酒味醇厚,堪称上品。”
章清儿将头埋在怀里,冷笑一声:“这是断头酒,断头饭吗?”
“这是哪里的话。”魏方又塞进来一个油纸包:“这是卤鸡腿,我的最爱。仓促南下,没带什么,琢磨着嫂子在这里吃的也不好,所以带了点小吃进来。”
“还是来看我笑话的。”章清儿心里面说道:“果然,派了一个代表来看我的笑话了,等他回去之后,这仈jiǔ个人聚在一起说起来少不得又要上酒楼大肆庆祝一番,李潇那小子肯定还要叫几个歌姬助兴。”
“师傅听说了你的事情,很关心,要我无论如何也要查明事情真相,还你一个清白。”魏方打开一个油纸包,自己挑了点儿酱菜先吃了起来:“师傅相信你是冤枉的。”
“门主……”
“临行前,师傅是这样对我说的。”魏方学起他师父的语气来惟妙惟肖:“老魏啊,你师嫂素来小心本分,断然不是那样人。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或许是有什么冤枉。你去了之后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她一个清白,可知道了?”
“门主……”
“嫂子,你就宽心吧。”魏方把一把梳子和一面铜镜也塞了进去:“魏二先告辞了,明rì再来看你。”
魏方离开了,地牢里又陷入了沉寂。章清儿望着被他放在地上的酒菜,还有梳子和镜子,心底的坚冰似乎有一点融化的迹象了。
第二天,魏方果然来了,也同样带来了一些绍兴的小菜,还有些酒。他看见章清儿已经把头发梳理好了,不再向头次见面时候那样乱蓬蓬的,不禁笑了:“很快就结束了,你是清白的,师傅是知道的。”
章清儿从他手上接过酒菜,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魏方就在外面看着她:“你在这里面,也应该猜得到你之所以会身陷囹圄,是有人害你。”
“是的。”章清儿月兑口而出,旋即她低下头只吃东西不说话。魏方自言自语道:“你也许还不知道,就在你被栽赃陷害的时候,外面也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小李失踪了。”
“嗯?”章清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下,旋即又低下头去。
“小熊也失踪了。不过小李已经有了下落,小熊却是始终都找不到。”魏方道:“说是完全找不到也不确切,之前还是有人看见了她的——在小李失踪后,她和天下盟的一个高手在一起。”
“天下盟?”
“你也知道吧。天下盟和我们扇子门虽然都号称是武林正道,南北双雄。但是天下盟内部成员十分复杂,甚至于鸡鸣狗盗之徒他们也来者不拒。现在的天下盟已经不是当年率领武林群雄东拒扶桑武士,北抗胡人高手的天下正气第一盟了。现在的天下盟,是一个蝇营狗苟,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甚至于作出相互残杀事情来的组织,可以说,天下盟,距离魔教只有一步之遥。”
“小熊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很难过。她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们之间就像是亲兄妹一样。但是,如果是她做出了这种事情,我绝不会袒护她。”魏方抓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好一大口,丢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章清儿一个人呆在囚笼里,不禁深深地皱紧了眉头:难道是熊绮做了这一切?她越想越觉得这是可能的。从一些闲谈风语中她听说过,在她嫁过来之前,熊绮曾经一度是门主最为宠爱的弟子,甚至于自己最受宠爱的时候也比不上当初熊绮受宠时的风光。那时候门主曾经当着大家的面,公开的说过,熊绮是他手中最可爱的明珠。但是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谁能想到,这本当熠熠生辉的明珠却被雪藏了这么多年,蒙灰,冷遇,还瞎了一双眼睛。章清儿觉得她有一万个理由将这一场jīng心策划的叛变作为她对扇子门这些年对她的所作所为的报复。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也很像是熊绮一贯的作风。
章清儿心里认定了这个事情,到了第三天,魏方来的时候就更加坚信了。
“我找到了证人,可以证明那天小熊确实去过花神庙。”魏方的语气很沉痛:“看来,门主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小熊把小李交给了天下盟,自己去花神庙拿走了东西。现在她的身边有天下盟的高手保护,想必那东西也在天下盟的手中了。”
章清儿长叹一声:“可是,吴当家的会信吗?”
“我会说服他的。”魏方长长的叹了一声:“但是,你要告诉我,那天你和谁在一起。”
“这有关系吗?”
“有。”
章清儿沉默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他虽然负我,我却不愿负他。”
魏方无奈的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师嫂,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受苦的。”
章清儿等他走出去之后苦笑一下:“好人,阿蔡恐怕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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