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很急促,很响亮,带着孩子所特有的向大人下保证时的认真,最后一句,是小航在看清面前之人,猛的从榻上坐起,紧紧抓住云沁手臂时所吐露出来的。睍莼璩晓
这一刻,他的眼神显得极度清醒,“调包了”三字,被他强调的语气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似乎只有了这样,才能表达他所说之词实属真实的一般。
而实际上,这样的重复,的确起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
不仅云沁懵了,原本打算出去向侍在附近目睹整个过程的侍卫寻问事件发生始末的秦逍也惊骇了。
他离去的身子猛的煞住,急急就回过了头,那深沉的俊脸,不由自主的惨白——那种神情的变化,绝对不是他的理智所可以控制的枸。
在这尘世间,每个人身上,都有弱点,当别人对着你的弱点展开致命的攻击时,无论平时如何强大,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总难免会显露出惊乱心虚之色。
明月也露出了震惊之色,在场的曾范也了瞪大了眼,其他侍婢和内侍也呆楞住,所有人的目光在秦逍、云沁和小泰航身上来回移动。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在考虑这样一个事情缵:
这孩子是不是吓破胆了?
要不然怎会冒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
问题是他强调:这是泰田的最终遗言。
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尤其是自己父亲临死前说过的话,肯定不会转述错,除非是泰田故意抹黑秦逍。
然,人是将死,其言也善,这泰田与卫王又没有深仇大恨,怎么会在死前让他儿子如此转述,来狠咬这么一口?
难道,果有其事?
如此深一想,在场的人,一个个倒吸冷气,这件事太严重,严重要可以摇撼沧国的根基。
云沁很快从错愕中回过神,第一个反应是抱了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亲眼见到父亲死在面前,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瞧啊,这孩子在胡说话了呢:
“小航,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吓坏了是不是?姑姑抱抱你,想哭就哭……”
这话,令秦逍松了一口气,还好,沁儿没把孩子的惊吓之语当真,他跨了过去。
“我不哭我不哭。我要做一个坚强的男人。”
稚女敕的声音在吐出“男人”两字时,令云沁差点落泪,她的身子却被推开,泰航惨白的被划破几处皮的小脸跳入她的视线,晶莹的眼泪在眼窝里滚滚的动着,露出焦急之色:
“姑姑是不是不信小航的话?爹爹说了,姑姑肯定不会信。这是真的,是真的,清风叔叔也听到了,还有子渊,对还有子渊……他们都听到了。哦,对了对了,有人证的。给您接生的稳婆在云大公子手上……小弟弟是那稳婆调包换走的……”
云沁的脸色,开始发白,心开始往下沉。
她不得不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泰航的这番话:
泰航的话,能不能信,暂且不去考虑,稳婆在云大公子手上这句话,令云沁大脑里警铃大作。
难道,这不是胡言乱语,而是真实的转述?
作为母亲,第一个条件反射的想法,她自然不可能相信那个自幼由她一手拉拔着长大的女圭女圭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
这种不信,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一个主观能力强大的人不可能会被别人一句平空冒出来的滑天下之大稽的话,轻易推翻自己这么多年来认定的事,因为作为一个人,其潜在的意识完全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去接受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颠覆。
但是,如果假设一下,对,仅仅只是假设:小航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刚刚她曾问秦逍的的那个问题,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云恒拿着秦逍这样一个见光死的把柄,所以,云恒才敢去御书房闹,所以,秦夫人会急的慌了手脚,所以段仁会在御书房门外如此大声的向殿中人示警,所以,秦逍才通过秘道往永乐宫去和他夜会,所以,秦逍才咬紧牙关不肯解释。
云沁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急乱的寻找着秦逍,就像机械人一般,脖子一顿一顿的往他原本站的地方望去,他的脸色,极难看,似乎在竭力隐藏那异常波动的情绪,所表现出来的神情,并不坦荡,她的心,又凉了半截,乱了三分。
“沁儿,这孩子吓坏了……泰田这是在蓄意破坏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秦逍走过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
“不对不对,我爹说了调包了,真的调包了,我爹从来不会骗人……”
泰航愤怒的直叫,小脸涨的通通红,竭力维护着自己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楞小子必是被人打坏了脑子了……”
张公公在那里替秦逍开月兑,一边把御医给拉过来:
“快快快,看这娃子瞅瞅,保定是胡诌……”
云沁也站了起来,将异常激动的孩子抱在怀,看着御医抱着医药箱走近,神情显得小心谨慎:
“陛下,容臣下给这孩子看看脉吧……或是神经错乱所致……”
“我没神经错乱,我没神经错乱!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姑姑,我没神经错乱……”
云沁瞅了瞅御医,扯了扯唇角,皇宫里的医者,是为政权服务的,只要当权者说你是神经错乱,御医就能诊出一个神经错乱;只要当权者认定你病了,你肯定就病了。一切诊断服从利益。此刻,若让御医诊把脉,结果可以想象,因为她也是被诊断成“病”的。
“的确是该给小航治治伤。但是,小航说的这件事,真假如何,我会调查清楚的。我不会没凭没据的冤枉人。我也希望今天所听到的这件事,是一个误会,是别人编造的,否则……”
她将目光凝睇在秦逍:“你如何对得起我这些年对你的信任。”
说罢,她沉沉吸了一口气,又续了一句道:“秦逍,如果这一切属实,我对你就再无半分亏欠。如果一切子虚乌有,我向你陪罪。清袖,守好小航!陪着小航好好就诊。”
“是!”清袖答应,令一个婢女过来抱走泰航。
“还有,秦逍,麻烦你派你的人好好守好小航,如果想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话,你最好保证他的安全。千万别把我对你最后唯一一点信任再亲手辗个粉碎。”
说完,她急步往外而去,步子是那么那么的杂乱无章。
对于她来说,事到如今,把囡囡找回来才是最最重要的,其他都不重要。
但,真不重要吗?
其实是她没办法敢往下深想,这万一要是小航吐露的全都是真相,那她这六年以来的日子活的就实在太可悲了……
殿下,冷风凄凄,举目望,侍卫临立,一张张红灯笼将凤栖宫点的通亮,雪地之上,那一片灿烂的蜡烛有的被风吹灭,有的燃到了尽头,有的还在半明半灭作垂死的挣扎。
地上的那一片晶莹的冰雪地,或是染上了红烛泪,或是被融化了一大圈,原本漂亮的画面,已变的狰狞,不堪入人眼。
这一幕,便如同世间人和事,有太多粉饰,以及虚假的伪装,若有朝一日,恢复了原状,又有几个人,几件事,是经得起考验的?
她不知道,突然觉得好茫乱,只知道往外冲出去,只想把自己可爱的女儿抱在怀里。
才不久之前,她们还在一起说话,那丫头说过的,要等她回来,一起守岁,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以前的那几年,她们就是这么相互依偎着度过的,今年绝不能例外。
出了凤栖宫,她不知何去何从,便抓了一个侍卫问:
“有没见到清统领追着刺客往哪个方向去的?”
那侍卫说:“回陛下,清统领带人往百禽园方向去的……”
她去了百禽园。
百禽园的奴婢告诉她:“有人在这里打斗了一场,两名刺客拿着小公主往临波阁去了……”
于是,她又去了临波阁。
临波阁的内侍向她告禀:“他们躲了起来,小公主尖叫着逃了出来,又被逮了回去,又跑了……清统领追着他往冷宫方向逃了去……”
于是,她又狂奔着又去了冷宫……
半路之上,却见无数侍卫蜂拥着往御花园,她抓了一个侍卫问:“怎么回事?”
那侍卫回禀:
“刺客带着小公主跳进御湖了……清统领令会水的全部跳下湖中去救小公主……”
这句话令云沁重重打了一个寒颤。
冷!
太冷了!
冷的她牙齿直打架。
她惊恐的瞪圆了眼,疯了似的往御花园而去。
隔着远远的一段路,就看到:无数个火把,把偌大的花园照的通亮若白昼,弯弯绕绕的御湖,被点缀上了成千上万的火把,扑通扑通落水声不绝与耳,会水的侍卫们一个个跳下了冰冷刺骨的湖水,想去救回他们那个美丽的不像话的小公主。
不知是谁在那里大叫了一声:
“让开让开,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无数双眼落在聚集到这位倾国倾城的圣明君主身上:她跌跌撞撞而来,身上没了站在城头之上,接受满朝文武百官和全城百姓叩拜时的威慑之色,有的只有一个母亲挂念女儿安危的那份紧张和着急。
她提着裙摆,临立在湖堤上,看着湖面,一条条船漂在湖中央,一团团火把在湖面上照耀着,一个个人头从湖水里探出来,彼此询问着什么。
“这么冷的天,落在这么冰冷的水里,冷都冷死了,何况他们还一直没有冒出头来换气。只怕是救不回来了……”
隐约的,她听到有人在那里嘀咕了一句。
是的,是人,就离不开氧气,闭气三四五分钟,人就会缺氧呈窒息状。
她捂着心,惊喘着,心,乱成一团毛线,无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囡囡如何能月兑离险境,虽然囡囡懂龟息**,但,天气这么的冰冷,她如何能在湖水里熬过来……她会被他们弄死的,她会被他们弄死了。
“御湖不是和市河连接一起的吗?去北边的入口处守住,让人看好那道水闸。他们要从那里逃出去。快,快……”
云沁抓来一个侍卫,叫吼。
“那边已经派人看住了。”
回答她的是秦逍,他急色匆匆的的赶了过来,看到她的身子在摇摇欲坠,面如土色,忙上去扶,补充一句道:
“我刚刚从那边过来,那边暂时没有任何问题。有这么多的人围着,他们逃不掉……你先别急……”
“啪!”
云沁狠狠拍开了他的手,不愿与他亲近,现在,她没办法和配合他在人前演戏。
她不能自已的怒叫:“我能不急吗?水这么冷,囡囡被人困在水下,怎么受得住。不行,不行,马上传令下去,让侍卫在湖面上喊:只要他们肯把公主还回来,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可以既往不究。对,就这样办……”
随手抓来一个侍卫,她便传下一声喝令:
“听到没有,把我的命令传下去。”
“是是是!”
那侍卫跑了下去,把令传达了下去……
秦逍没有阻止,只在边上低低的道:
“沁儿你冷静一下,那些人是有备而来的,他们掳走囡囡,绝绝对对不会是为了单纯自卫……”
这个道理,云沁也明白,但她不管,只要任何可以减少囡囡活受罪的机会,她都不能放过,对,绝不放过任何生还的机会。
“报……”
呼呼作响的凛冽北风中,一个急急的传报声响,云沁急乱的循声望去。
一个侍卫飞奔而来,咽下急喘声,跪地回禀:
“报,那两名刺客出现在东湖铁网口,以小公主为要胁,逼迫湖口侍卫开水闸门……清统领在水下被人刺中一剑,现在性命垂危……罗统领让属下请示,放还是不放?”
“囡囡现在情况如何?”
“公主可有在湖水里冻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危险?
云沁和秦逍一先一后月兑口而问,皆急不可奈。
“回两位主上,小公主有哇哇在叫,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他们掳走小公主,到底想要什么?”
云沁松了一口气,又急急一问——还好还好,那孩子命大的很。这个,他们没提。他们只说……只说……”
这侍卫吞吞吐吐的,没敢往下说去,这可真真是把云沁急死了,跨过去,一把揪住了那人衣裳,吼道:
“到底说了什么啊……”
“他们只说小公主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那个块肉,把别人家的娃子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该还回去了,请陛下别再派人追……想要自己的亲生儿子,找卫王去要……六年前,被调包的小皇子如今也该长成这般大了……”
侍卫颤着声音将那句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双眼不敢再正视眼前这位女皇陛下。
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所有人都震惊着,但,所有人没办法确定这句话,是否可信。
一阵猛烈的冷风吹了过来,狠狠的钻进她的鼻子里去,和她吐出来的气息撞了一个正着,令她生出一阵短暂的窒息。
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另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政治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很难划分,而她与秦逍是站在权利颠峰之上的两个人,两个人联手,可兴一国,两个人反目,可乱一国。她不得不排除有人想借这样一个不可能的事件,来挑拨离间他们。
但同时,她也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真金不怕火炼。
问题是秦逍的神情,是如此的复杂。
有古语说,三人成虎,再加上他的这种表情,轻易就加重了云沁对他的怀疑。
她回头恶狠狠的盯视了秦逍一眼,便扔下那侍卫,往湖口方向奔去——现在,她不想和他求证调包问题,她只想把囡囡救回来,其他账,他们以后再算。
***
湖口处,罗成寂寂站在桥堡之上,目送着平静的一叶小舟离去。
不知站了多久,但听得身后噔噔噔的脚步声往上而来。
听着这脚步声,他知道来的是谁,于是转身,一身**的往地上跪了下去。
“罗成罗成,囡囡呢,囡囡呢!”
她急奔而来,那么的火急火燎,那是她的心肝,她的宝贝,可他却亲手将她的心肝宝贝给送走了……
罗成往地上叩下了头去,一身的水,嗒嗒的往地上淌着,浑身冰冷冰冷,他重重的叩着头,肩上有一双手揪住了她:
“主子,罗成无能!为了囡囡,罗成不得不放行……所幸囡囡现在尚无什么大碍,总还能找得回来的,要是真把他们逼急了,落一个玉石俱焚的话,得不偿失,是故,罗成作了主,开了御湖大闸,请主子降罪……罗成甘愿受罚……”
头顶一阵悄无声息。
肩膀的素手,越捏越紧,只有急促的喘息声伴着滴水声在回响。
他抬了头,劝:
“主子,您一定要保重。总能找回来的,总能找回来的……”
如此惨绿绿的面色,罗成见所未见,他的主子,一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笑吟吟把任何磨难不当一回事的女汉子,只有她去安抚别人,无需别人去照顾她,但此时此刻,她是如此的脆弱,似乎,随时随地就能垮下……
“对,只要活着,总能找回来。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你做的好,你做的好……”
她的喃语了一句,双手慢慢松开:
“我们一定能把囡囡救回来的,我要她,不管她是不是我女儿,我都要她……我要她……她就是我女儿,她就是……”
此刻的云沁,根本没有料到,她们母女此一别,再见,便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一场离奇的意外,令她们天各一方,就此分离。
永乐元年,除夕夜,大沧洛京,公主金云歌,神秘被掳,长平侯云恒被惨遭刺杀于永乐宫,死因成迷。
同时,自宫中还传出一个惊乍天下的奇闻怪事,金云歌竟不是女皇亲生女儿,据说,女皇原本生的是皇子,被人玩了一出偷龙转凤,便成了公主。
之后,街头巷尾还传唱出了这么一句童谣:
卫王卫王本事大,为求江山调包娃,皇子变成小姑娘。
女皇女皇真可怜,六年养大别家娃,不知亲儿落谁家?
哎呀呀,哎呀呀……
卫王本事真是大,继承江山生亲娃,孽种怎么拥天下……
***
也正是这一天,龙隽之逃了出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