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淑妃,也确是个闭月羞花之色。头上挽起高髻,斜插着六龙攒珠的金步摇,眉间猩红鸡心璎珞,衬得肌肤血色醉人,双鬓银珞流苏缀着颗颗米粒大小的红钻,被午后的太阳灌上了饱满的光泽。身着八宝簇祥云的枣色广袖宫服,脚下白底饰金莲的蜀锦绣鞋。玛瑙镂芍药的细长护甲,衬得手指纤长剔透。如此艳妆之下,竟不落一点俗套。
萱雪低着头,由梦凝和教养姑姑汐若扶着向淑妃请了安。一声“起吧”,淡淡的慵懒中透着抽丝般令人不自在的不怒自威。都坐了,淑妃拨弄了好一会儿桌上的菊花糕,方开口:“这菊花糕是谁备下的?”旁边侍着的一个小太监跪行上前,扣了首,小声说:“奴才在。”淑妃不说话,只瞟了他一眼,便把一盒糕点尽数摔在那太监脑袋上。那黄门吓得扑倒在淑妃脚下,叩首如捣蒜,鬓角的汗珠如雨流了下来。淑妃轻笑着,浅浅开口:“这菊花属阴,有清火之效。可又寒性极重,琪嫔身怀龙嗣,又着了风寒,”说到这儿,忽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厉起来:“你有几个脑袋,敢拿琪嫔和皇嗣开玩笑。”那黄门已吓得跪都跪不稳了,只听淑妃朗声道:“来人,将不知上下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三十,罚去辛者库。还有,以后这样没眼色的少往我们琪嫔妹妹这处搁。”两个侍卫拖着面无人色的太监下去了。
淑妃转过头,满脸亲和的笑容:“妹妹不要见怪,这奴才太不是规矩,姐姐在你面前动了火气,妹妹可别怕。以后但凡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与我,姐姐定要帮你的。我明日就送来几个宫女宦官给妹妹,免得妹妹受了这起不长眼的奴才的气。妹妹可要安心养胎,切勿多劳多思。皇上和太后都挂念着呢。皇上今日翻了我的绿头牌,我也不便久留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萱雪与一众奴婢跪了满地。
良久,萱雪才慢慢扶着发麻的膝盖起身,心下好笑。这淑妃,也难得她如此费心,特意在自己这儿安排眼线,还满着醋劲儿地跟自己说要侍候皇上。说到底,她琪嫔一个将死的人了,又何苦淑妃大驾。
第二日到访的人物更是让萱雪受宠若惊。见到圣母皇太后窦氏的时候,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晃花了眼睛。若说淑妃美,那是一种年轻的靓丽,一种能捏出水来的娇女敕。而窦氏的美,是一种经了岁月沉淀的气质,由内而外地散发,她的笑里有看淡风云的玩味,有饱经沧桑的萧瑟,她没有吹弹可破的光泽肌肤,但只要她一站在那儿,你就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窦氏平伸起手,浅笑着扶起萱雪:“最近不要劳累到,身子自己要看住。”窦氏面上表情不变,却把“自己”二字咬得很重。萱雪默默点头。又说了些场面话,窦氏便走了。临走时,窦太后侧头看她:“原来放在你宫里的‘帘秀’,我明日遣人送来与你解闷可好?”萱雪一时不知“帘秀”为何物,却又不敢造次,便点了点头:“谢圣母皇太后。”
“帘秀”才送来时,萱雪吃了一惊。这“帘秀”,是架古琴,通体由白玉制成,触手生温。抚过一根根饱满的琴弦,萱雪脑海间涌现出那个叫朱帘秀的青楼女子,不知朱帘秀当年与卢挚对做《寿阳曲》时那种隔江相望,相会无期,是怎样萧瑟的感觉。
这日天气晴好,萱雪披上厚厚的墨狐大袄,在二楼临窗处拨弄着“帘秀”,窗外阳光明丽,衬得地上雪景有些晃人,松柏都蒙了淡淡的寒色。窗内,几个丫鬟将暖阁炉火烧得极旺,西地是红红的锦棉毯子,上绣八月夏荷,映日妖娆,梦凝在旁侧替萱雪煮着安胎的药物,这丫头也奇怪,平时不见多勤快,唯有煮药定要亲力亲为。萱雪心道梦凝一心护主,也未多言。汐若姑姑边置下一盘乌梅一边屈膝浅笑:“这时候乌梅正酿的最好,前几日皇上听说小主孕后贪酸就记下了,特特遣奴婢送了来。”萱雪淡笑:“谢姑姑。劳皇上烦心。”汐若原是皇上身边行走的人,萱雪有孕后才被遣到这儿照顾。萱雪不知她底细,便也无力管她到底护主与否。
只是奇怪,孕后除了初次孕吐之外,并没再发生什么妊娠反应,也不见一丝胎动。萱雪思量着可能是因为胎体太小,也没多想。
萱雪在上一世对音乐没什么喜好,只是听闻人常说女孩子要修文乐器,才好养性,就一时脑热地报了大学的古乐社,三年下来可谓极其辛苦。毫无音乐细胞的她差点丢了半条命,才在大三时勉勉强强地弹出几个古琴曲。但也不是没有收获,陈霖学长是古乐社的社长,最擅长长笛,二人就是这么结识的。至于华晔,不得不说,他是音乐天才,爵士玩得一流的他大二转了古乐社,两年多下来就把古琴弹得活像苦修十年的大师。人后,纪洁还常笑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学什么不好,学古琴?那时华晔无所谓得浅笑至今还烙在心下,火辣辣地疼。
当初学时就没太学明白,现在更是根本捡不起来。能拨弄出几个简单旋律就不错了。萱雪鼓捣着“帘秀”,指下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看来好琴落在菜鸟手里真是糟践了。正无所事事间,手臂被人碰了碰,梦凝俯身说:“皇上,太后皇太后和贵妃看过来了,小主福个身吧。”萱雪恍然抬头,向窗下望去,隔着窄窄的已经上了冻的小河,模糊可见一众宫女太监拥着三个明黄衣制的人。其中那皇帝,让萱雪明明觉得眼熟,一时竟觉得像是华晔。反应过来也觉自己好笑,无由来地怎生做起白日梦来?萱雪稳了心神,低头福了一福。对岸男子只抬了抬手,示意平身,便转头走了。另两个宫装丽人便沿着河上白石桥过了来。
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一楼有门开的声音。萱雪心尖一跳,莫非这太皇太后和贵妃也来看她:看来这具身体的正主儿分量真不轻,这才几天,就引了这么多人来。
萱雪拜倒在地,扣手福:“罪妾见过太后皇太后,见过贵妃娘娘,太后万安,娘娘万安。”良久,才响起清沥的一声:“抬起头吧。”不是平身,只是让抬头方便说话。看来这秦太后对自己没有半点客气。这样想着,萱雪不仅有些害怕,急忙抬头直起身子,低顺着眼,拿余光瞄着二人。
太后皇太后的姿色不比圣母皇太后,但站在这有一种隐隐的威慑力和清晰的大家气魄。一身明黄比圣母皇太后华贵得多,头顶高高撑起的凤头金步摇晃的人眼昏,眼底的高傲和嘴角的浅笑配合在一起,让人手心发汗。而贵妃的外表,倒让萱雪暗吃了一惊。贵妃并不像深宫里权利漩涡中心生存下来的人,至少看着不像。清秀的外表和雍容的衣饰不太搭,眼底纯净得透明,眸间流转着年轻的神彩,却又夹杂些许胆怯。她不像贵妃,更像侯门深闺里偷读女儿诗的待嫁小姐,气质中带着让人想去亲近的纯真。
太后皇太后低头看她,一板一眼地说:“皇上刚才说起让你好生将息,还提到你琴艺不及以前精湛了,说你若闷了,请个宫里的琴师来点拨一二也好。”口气上没有一丝商量,只是在纯粹的告知。说完,便甩下一句:“跪安吧’就转身下了楼。
不几日,琴师就来了。琴师进到内室时,萱雪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琴师叩拜问礼,她答过:”平身“后,琴师便自如地立起,没有一丝不自在。萱雪抬头,冷眼望去,手中的手炉落在砖地上,陶制的炉子被摔了个粉碎,一声”华晔“几乎要月兑口而出。华晔,那是华晔。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气质,连身高都没有变。萱雪尚记得在这一世看到自己模样时的讶然,这一世的萱雪和上一世的纪洁长得可谓一毫不差。或许,眼前的这位就是华晔。萱雪一时间觉得自己心脏已经不跳了。
但忽而她又想起那句”参商永离“来,而且,这一世的华晔或许早把前尘都忘了吧。
她强定下心神,轻轻说:”赐座。“琴师谢了恩,便抱着自己的琴入了座。将琴规矩地呈在身前的几上。琴师起身,向萱雪拱了拱手:”劳烦小主先给奴才弹上几曲,让奴才好生思量着。“萱雪点头,心下却叫苦。坐在琴前,生硬的拨弄了一曲《凤求凰》,指法错了很多,中间断续不少,但勉勉强强总算弹完。萱雪抱歉抬头:”如今生疏了,还烦先生多费些心神。“那琴师侧首想了想:”其实小主技艺尚可,只是重琴技而失了琴韵。其实琴魂若到,错个一处半处,也可谓瑕不掩瑜。“萱雪恍惚间记起前世的华晔曾这样说:”弹琴,就是要把心放在曲子里。“
回过神来,琴师已在唤:”小主在听吗?“萱雪正了正身子,尴尬一笑:”烦先生再讲一次。“
半个时辰下来,琴师的理论让萱雪有些昏昏欲睡,只得无力地打断他:”劳先生为萱雪弹一曲可好?“琴师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那奴才弹那曲《凤求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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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之内···要不要炖肉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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