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医院里,医生投入了紧张的抢救,宗林昏迷着,谢华在抢救室外焦急不安地等待,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位医生出来了,对谢华说:“请跟我来一下。”
谢华跟着医生来到医务室,医生将一份签字书推到了谢华的面前:“请签个字吧。”
谢华吃惊地望着医生:“他……很严重?”
“非常严重,需要立即截肢,否则会危及生命。”
“医生,难道没有一点办法保住他的腿吗?”
医生摇摇头:“很遗憾……”
谢华摇头往后倒退着:“不,不!我不能签这个字……”
医生急了,她拍了拍桌子:“我请你别这么拖拉拉的了,再不签就晚了!”
谢华强忍着泪,伸出的手抖动着拿起了笔……
傍晚时,周世杰得到了消息,他将宗林的母亲和两个妹妹带来了。陈母抚模着儿子,当她的手触到了儿子的腿时,不觉大吃一惊,儿子的双腿只剩下半截,母亲的心像是一下子破碎了,她抱住了儿子的头痛不yù声,两个妹妹抱着母亲也哭了。谢华的心像刀剌一样难受,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冲出了病房,扶着走廊的墙壁潸潸落泪。
周世杰久久地站在谢华的身后,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他更关心的还是谢华的身体,他真怕这一飞来横祸会击倒她。他深知,龙河离不开这位当家人,如果她要是倒下了,龙河立刻便会成为一盘散沙,没人可以挑起这副虽有所起步,但依然千头万绪的担子。周世杰伸手深切地拍了拍谢华的肩:“谢书记,我拙嘴笨腮,此刻也不知道该怎样来劝慰你,我只想说,这是意外,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
谢华拭了拭泪:“我为什么会这样呆滞,汽车到了眼前竟然不知道躲闪,我是不是木了?”
“也许这就是定数,人力是无法改变的。”
“定数,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面对着伤残的宗林,还有他那痛不yù声的老母和两个未成年的妹妹,我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已。”
“谢书记,你千万别这么想,生老病死,伤残人亡,谁也预料不到,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定数。”
谢华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恨死自已了!”
“你别这样,谢书记,保重身体呀!”
“你先回村吧,我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村,你把宗林的两个妹妹带回家,现在宗林已经月兑离危险了,别误了她们的学业。”
“谢书记,还是你回村吧,我留下来……”
“绝对不行,我不能离开。天要黑了,你带姐妹俩快走吧。”
“好吧,不过,我对你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才行。”
“你说。”
“你得保重身体!”
谢华微微点点头:“行了,走吧。”
“你对村里的事有啥安排吗?”
“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暂时无法来考虑这些,眼下我们村的当务之急是竹具厂要加紧生产,除此之外就是一些rì常工作,我不在,你就多辛苦点吧!另外,我想到了一件私事请你帮忙,回去后,替我常去照看一下宗林的父亲,让我妈去帮着料理一段时间的家务,拜托了!”
周世杰领出了大妹和小妹,当姐妹俩从谢华的身旁走过时,小妹突然指着谢华说:“我恨你!是你害了我哥!”
周世杰忙阻止着:“小妹!说啥呢?”
“我就要说就要说……”
“不许说!”
此刻的谢华心中极其痛苦和内疚,她真的希望有人责骂她一顿,似乎这样才能好过一些:“让她说,她恨我是应该的,是我的错……”
周世杰还是没有再让小妹说下去,他拉起她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陈母还在悲泣,谢华心怀沉沉的内疚缓缓走进病房,面对着这位伤泣不止的老母,谢华不知如何才能安抚她那颗伤痛的心,但这一切善后她必须面对,包括安抚这位老母。尽管她的心也碎了,需要人的安慰,但陈母身体虚弱,不能再让她这样伤痛下去了,于是,谢华扶着陈母说:“大妈,是我对不起宗林,对不起你们全家,我的错就让来承担一切吧!”
陈母猛地推开谢华:“承担一切?你能承担得了吗?他成了这个样子,你让他以后怎么办?”
“如果宗林不嫌弃我,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说得好听!”
“大妈,我说的是真心话,请您相信我,只要宗林他不嫌我……”
陈母不再说话了,她虽然心痛yù绝,但还能听出姑娘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对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一直到深夜宗林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感到从腰以下像刀割一样疼痛,谢华守护在他的床前,当她发现宗林动了动嘴唇,睁开了眼睛,谢华惊喜万分:“你醒了!”
宗林痛苦地咬着牙:“这是哪儿?”
“是医院。”
“我的腿咋这么痛?”
“你受伤了。”
宗林的头上冒出了汗珠:“我得起来。”
谢华为他拭着汗水:“不行,你的伤很重,得躺一阵子。”
“不我得回家。”
说着宗林便要起来,谢华急忙按住他:“别动,你看,现在是深夜,要回家也得等到天亮啊……”疼痛不断地在加重,宗林皱着眉咬着牙,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谢华一直为他擦着:“很痛吗?”
宗林一声不吭。
“我去叫医生。”
谢华转身向病房外跑去,宗林实在疼痛难忍,他的手下意识地去抚模下肢,当他的手模到了自已短短的残腿时,他惊恐万分:“这……这是怎么了……不!这不是真的……是梦……”他猛地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展现在眼前的是那样的真实和残酷:“我的腿……我的腿呢?”
宗林疯了,大喊大叫起来,母亲从迷迷糊糊中被惊醒了,她急忙下床模到了儿子的床前:“林儿,你咋了?妈在这儿。”
宗林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妈!我的腿呢?我不能没有腿呀……”
母亲泪水纵横:“林儿……”
这时,谢华叫来了医生,宗林一把抓住了医生:“医生,我的腿呢?……谁让你们锯了我的腿?……”
谢华抱住了他:“宗林,你别这样……”
“不!我要我的腿!”
“宗林,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让医生做的手术。”
“你,你为啥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你心太狠了!太毒了!”
宗林越来越激动,完全失去了理智。谢华怎么也按不住他,医生只得给他注shè了镇静剂。渐渐地宗林平静下来,他熟睡了。
这一夜,谢华没有合眼,就这么呆呆地守坐在宗林的身边,生怕他醒来又闹。天亮了,谢云山来了,送来了rì常用品。回家时,谢华硬是劝着将陈母送上车,让父亲一路照顾着回家。陈母不再敌视谢华了,这位善良的母亲虽是农村婆婆,但很明世理,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事的确怪不了别人。现在儿子的身边有谢华照顾,她真的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压在谢华心里的石头也随着陈母的离去而落下了,昨天她真怕陈母悲怆过度有什么闪失,现在这种忧虑终于过去了,她感到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谢华在街上买了很多的水果,回到医院,撕好一支香蕉送到宗林的嘴边:“吃点东西吧。”
宗林将脸侧向了另一边,不看谢华,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滚落:“为啥不让我死?”
“宗林,不要这么说好吗?你这样说知道我心里是啥滋味吗?像刀剌一样,如果真的要死的话,该死的是我,而不是你……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今后的生活我该怎么过……”
谢华握住了他的手:“让我们共同来面对这个现实,携手生活下去好吗?”
这时一个稚女敕的声音闯入他们的听觉:“阿姨,叔叔为什么不吃呀?”
这是一个小男孩,和宗林同病房。谢华走了过去,将手中的香蕉递给他说:“阿姨请你吃好吗?”
小男孩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谢谢阿姨。”
谢华抚模着他的头:“你病了吗?”
小男孩掀开被子,露出一只用纱布紧缠着的脚:“下楼梯不小心摔的。”
“你妈妈呢?怎么没见你妈妈来照看你呀?”
“妈妈是麻将迷,没空来照看我。”
“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是总经理,和妈妈离婚了,阿姨,什么叫离婚啊?为什么大人总说离婚呢?离婚是干什么?很好玩吗?”
“阿姨怎么对你说呢?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宗林还在流泪,隐隐听见他的啜泣,小男孩停住了咀嚼听了听:“阿姨,叔叔怎么还哭啊?他很伤心吗?”
谢华点点头:“叔叔的伤很疼。”
“伤疼大人也哭吗?”
“会的,大人也有眼泪呀。”
“阿姨,你去哄哄他吧。”
谢华拍了拍他圆乎乎的脸蛋:“真乖!”
谢华回到宗林的床边:“宗林,坚强一点,给我一个机会。”
宗林突然转过脸,眼光中流露出激烈的情绪:“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施舍!”
谢华也有些按捺不住自已的情绪了:“宗林,你现在很痛苦,这我理解,可你知道我内心中的痛苦吗?当我在你的手术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刹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凝固了,我想到了你的全家,想到了你的痛苦,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一辈子照顾你,照顾你的全家,可是,我又很矛盾……”
宗林又激动起来,他打断谢华的话:“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既可怜,感恩于我,想以身相许,又十二分地不愿意,不甘心命运这样安排,所以你才矛盾,才痛苦,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对我许下承诺,我不需要这样的承诺,更不会接受这份情。”
“宗林,你别这样,我似乎没有插话的余地,但还是听出你的自悲,所以你的这些话只不过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宗林,坚强一点吧,不要如此不堪一击,你是一个男子汉,应该比我们女孩更坚强。”
“可你们……”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但我要告诉你,人的痛苦、绝望是多方面的,如果一个未婚的女孩被人强暴,这对于女孩来说算不算是痛苦,绝望呢?”
“谢华,我知道你是在激我,安慰我,可你说的只不过是一种假设的痛苦,而我……”
“而你的痛苦才是真实的,是吗?宗林,你错了,有很多人的痛苦你很难发现,但并不是说不被发现就没有绝望和痛苦,而我刚才说的痛苦也并非假设,因为她就在你的面前。”
宗林抬目看着谢华:“你……”
谢华痛苦地闭上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穿过睫毛的缝隙滚淌下来:“那是一个雨rì的傍晚,一个充满信心,满怀致富之道的姑娘匆匆步入在雨雾之中,由于雨势越来越大,她不得不钻进树林旁的护林棚里避雨,就在她月兑去外衣拧水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闯了进来,姑娘吃惊地刚要离开,便被来人拦腰抱住,虽然她顽强地反抗,但终究还是难免失去清白之身,姑娘又羞又怕,不敢将此事说出去,只是独自默默地流泪,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谢华声泪俱下,宗林被她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暂时忘记了自已的痛苦:“后来呢?”
“后来姑娘感到身体不是,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她,说她怀孕了,姑娘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崩溃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上了街道,更没有发觉迎面驶来的汽车,就在她将要葬身于车轮之下,被人推开了,而推开她的人却失去了双腿……”
宗林静静地看着谢华说完,一切都明白了:“谢华,你说的是……你?”
谢华点点头:“是的,所有一切我都告诉了你,我不想隐瞒你什么,目的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永远照顾你。可我知道自己的瑕疵,不知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谢华,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这我能感受到,但我不能接受,这不是嫌你的不幸遭遇,我是嫌我自己,我都这样了,何必再来拖累别人,再说,佟非也不会放弃你的……”
“宗林,我们不说佟非好吗?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是他嫌弃你的遭遇?”
“他根本不知道……”
“那是为啥?”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他。”
病房里静下来了,这时,从病房外传进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谢华听出来了,是佟非的脚步声。她急忙向外迎去。没错,的确是佟非,他提着一兜水果,满头大汗,有些气喘吁吁,见到谢华,他说:“我今天下午才得知这件事……”
“佟非,你不来我也打算回去找你,我们去外面谈好吗?”
一条蜿蜒的小河,静静地躺卧在远离闹区的医院附近,河水清澈见底,一阵微风送来荡漾起细细涟漪,佟非的心里好不自在,他似乎预感到了谢华要和他谈什么,他一直害怕的一场暴风雨看来就要到了。
谢华此刻的心情也非常复杂,沉重,说不出啥滋味,几次想说出要说的话,但都未能出口,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在小河岸边走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先说话。太阳已经坠落西山,黄昏大踏步地走来。终于谢华还是开口了:“佟非,我们……分手吧。”
佟非愣住了,虽然他早有所预感,但还是无法接受从他深爱的华姐里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华姐,你在和人开玩笑,是吗?”
看着佟非那吃惊,不愿相信的目光,谢华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涌眶而出:“佟非,原谅我,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太残酷了,可我没有办法,希望你能面对这个事实,勇敢地走过这一段痛苦的rì子……”
“告诉我,华姐,这是为什么?”
“佟非,别问了好吗?”
“不!我要明白,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好,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但愿你听了别更伤心,佟非,你听着,我不爱你,不想见到你,明白了吗?”
佟非摆着头,泪水簌簌:“你胡说,华姐,你胡!这不是真心话。”
“这是真心话,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爱过你,对你我只是一种同情你明白吗?”
“别说了,华姐,我求求你别说了……”
“佟非,我看不起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变成了泪人。”
佟非双腿一软跪下了:“华姐,我真的离不开你……你不知道这有多痛苦……”
谢华受不了,这样下去她会心软,无法做出决定,她必须狠心:“佟非,你起来,起来!”佟非依然跪着,谢华不知所措,:“好,那你就这样跪着,跪着吧!”
谢华跑开了,她再也忍受不住这段时间来压抑在心底的痛苦了,她扑在路旁的一棵树干上痛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谢华才慢慢止住悲伤,她沮丧、失落,jīng神恍忽地回到医院。小男孩指着坐在他旁边的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对她说:“阿姨,这是我爸爸。”
谢华强作微笑地向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小男孩又指着谢华对中年男人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给东西给我吃的阿姨。”
中年人忙起身,很礼貌地说:“谢谢,请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谢。”
中年男人一指宗林:“这位是……”
谢华瞅了一眼宗林:“我的__男朋友。”
中年男人朝宗林投过羡慕的一瞥:“这位先生真是好福气呀,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谢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农村种地的,听你孩子说你是经理?”
中年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谢华:“请多指教。”
名片上印着:富力家禽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富成。一涉及到公司或工厂,谢华便来了劲儿,她喜欢和这些人聊天交谈,因为她知道这样能学到很多东西,获得很多信息,为此谢华与王富成交谈起来。
“王先生的公司肯定很红火吧?”
“怎么说呢,这几年来,不论是做什么,生意都不太好做,当然,这只是生意人的主观意识,客观现实我想只要好好干,还是可以的。”
“王先生,你在外面见识多,我想请问一个问题,你觉得目前办什么样的工厂或公司比较有出路呢?”
王富成掏出烟刚想抽,忽然想起这是医院禁止吸烟,他又收起了烟:“谢小姐,从你的举指和谈吐来看,你不像是种田的,最起码不是单纯的种田人。”
谢华莞尔一笑:“王总经理好眼力,说实话,我是一个村支书。”
“怎么?想办企业?”
“想试试,但找不到门路。”
“谢小姐,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听我的,你们是农村应该依农村为基础,办一些家禽饲养场还是比较可行的,相对而言,风险也要比办其它工厂小很多,因为家禽毕竟是人们餐桌上少不了的佳肴,所以不愁销售不出去。”
“我们有过这样的打算,但这需要大笔的投资,我们村目前还难以筹集到这笔资金,所以一直在‘望洋兴叹’。”
王富成点点头:“谢小姐,这样吧,如果你们村真想办家禽饲养,资金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
谢华喜出望外,她的眼前仿佛豁然开朗了很多:“王总不是玩笑吧?”
“谢小姐,当老板讲究的就是言而有信。”
“那技术上呢?”
“我可以提供技术人员给你们。”
“那我怎样和你联系呢?”
“你就拿着我的名片去公司找我就行了。”
两个人正谈得起劲儿上路子的时候,小男孩的妈妈来了,一见到她,王富成便不愿多待了,他起身和谢华握了握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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