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夫人在我床前坐下,她纤细柔软的双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还很年轻,年轻到眼睛里只有自己的感受。他有很多的财富,长得也帅,还多才多艺,他很爱我,所以把我宠得更自私。可婚姻一点快乐都没有带给我,我每天都几乎要窒息了,我不爱他,更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所以离开了家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是想要抛弃你,只是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因为我觉得你的爸爸什么都有,又是个好人,他一定会给你最幸福的生活。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抑郁自杀。”
她的双手抖的很厉害,紧紧抓住我的手,把头伏在我的身边痛哭,“你就这么嫌弃妈妈吗,嫌弃我给你的一切,你拼死努力就为了推翻我!你多伤我的心啊!从来没有人这样伤过我的心,”
静夫人,就像她的名字蓝静一样幽蓝冷漠。尽管她长着清秀的容颜,可她在我心中,就是那个为了权利可以杀死自己女儿的冷血武则天,我一生中的苦难都是她造成的,我最憎恨的是她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她抛弃了我,也从来都没在意过我,无论我如何痛苦,她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都吝啬和我说上一句话。
我沉浸在仇恨里,从未感受过她的内心。也许她是个抛弃丈夫的无情妻子,自私的母亲,也是个贪婪权利的坏人,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会伤心的。
泪珠从我的眼角缓缓滚落。我忽然明白,我是爱她的,也渴望着她的爱,从那婴儿时期一直到现在,不管她是美还是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想要她疼爱我。
我多么渴望她的手可以轻轻抚过我的脸庞,为我擦去眼泪,即使这一刻我会离开人世,母亲的温暖,也会让我不再感到寒冷恐惧。
可她伏在我的手上痛哭,始终不曾抬头,亦没有看见我的眼泪,也许我们终生都没有和平共处的那一天。
这时,门响了,传来了师父的声音:“静夫人,等会医生要给若瑄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她冷冰冰的说:“你签吧,对她来说,她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好的。”师父喃喃的说:“唉,最好的脑科医生管毅也不在了,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医生能救若瑄。”
“她不会死的。”她说,“我蓝静,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死在我的前面。”
师父说,“那颗子弹偏了三毫米,本来没有致命伤害的。但是它压迫了脑神经,暂时成了植物人,只要医生能成功的把子弹取出来就没事了。如果手术失败,你如愿以偿了,她这一生都是你的傀儡再也不会忤逆你了,你再也不用一提起女儿就以泪洗面了。”
他们将我推进了手术室。
我仿佛在海底慢慢的在潜着,所有海水都在上面流动,在不知道是不是海的最底部,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周围很黑很安静,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注意到我也许是个异类,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每一口都在低沉地想拼命挣扎着吸,可是越来越没有力气,还剩多少空气也许不重要,头顶上的光一直是个小圆圈,还要过多久,真的能到达吗…越来越没力气,呼吸仿佛静止了,水的体温也忘记了。…一直在游,似乎在眼看着自己窒息。
我像是坐在无际黑暗的海底,忍受着宇宙苍穹的寂寞与孤独。绵延的寒冷将黑暗吞没,在冰封之前,我睡在大海里,在幽暗的孤寂的海底,想起灿烂斜阳下靳绍的微笑。
人们说人死如灯灭,我拥着他的微笑,枕着甜蜜的痛楚,就这样睡去。一个月后——
为了防止静夫人再一次对我做什么事,师父瞒着所有人将我送到了皖南山区一个叫牯牛降的地方,让我在那里养伤休息。
我独自在索道上散步,看着那三三两两的情侣,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平淡和幸福,我微微一笑,也许靳绍和他们一样,此时正和喜欢的女孩一起携手散步。
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一幕——
我说:“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和你做一笔交易,我要你放我一马。”
阿伦低头看着狗血的台湾小言,连看都懒得看我,“你知道杀手的规矩,这是不可能。”
我说:“我知道。我没说要买你不杀我,我买的是,你手里的这把枪,打在我身上的子弹离致命位置偏移3毫米。我是蓝若瑄,三毫米的误差足够我逃生了,而你也可以向组织交代。任何枪支都不能保证会丝毫不差的,只要是机器都会有误差的。”
阿伦笑了笑,说:“成交。”
我失去了一切,可我似乎没有什么占有裕,只觉得这样就好。
我再也没有憎恨过那段污泥般的过去,正是这段不由已的命运,让我体会到了失恋与失去,我才更加珍惜懂得靳绍的可贵。
我执着的去寻找完整的自己,而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珍宝,直到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爱。
这段时间,我想过很多如果,如果父亲不是那样无条件的溺爱自己的小妻子,也许就不会有在无聊婚姻几乎要发疯的静夫人。如果我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成长,不被命运的逼迫,也许我不会成为一个人人争相利用的狙击手。更不会因此遇到靳绍和管毅。
那样的蓝若瑄,也许我会找一个像王医生那样的男人结婚,他是女人理想中的男人,也能带给女人稳定而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所有的事情都真实的发生了,尽管很多过去都不堪的让人不愿去回想。
我现在的生活很美好,我也很珍惜。
其实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幸福,不是别人给的,不是拿来的,也不是等来的。它源于人的内心。
这里的山民每天都在陡峭的山上穿个几个来回,脚步就像武侠小说中的轻功高手,穿着黑色的布鞋二三步便跃上了小小的悬崖。
让我看的叹为观止,没有辅助工具的话,我是没办法这么轻松的爬上去了。
山里的米饭锅巴很好吃,照顾我的大婶每天烧香喷喷的野猪肉和机子肉,还有好吃的一品锅。
我身体好一些的时候,会上山顶帮他们采茶。我背着小背篓,穿着舒适的采茶服,白云缠绕在我的身边,延绵不断的山脉像一只伏地的牯牛。在大自然的美貌下,我似乎将什么悲喜都放下了。
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他也不再爱我了,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依然敬重他的品格。我从不曾后悔爱上这样的一个男人。
他无悔于我的青春,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夜晚,我躺在巨大的岩石上,听着流水淙淙,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不知道为什么,管毅在我的大脑里日复一日的模糊,这些日子,我想起了靳绍,想起了南阳,想起了阿伦,唯独想不起他。
我甚至想不起来他的长相,曾经那样痴狂的爱着恨着的一个人,竟然就像露水一样随着记忆蒸发了。
我坐在清潭的岩石上,赤脚放在冰冷的水里,几只雪白的小鸭子在水面上扑腾着,毫不胆怯。
她大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是多么厉害的杀手啊,连那么爱你的爱人你都能杀死,你为何要对我手下留情。”
我全身在颤抖,那无穷无尽的愧疚淹没了我的心,让我痛苦不堪,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一起离去。为什么……我毫不犹豫的将枪口对准了他……
她说:“你想说你改邪归正了吗?开始否认自己是一个杀手了吗?你以为一句话就可以抵消你犯下的罪孽吗?”
“别说了……”
这世界如此的冰冷,我抖的很厉害,恐惧的,眼神放空的望着地面,直到一个人紧紧的抱住了我,就这样拥抱着,任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用他的温暖和坚定默默的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他。
靳绍说,“当人们做错事的时候,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责骂。”
我没有说话,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下来。我就这样厚颜无耻的活着,每天都在愧疚中煎熬,我强忍着泪水,哪里有资格为那些亡灵落下眼泪,我根本就是一个连哭都不配哭的人。
靳绍说:“想哭就哭吧,不要责怪自己,再多的为难也不能让时光倒流。那些人也不会活过来。”
我说:“我犯下的错,老天自会收拾我的,我也会遭到应有的报应,你犯下的罪,法律也会制裁你。你不必为了惩罚我,而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我跪在地上,颤抖地哭泣。
她挣扎着不肯走,只一个劲倔强的盯着我,“哈哈!我活着只有无尽的痛苦!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我说:“他曾经说,他从来没有在别人生命里留下过深深的烙印,就算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刻骨的记得他。原来那是真的,他的面目我已模糊了,也不能再去记忆了。所以,请你好好活下来吧,不要让他走的太孤寂了,也许你是这个世上唯一刻骨记得他的人。”
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一瞬间,她满眼都是泪水,没有了怨恨,没有了愤怒,只有那无尽的哀愁。
我看着她离开,转身去看靳绍。
我扑在他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己。他说:“忘记别人对你的伤害,也忘记你对别人的伤害吧。”
光,日出,光束穿越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