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钱家大小前脚一走,郑天旺就忙不迭地上了刘家,还特地又腆着脸上宋家借了牛车,好赶上晚饭前把媳妇接回来。
郑母瞧着他那副急样,没好气地锤了他几下,嗔骂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又特意嘱咐秀莲蒸了刘氏平日里爱吃的茴香馅菜团子,但求着刘氏回来后能家和万事兴。
待到黄昏将至,灶上的蒸锅呼呼冒着热气,福哥儿和豆芽鼻尖地闻着味儿来到厨房,福哥儿垫着小胖腿儿抻着脖子往灶上瞅,璧容看着好笑,来了心思逗他:“哟,这是哪家的小馋虫在叫唤哪?”
“不是我,不是我!”福哥儿这个年龄已经懂得不好意思了,听了璧容的话连连摆手,正说着,就听见他的小肚子咕噜噜地叫唤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是别人家的馋虫跑到咱福哥儿的肚子里去了。”
“恩,对对!不是咱家的虫~”福哥也没细琢磨,腆着小脸一个劲的点头。
璧容故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犹豫着道:“这别人家的馋虫可不能留呀,得把它饿跑才行,哎,可怜福哥儿了,今天没饭饭吃了……”
福哥儿一听着急了,连忙道:“不是,不是,是咱家的虫,不是别人的,不能饿阿福呀!”
秀莲看着儿子被璧容逗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揽过福哥儿抱在怀里,呵着他的脖颈道:“你可真是个傻小子哟!”
听得福哥儿哈哈大笑,豆芽却在一旁羡慕的紧,她眼巴巴地瞅了眼外头,只等着他爹把娘接来,却迟迟未见身影,不免开始心急起来。
“豆芽可也饿了,想吃菜团子不?你娘一会就回来了,咱们且在等等好不好?”
豆芽接过璧容递过来的菜团子,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小兀子上,小心地吹着热气,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郑天旺回来了,郑母见他蔫蔫的,又见只是他一人回来,没瞧见刘氏的身影,连声问道:“你媳妇呢?咋的她不回来呀?”
“哎呀,娘你别问了。”郑天旺烦躁地回了一句,自己跑到井边上打水冲脸。
“你有没有好好跟她说啊,是不是又犯你那混脾气了!”郑母微蹙着眉头,又问着他。
郑母不说还好,话头一提郑天旺就一肚子闷气,嚷嚷道:“我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结果让她大嫂堵在门口,愣是连素娥的面都没见着!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咋的回事,她嫂子不是一向不乐意豆芽娘回去的吗,咋的这回跟着拦你了。”
“谁知道那个泼妇今天抽的哪门子风,不让我进去还不说,一个劲地拿扫把轰我,还说我私闯民宅!我都没还手呢,她娘的就满处嚷嚷说我打她!可气死我了。”郑天旺一股怨气地把话原话说给郑母听,郑母听了也是气闷的慌,只道明早她也跟着一同去,且去找刘氏她娘说说。
郑天旺撇着嘴应了一声。
待到转天早上,一家人正坐在堂屋里喝着杂面糊糊,就听见外面一阵敲门声,秀莲去开了门,见是刘氏的娘,诧异不已,一边开门迎她,一边赶着喊了郑母和郑天旺。
“哟,亲家姥姥咋的来了呢,你说这大老远的!俺正和老二说吃了饭上你那去呢!”郑母一脸客气地拉过豆芽姥姥进了堂屋坐下,又问道:“还没吃饭呢吧,快坐下吃点吧,俺家也没啥好东西,亲家姥姥别嫌弃就是。”说着让秀莲去盛了一碗糊糊,又添了一小碟腌菜,两块红薯。
“甭忙甭忙,俺吃完了来的,正巧隔壁家的小子赶了车去镇上,捎了我过来哒。”
尽管话这么说着,但瞧着刘氏娘的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早饭也没吃舒坦,秀莲给她盛了糊糊,连声叫她一块吃,刘氏娘推月兑再三才端起碗。
“哎,昨个天旺去的时候俺不在家,一回去就听隔壁说了这事儿,俺家那个媳妇哟,哎……老婆子实在没话说了,倒是让亲家母见笑了。”
“嗨,亲家姥姥怎么说的,本来就是俺家老二不对,活该被倔回来!”
“亲家母快别这么说,俺个人儿闺女说话啥模样俺最清楚不过了,她爹爹哥哥都老老实,打小就满处帮他哥哥出气,这才长了一身的臭脾气,俺昨个儿在家说了她一天了,不过她就是嘴上功夫,心眼不坏,亲家母可要多担待些啊。”
“亲家姥姥放心,他们两口子过的和和美美就好,俺这儿两个媳妇都是一样着看。”
“是,是,俺知道你家好啊,要不她爹活着时也不会认定你们家不是。”正说着,就见刘氏娘掩着笑意,跟郑母道:“亲家,俺今个儿来是想跟你们说一声儿,素娥有了。”
郑母一听,面上大喜,连声问道:“果真?”
郑天旺在旁也是一脸惊讶,刘氏自从生了豆芽以后,肚子已经好几年没动静了,大夫说她头回掉了一胎,没养好就怀了豆芽,身子落了亏,不好再怀了。郑天旺听了以后心里也很难受,安慰着刘氏只道自己注定命里无子,并一直瞒着郑母。如今,听闻刘氏再度有孕,眼前仿佛一片极乐祥云。
刘氏娘看郑天旺一脸呆愕,嗔笑着道:“天旺家去的那会儿,俺正好去请胡大夫呢。”
“娘,这,素娥都有娃了,俺总得见见了吧,您看,是不跟嫂子说说,可别拦我了吧……”
刘氏娘想到自己儿媳妇就是说不出的怨气,在家里整日张亚跋扈,自己儿子又是个老实的,就知道闷头干活,凡是都被媳妇压着,哎,连带着自己这个婆婆也跟着受气!
“一会儿你就跟娘家去啊,看她再敢拦你!不过,亲家啊,大夫说素娥这胎不怎么稳,俺寻思着留她几日,省的路上颠簸,出了岔子,待过几日胎稳了再叫天旺接她过来吧。”
“哎哎,亲家姥姥说的是,俺叫老二这些日子勤去着点就是了,有啥缺的尽管知会他,这个女圭女圭可是不易哟,可得让老二家的好好养着。”郑母现下脑子里只有未出世的孙子,刘氏娘此时说什么只怕她都会一应俱应。
秀莲和璧容也都紧着给郑母并刘氏娘道喜,钱婆子一家先前闹得那点不愉快此时俱皆散去,只道是自己家破了财换得这些福报。
待得吃了饭,刘氏娘紧着要回去,家里没人照顾闺女她不放心,临走时瞧见豆芽拽着她裤腿哭闹着找娘,索性跟郑母说一同带了她回去玩两天。
郑母自是答应,又差着郑天旺上宋家借了车把刘氏娘送回去。
家里有了喜事,郑母寻模着买些糖果子吃食,给要好的几家送些喜气,特别是宋金武家,他们这些日子没少借人家的牛车,又得了金武娘的话,不收自己家的银钱,总想着过意不去,正巧赶着和这个节骨眼,两家热闹热闹。
只是想起刘氏身子亏,可得要买些好的补补,届时生子洗三坐月子,家里怕又是一笔不小的挑费,郑母前日里刚动的让天业读书的心思,便又要拖上一拖。
璧容从旁看出了郑母的犹豫,想着天业如今已经九岁,若是再往后推,只怕就错过了启蒙的年纪,便寻模着找个机会和郑母提下自己帮他启蒙的事情,总归是买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以作蒙学之用便可。只是农户家鲜少有人识字的,何况是个姑娘,她可要提前找好了说辞。
这日,天业正蹲在院子里闷着头在地上划拉,豆芽一走福哥儿可是寂寞不少,便磨着天业和他去外面捉家雀。
天业正琢磨着昨日在里正家看辉哥儿写的那几个大字,被福哥儿一嚷嚷,便忘了笔顺,没好气地冲他嘟囔了几句。
璧容瞅着他的模样,越觉得天业是个肯下功夫的料,虽然她没有父亲那般识才的本事,不过她相信勤能补拙,熟能生巧。
郑母见两人闹了别扭,过来劝和,听闻天业抱怨福哥儿搅和他写字,想起自己耽误了儿子读书,当下心里一阵酸楚。
璧容借着机会,跟郑母道:“娘,你也别难过了,待到过些日子收了粮食,二嫂稳了胎,咱们好生攒攒,明年便能攒够钱让业哥儿上私塾了。”
郑母听了璧容的话,连连点头,叹着气道:“只望别耽误了他就好啊。”
“娘,说起来业哥儿确实不小了,再晚启蒙就困难了。”璧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郑母的表情,见她一脸焦急,这才道:“其实,我爹以前是在苏州学府里教书的,我打小也跟他学着认了些字,若是给业哥儿倒是不成问题。”
“果真?我家姐儿是个认字的?”郑母一脸不可置信。
“我也是再三犹豫才跟娘说的,也是怕惹了别人闲话,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
“放屁,什么女子无才,娘就见不得那个!哪个家里不都是没得钱让孩子读书,这才都亏了闺女,倒是你爹是个真正作学问的,教了你识字!只是……这启蒙可是要花费啥不?”
璧容自是知道郑母的为难,便道:“不必,待得大哥二哥哪天去了镇上,到铺子里买本《三字经》《千字文》的便可。”
郑母听了欣喜不已,忙叫郑天旺明天去镇上买,连带买条鲜鱼给刘氏娘家送去。
约么过了十来日,刘氏娘家传来话,道刘氏胎稳了,叫天旺来接了她回去,总归在娘家住了小半个月,在再住下去,刘氏娘怕闺女招来街坊的闲话。
这日一大早,郑天旺就赶了车去,郑母不放心便让秀莲也跟着同去。
一路上,郑天旺也不敢挥鞭子,生怕车轴压着石头垫了媳妇,索性慢悠悠地牵着牛,秀莲和刘氏娘一路走一路说笑着倒也不无聊,却是刘氏一路上只揽着豆芽并未说话。
待得牛车到了家,已临近晌午,郑母喜笑盈盈地出来馋刘氏,连连问着她的身子,刘氏娘一五一十地把大夫的话说了,两人又是互相客套了一番。
刘氏娘把包袱里揣着的两斤红枣递给郑母,委婉着说了一番礼轻勿怪的话,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角子,正待给出去,却听得旁边一声咋呼。
“我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怪不得成天的背着我呢,要不是我聪明一路跟过来,还傻不愣登地蒙在鼓里呢。”来人一身深藕色的阔袖旧袄裙,眉毛高挑入了髻,衬得两只细眼越的小,正是刘氏那锱铢必较的嫂子。
“你跟过来干啥,扔了明哥儿个人在家,你也放心。”刘氏娘见儿媳妇偷着跟来,心里很不舒坦。
明哥儿娘倒是全然不顾婆婆,只道:“不放心怎的,我若是光盯着他咱家的银子还不早挥霍光了。”
刘氏娘沉声道:“当着亲家的面,你又乱嚎啥呢,凭的给我丢人现眼!”
话音一落,明哥儿娘脸色就变了,扯着嗓子嚷嚷道:“哟,这可真是没天理了啊!这几斤红枣可是俺娘家弟弟前个月给我买来补身子的,我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吃,这倒好,你倒是拿来给小姑做了人情了!还不能叫我说话了哇!”
刘氏娘一听来了气:“你哪只眼睛瞅见我拿你吃食了,这两斤枣是我昨个儿拖隔壁鸿买来的,半个也没动你的东西!若是不信,且回去把眼珠子扣下来仔细瞅瞅再来跟老婆子闹腾!”
“娘,不是做媳妇的眼馋你的私房,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就那么几亩地,今年还不知道收成咋样,见天儿吃糠咽菜的,瞅着明哥儿瘦的净剩下骨架子了,娘咋的也不心疼呢!”
“我怎么看着明哥儿比豆芽还胖呢,再说了家里可是没缺了他的粮,非得吃成赵家大胖那样的才叫好啊!”
“哟,娘,俺们明哥儿到底是不是你亲孙子啊,咋的还有女乃女乃嫌孙子胖的哩!前阵子我累的躺炕上一个多月也没见你买点啥给我补补,小姑这一怀孕,便是又买补品,又给钱的,旁人见了还以为咱家多富咧!”说着,明哥儿娘就抬眼剜了刘氏一眼。
“嫂子,你说这么多话,不怕亏了口水钱啊!”刘氏见明哥娘一个劲地数落自己老娘,心里那叫一个窝火,若不是自己怀了身子,定是要冲上去扇她两个嘴巴!
“俺现在哪还怕这个啊,这么些日子养了两张白吃白喝的嘴,整天又是鱼又是肉的买,俺家都快让人搬空了!”
“嫂子,我媳妇吃的鱼肉可都是我每日送过去的吧,啥时候花你一分钱了,你们三口跟着沾光我还没管你要钱呢!”郑天旺听不下去了,本来女人家吵架,他们爷们跟着嚷嚷只在不好看,可眼下他可舍不得自己媳妇受委屈。
明哥儿娘一听见郑天旺跟她提钱,登时便不乐意了,心想怕我吃有本事别在我家做啊,嘴上说道:“哟,你还找我要钱了!你那鱼肉不是拿我家的油盐做的啊,后院的柴火见天劈都跟不上用的!再说了,俺们明哥儿可是老刘家的独苗,跟着他女乃女乃吃块肉咋的啦,轮的到你说三道四了还!”
“你给我闭嘴!乐意闹回家关上门喊破了喉咙我就不管你,别在外面给我们刘家丢人现眼!”刘氏娘见儿媳妇吵得没完没了,一张老脸只差找块布盖上。
刘氏见着明哥儿娘跋扈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心道不就是计较钱吗,忙让老娘把那块银角子拿回去,又让天旺去自家后院扛了一捆柴火,扔在院门口,对明哥儿娘道:“我这几天用了你家的柴火,现下都还了你,吃你家的油盐酱醋,便拿了你吃我的鱼肉补了也富裕,这些枣子娘也说了半个没拿你的,如今我跟娘家的账目清了,但凡让我知道你回去再为着这事跟我娘吵,我定拿了菜刀回去砍死你这个母大虫,不信你就试试!”
刘氏说话的时候横眉怒目,脸上青筋直暴,直看得明哥儿娘心里打着颤,虚着声音嘀咕了几句,抬眼见了刘氏的血红目光,想起以前公爹刚死时刘家的一个堂兄弟来家里抢地,小姑子拿刀砍了他手的事情,当下再不敢再说话了。跟刘氏娘说了句回去给孩子做饭就一溜烟地走了。
郑母见了便硬是留下刘氏娘吃午饭,刘氏怕老娘回去受气,也要她留下。
璧容和秀莲在厨房里整顿午饭时,想起刚才刘家媳妇跟婆婆争吵的模样,两人唏嘘不已,不禁觉得刘氏过去的日子也当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