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轩听他问及自己,犹豫一下,心道:“这人问起爹和娘,想必不是什么坏人,告诉他也不妨。”道:“晚辈叶景轩。”那人喃喃道:“叶景轩,叶景轩,景轩,景轩……哈哈哈……”叶景轩听他笑声凄厉,忍不住问道:“前辈,这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那人自顾自笑,也不理会叶景轩,笑着笑着竟颓然倒地,低声道:“满园春色怡独秀,清风雨泽傲生辉。扶醉此景邀杯妙,待自屏轩倚栏笑。景轩……”叶景轩听他吟完这几句,全身一颤,不禁模了一下项上戴着的那块玉,颤声道:“你……你怎么……怎么知道这几句诗的?”
他从小带着的一块玉佩上便刻着这几句诗,题名作“情怡傲春”,但沈怡心曾交代过不准给任何人看这块玉,就连叶浩都未见过,此时眼前这人他从未见过竟然知道这诗,叶景轩瞧着那人等他回答,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
那人仍像没听见一般,口中不住念着这几句。叶景轩心情激动,只觉此事关系重大,上前几步拉着那人问道:“你究竟怎么知道这诗的?告诉我,告诉我啊……”那人被他一阵摇晃,惊觉道:“什么?”叶景轩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诗的?”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闪避的神色,接着道:“这有什么,不过是首诗罢了。”叶景轩急道:“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人道:“听人说起过记得罢了。”叶景轩心想:“这诗也没什么特别的好,一般人记着他做什么。”心中既知他有意隐瞒,问是问不出来的,当下失望道:“哦,原来如此。”
那人起身举起油灯,放在榻上问道:“你到这做什么?”叶景轩道:“我本来是到这送还这衣服的,不想……不想寻到了此处……”那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你既然能寻到这来了,也算咱们有缘。”叶景轩听出他话声轻柔,道:“前辈,我救您出去罢?”
那人笑了一声,抬起手来,手臂一扬,只听“嘭”的一声,铁链打在石壁上,接着“铛”的一声,跌在地上。叶景轩恍然:“原来那嘭嘭、铛铛的声响是铁链这样发出的声响。”那人道:“你能打开它吗?”叶景轩当下无语,摇了摇头,那人朗声一笑,问道:“小朋友,怎么?你很想救我?”叶景轩道:“既在江湖中行走,遇到这样的事自该伸手救援,那也是正常的。”
那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又是渡难的那套说辞,狗屁不通!”叶景轩道:“这话是我爹教我的,我觉着对得很…”那人怒道:“哼,狗屁不通,叶浩教你的更是狗屁不通!”叶景轩听他对自己父亲出言不逊,当下着恼道:“我爹对我说什么你又知道多少,什么狗屁不通!”
那人道:“你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你又知道你救得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坏人救来对吗?”叶景轩道:“你怎知道我不分好坏人便出手相救?”那人问道:“难道叶浩教过你?”叶景轩顿了顿说道:“这难道还要人教么?”
这句话说来甚是狂傲,却是有意反驳那人。只听那人朗声大笑,道:“好,好小子,这傲劲我喜欢!”叶景轩微微一呆,暗道:“这人想来是憋屈坏了,正愁没人陪他斗嘴,我这样说话竟然不生气。”
那人惋惜道:“可惜跟着叶浩将你这好好的傲骨给糟蹋了。”叶景轩听他又在说自己的父亲,愠道:“不知阁下与家父有何仇怨,何以总是以言语冒犯?”那人道:“前辈的事你个孩子不必跟着搀和,但我说的总是没错的。他总是教你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仁义之士云云一类的大话,却不知为人侠者,所需的却是一颗不汲汲于名利的心,像什么终日将为国为民挂在嘴边念叨来念叨去的,多数是想要沽名钓誉的鼠辈。”
这番话说来,叶景轩不禁暗暗点头,他自己其实也不愿终日对人说什么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为国为民的大话,最后还说什么感化、教导世人,自己若什么都不做还对别人说什么去行侠仗义,实在是可笑至极。那人见他若有所思,问道:“你也这样想的?”
叶景轩心中虽也承认几分,但转念想到叶浩向来行侠仗义,绝非沽名钓誉之徒,便道:“可我爹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人本就该受到教导,这样才能摒除恶习,一心向善。”那人朗声大笑道:“只盼沽名钓誉之辈少些,能够真正做到心怀忠义的人多些。”叶景轩心中感动,暗道:“这位前辈其实正是心怀仁义,他的脾性倒与我有几分相似,不喜欢将那些话挂嘴上,妄自高大。”道:“前辈所言有理,晚辈心中也这样想的。”
那人问道:“哦?那你心中实则想做一个怎样的人?”叶景轩道:“晚辈实在惭愧,没有什么大志气想要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大侠,只求一世能够问心无愧便觉心安。”那人放声大笑,说道:“你这志向虽比起那些沽名钓誉、假仁假义的鼠辈要好一些,但要想问心无愧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怕也只能是说说罢了!”
叶景轩想到生死门险遭屠门一事,便是因自己所起,要说问心无愧怎么可能,当即道:“前辈教训的是,这人世的事难预料的很,有时你觉得没有牵累旁人,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问心无愧的志向又是一句吹嘘的大话!”
那人道:“也不尽然,在我心中其实与你想的一般,要做到什么除危济困、救国救民非一般人所能做到,但为人断不能失了问心无愧这样的行事作风,有此心纵使有什么事难免让自己心存愧责,也有心去补救。”
叶景轩听了这番话道:“正是,多谢前辈令晚辈会晤。”那人哈哈一笑,道:“你小子与叶浩学来还能有一颗这样的心,不容易,老夫欣赏你。”叶景轩道:“说来忏愧,有负我爹教诲,难成大器,没有能成为他那样的大侠的雄心壮志。”
那人冷哼一声道:“成为他那样的大侠很好吗?”叶景轩与他这番说话,在心中早与他亲近,听他这样说来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也不是。”
二人正说话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叶景轩“嗯”了一声看向那人,只听那脚步停了下来,一人道:“叶施主,您用饭罢。”接着听到有什么东西放在地上,脚步声向外去。
那人朝暗道的另一头直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盘子取进来,放在榻上。叶景轩忍不住问道:“前辈也是姓叶么?”那人不语,顿了顿道:“这和尚的芹菜豆腐想必你也吃不惯……”叶景轩知道他有意岔开话,接着道:“前辈,您也姓叶对不对?”那人道:“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不过一个姓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叶景轩道:“既然如此,前辈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将真实性命告知有什么不可的?”那人道:“小朋友,你可别后悔!”叶景轩心道:“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后悔的?”当即学了他的话道:“不过一个名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人道:“我是姓叶,名叶傲!”
叶景轩听了“叶傲”这两个字,不由得全身一震,惊道:“你,你就是叶傲前辈?”那人冷声道:“怎么后悔了知道了?还是想一剑将我杀了?”叶景轩心惊是因为曾听冷若霜、苏志清俩人对自己说起过这个名字,此时听来实则震惊不已,转念一想:“这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同姓罢了!”道:“你和我无冤无仇我杀你做什么?”
叶傲疑道:“叶浩没跟你说起过?”叶景轩道:“什么?”叶傲不由问道:“他没跟你提起过我吗?”叶景轩道:“没有啊!”叶傲神色一喜,将盘中的饭菜推给叶景轩道:“小朋友,你若不嫌弃就同老夫一起吃了这餐饭。”叶景轩心道:“这位前辈常年独居在此,想来孤寂,我便陪他吃了这顿饭,再行告退。”便道:“前辈好意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坐在榻上。
叶傲大喜,举起罐中的清汤道:“此处无酒,我以此汤代酒与你喝一杯。”举起罐子来仰头喝了几口,递给叶景轩,叶景轩接过喝了几口,道:“晚辈有许多想法与前辈甚是相似,只可惜晚辈还有事在身,不然真想与前辈在此畅谈一番。”言下之意很是惋惜。叶傲道:“你的事急还是不急?”叶景轩道:“是急事。”
叶傲不以为意,淡淡道:“现在也不是什么急事了!”叶景轩惊道:“为什么?”叶傲道:“你在这一夜半日,若是急事岂不是耽误了?耽误了的急事就不算什么急事了……”叶景轩大声道:“什么?一夜半日?”叶傲道:“这和尚送饭来便是午时了,你应该是昨夜进来的罢?”叶景轩叫道:“坏了!”起身道:“前辈,晚辈真要告辞了。”提剑遁着地道往回返。叶傲喝道:“你现在去了还有什么用吗?”叶景轩道:“请恕晚辈不能相陪,来日定当带了美酒与前辈痛饮一番。”说罢阔步向前。
叶傲站起身来手臂一振,铁链呼出,叫道:“小朋友,即来则安之,着急也无用了。”叶景轩见他势欲动手,一惊之下手握剑柄,朗声道:“前辈,晚辈真有要事耽搁不得,还请您放行罢。”叶傲道:“你手中的长剑若能将我打败了,我自然拦不得你,出招吧!”
叶景轩心道:“这人多年没跟人动过手了,定是心焦难耐,我与他好言说清,说不准他会放我离去的。”便好言道:“前辈,晚辈功夫粗浅,怎会是你的对手?你若想打架等晚辈回来陪你便是。”叶傲喝道:“少废话!动手吧!”说罢铁链呼啸着卷来,阻在叶景轩身后,不容他月兑身逃去。
叶景轩万万没想到叶傲说翻脸便翻脸,愕然之下拔剑迎上。
正道是:论侠之大者何为俯仰天地皆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