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修真界有三种疼,那是比心疼还疼的疼。
一是邪修常用的搜魂术,二是虫师一族的,三便是昆仑开剑府。
搜魂术具体是怎么个疼法,无人能够说清,但凡被搜过的都疼疯了。但看受术之人的惨叫形状,估计是疼得有些惨烈。未知永远最令人恐惧,所以搜魂术位列三痛之。
,是虫师一族的立身之本,正是凭了这功法强大,虫师一族占尽奇宝却无人敢惹。这坑爹的功法一旦开练,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天,一生无缝的疼。虫师族这功法之强,举世皆知,但是每一代愿意练这功法的绝不会过十个。这十个还肯定得有三五个最后疼得自尽。
据传,曾有一位虫师族族长在修炼千年即将飞升之前突然自杀了,留书说:“即使飞仙,也不能告别这磨人的功法,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去到一个没有疼痛的世界了。”
三痛相比,昆仑开剑府是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忍受的。它的疼痛循序渐进,而且可以自主叫停。而它的蛋疼之处在于,你得保持清醒。搜魂术还允许疯一下子呢,“万蚁锻身法”还可以安眠药睡过去呢,昆仑开剑府你就只能瞪着两颗眼珠子死挺。
现在,杨夕已经瞪着一颗眼珠子准备好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毕竟还是有点紧张,她不是怕疼,她是怕自己没忍住疼昏过去了,去不成昆仑。
杨小驴子默默的给自己打气:驾!
当白修士把右掌搭在杨夕头顶的时候,杨夕先感觉到的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从头顶百汇灌入,延伸过脖颈。碧蓝色剑气顺着白修士的手掌喷薄而出,从杨夕的头顶灌入,到了脖颈处似乎是终于遇到了阻塞。
真正的疼痛开始了!
仿佛有一柄大锤沿着颈椎拼命的敲,要敲碎骨头,砸断筋。杨夕咬着牙根子,能清楚的听见颈椎骨嘎巴嘎巴的响。
还可以忍受。
“府门开了。”
伴随着白修士的声音,杨夕忽然觉得后颈处一空,仿佛整个身体突然破了一个大洞,那冰凉剑气顺着大洞冲进脊椎,如同一把开山巨斧,一下下劈在脊椎上。
杨夕眼前一黑,忙道不好,大喊一声:“先生,不要让我昏过去!”
白修士的声音似乎带了点隐约的笑意,
“一骨。”
杨夕的嘴唇咬出了血,眼前一阵阵的黑。她听见后背出“咔啪”一声响。
“两骨。”
杨夕的短短的指甲扎进了掌心。
“三骨。”
杨夕一颗露出来的黑眼珠满是血丝,狰狞的瞪着。
“四骨。”
视觉已经彻底背弃了杨夕。生理泪水顺着眼角不停的流下来。
“五骨。”白先生的声音有了点叹息的意味,这小模样可怜得,不是真正冷硬心肠还真看不得。
忠义堂一地下人尽皆动容,这独眼的丫头已经追平了先前朱大昌的纪录。朱大昌此时已经清醒,在一边啊呀呀直叫:“丑丫头,使劲儿!”
程思成本来也跟着稍稍有点紧张,听见朱大昌的话,俊俏面孔上黑气尽显:爷怎么这么想把这玩意儿拍死!你当是生孩子么!
“六骨。”
十指间丝线翻飞,先把自己的腰腿紧紧捆住,再不能跌倒。
杨夕想,我得想点什么,不然很快就会挺不住了。
我,得成一个好剑府,然后才能去昆仑。即使是剑仆,总能攒点门派贡献学一部剑法的。学成剑法就能破了心魔,然后进阶。就算四年才能晋一阶,我今年十四,时人寿命有四五十岁,我若能长寿一些,这辈子筑基也是有希望的。
这样想着,似乎就又多了些许忍耐的力气。
“七骨。”
杨夕追平了邓远之的纪录,仍然没有放弃的迹象。
朱大昌跳起来:“丑丫头真厉害!”
邓远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骨。”
杨夕想:筑基之后……老道士,我的那张卖身契就真的没用啦!我就不是别人家的奴婢,能堂堂正正的说一声:“我不贱。”
我爹二钱银子卖了我,我就是想不认帐。我就是可以不认账。我杨夕从来都没有认过帐!
“九骨。”
杨夕看见,朱漆的横梁,流血的手臂。
骨瘦如柴的小丫头,被一根麻绳吊在柴房里。程家真是有钱的人家,连柴房都精致得画儿一样。衣衫褴褛的小丫头,是这间屋子唯一不精致的东西。吊在房梁上,像一只引颈待宰的鸡鸭。
杨夕怔愣的看着,这是她。
六岁那年,刚进程府。她并不十分懂得怎么作奴婢。十四小姐要她学一个猫儿的叫声来听听。
她不会。
又让她挂上尾巴,学一个猫儿在地上爬。
她不肯。
那个凶厉的老嬷嬷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把她吊起来挂在柴房里,挂了七天。手臂被绳子勒住,一天就会开始红肿,三天就会开始淤紫腐烂,第七天,两只手已经烂得没了知觉。
七天后,杨夕从柴房里出来,让跪便跪,让趴便趴,真正乖成了一只波斯猫。
十岁的孩子,到底是没能宁折不弯的。
杨夕悚然一惊!
自己这是又入了心魔幻境!
略一思忖,是了。
剧痛加身,心境不稳,本就容易被心魔乘虚而入。所思所想,被‘专斩心魔’的剑气一勾,自然就入了这幻境。
就不知,意识陷入心魔幻境之中,那剑府还能不能接着开?
“十骨。”
忠义堂里,雷光大现。
白允浪突见从天而降,劈在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小丫头上。差点被闪瞎了的,成了真正的瞎子。
金丹期的?这练气一层的丫头片子心魔到底是有多重?白某总算知道这丫头为如此执拗的要做剑仆。
白允浪不动声色的把,换成了。
既已如此,只好帮着遮掩一下。
幸好某是杂灵根……
程思成:“白兄,这雷光大作,是何缘故?”
白允浪高深莫测的一笑:“骨头太硬,劈不动了,换接着劈。哟,十一骨了。”
心魔幻境里,杨夕正默默打坐。
六岁的小杨夕后面挂着条尾巴,猫一样的趴在她身边叫唤:“姐姐,姐姐,你的怎不看看我呢?我就是你呀姐姐,你不记得么?那天呀,你就是这样在十四小姐身边爬的。你不记得了吗?”
杨夕垂眸看着自己六岁时的脸,面无表情,一头冷汗。
开辟剑府的疼痛,已从胸椎眼神到腰骨。大开大阖的斧劈之痛,开始变得绵长深邃。似有钢钎沿着椎骨一下一下雕凿。
六岁的杨夕猫儿一样的缠上来,搂着十四岁杨夕的脖子:“姐姐你看,做猫儿多好呀,有主人喂吃喂喝,摇摇尾巴就能安逸生活。姐姐何必活得如此辛苦,如此奋力?”
杨夕低头看着娇弱的猫咪,“猫儿虽好,却不是人。”
“嘻嘻!”六岁的杨夕,挠了挠刘海前的一朵一朵‘逆璇儿’:“姐姐可真虚伪,做过猫儿了,吃过了饱饭,再来教训自己,难道就高贵了么……”小小的手在杨夕的胸脯上揉了一把:“不亏心么?”
杨夕一笑,冷汗滴滴答答流下来,滴在地上:“我不教训你,我是提醒我自己。”
猫儿眨眨眼,同样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有一分娇俏:“我就是姐姐,姐姐就是我,我们是一个人呀。”
“你不是我,你只是我因违心妥协而生的心魔。”杨夕笑着摇头,龇牙咧嘴,汗透衣衫,好不狼狈,“是我对金尊玉贵的一份羡慕,对卑微不堪的一份逃避。”
猫儿坐进杨夕的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软软道:“好姐姐,六道众生,生来就有猫有人,有人坐待家中呼奴唤婢,有人当街横死无人掩埋。所以人都说——宁做家养猫,不做流浪丐。姐姐这样想,很平常的呀。”
一个苍凉古朴的声音在远方响起,带着洞悉世情的悲悯,和穿越亘古的沧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话音未落,空中飞来一把一把紫雷环绕的阔口断剑,剑身虽折,却不掩滔天剑意!
紫雷断剑在空中鸣颤,出切金断玉的铮铮之音:
“天地不仁,共工敢撞不周山;
圣人不仁,百姓敢揭三丈竿!
吾不甘,这世上只有高贵和卑贱。
吾不信,五千年后还没有一个平等的河山。”
仗剑求仙,踏遍河山,终一日,把这世上高低贵贱,斩成一马平川!”
杨夕噌的一下站起来,小小胸脯亦觉有豪气激荡,两眼紧盯那柄断剑。猫女孩儿从她怀里滚出来,“啊呀”一声。畏惧的看着空中断剑,瑟瑟抖。
紫雷断剑一剑劈向空中,朱门柴房连同那六岁的猫儿一同寸寸破碎。仿佛被一双巨手撕去这世间的表象。
血河湍流依旧,白骨皑皑为舟。
血河两岸,目光空洞的人群望过来,一柄紫雷断剑直插河底。血河瞬间蒸腾,化为道道血红烟气。滔天血河在这一击之下毫无抵御之力。
杨夕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把搅翻血河,肆意逞凶的杀器。这,就是剑!
脊背上挫骨扬灰般的疼痛,仿佛被胸中沸腾的热血洗刷无形。不是不疼,可头脑热,心口烫,让人根本顾不上去那区区一个“疼”字。
杨夕嘿然一笑:老道士真是画得一手好饼。杨小驴子这辈子就是扯断了脖子,挣出了命去,也一定要对那饼啃上一口!
异色双眸映出闪闪雷光,晶亮晶亮的。“带上一把剑!”
胸中似有枷锁突然断裂,丹田处旋转不息的气旋,骤然分裂成两层。
练气二层,突破!
忠义堂里。
白允浪额头隐有薄汗,这小丫头的心魔到底是什么,疯狂吸收剑气,眼看着三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仍未破魔。区区一个开辟剑府,竟比跟魔修干上一架还费神。
忽然,天劫雷光倏然消失,那端跪在地的小丫鬟身子一震。
白允浪只觉剑气一阻,当机立断的收手。
可惜了,不是没有可能更进一步。然而毕竟不是真天雷,若是被人看出雷势变弱,这孩子的心魔秘密就藏不住了。
白允浪面上微笑,向程思成拱拱手:“十七骨剑府,白某恭喜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