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狐族美人甚多,白若烟就是其中之一。
白若烟本为七尾天狐,她的父亲乃先帝麾下重臣泓垠,戾山一战,泓垠为保护先帝而死,帝君感念其忠义,便亲自做主,将她许配给了独子为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颛顼愁肠百结,撇去碧落不谈,白若烟可算得上是第二个。
“你来做什么?”
见她走近,玄枫闪避不及,当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得厉害,抽搐道:“青丘国好歹也算七十二仙境之一,居然连自家的王妃都看不住么?”
闻言,旁边站着的小仙悲愤不已,心道:
合着少主你这也太没良心了,人家美女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却像见了鬼似地,巴不得赶紧把人家往外赶,这算什么事啊?
“闲来无事,听说蜮山的桃花开了,便想来看一看。”面对玄枫的冷淡,白若烟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一样,微笑道:
“玄枫,你我相识百年,莫不是连这么个情面,也不肯卖我吧?”
“我记得玉狐宫中也有桃花,且经由天泉滋养,吸纳了天地灵气之后,开出的花未必就比蜮山逊色。”
玄枫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既要赏花,芳菲万里,哪里不是去处?”
白若烟媚眼一斜,那负责侍奉的小仙立马心领神会,找了个借口,猫腰从门缝里溜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替他俩把门给关严实.
见他离开,白若烟才转过身来,捻着一缕发丝,淡淡道:“若只是为了赏花,的确哪里都可以看见。”
玄枫撇开了视线。
“但我不是为此才来九洲。”白若烟上前几步,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玄枫,你我何时竟变得如此生分了?”
玄枫推开她:
“白若烟,不要胡闹。”
“是,玄枫,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姓白。”白若烟被他推开几许,倏而冷笑,“就因为我姓白,你就认定我该嫁给王,然后安分守己地栖居深宫之中,顶着狐族正妃的名衔,蹉跎岁月么?”
她望着他,那眼神里,渐渐便染上了一丝幽怨:“玄枫,你究竟有没有心?”.
颛顼,你究竟有没有心?.
同样的话语,藉由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虽然隔了那么多年,玄枫还是怔愣当场.
眼前白若烟的身影与碧落互相重叠,宽敞的屋室转瞬化作一片凄冷月夜,皎辉似水,寒风萧瑟,他独自伫立于天地之间。
满手的血,满脸的泪。
心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从里面冒出来,只是那伤早已腐朽,纵使撕裂,流出来的血也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
玄枫低下头来与白若烟对视,却见那双眼里漆黑一片,只瞳孔中倒映出了他俊秀的轮廓,玄枫看着她,仿佛依稀看见了当年的碧落。
一样的倔犟,一样的痴情。
千年万年,眼里始终只看得见颛顼一个,她的心太窄,爱上了他,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那样干净而纯粹的爱.
一阵清风拂过脸庞,白若烟深吸了口气,稍微定了定心神:“我是不会放弃的。”
“良缘难求,你应当好自珍惜。”
收敛了平日的玩世不恭,远山静水中,玄枫低垂着眼眸,嘴唇微抿。光影投落在他的侧廓上,那样完美而又棱角分明的弧度,却隐约透露出一丝凉薄的味道。
直到此时,这样近距离地细细打量他,白若烟才发现,玄枫其实长了一张薄情的脸。
“情如饮水,冷暖自知。”
白若烟转身推开窗户,眺望着远处挤挤挨挨的粉色花海,转移话题:“果然还是这里的桃花开得最漂亮,好久没有来这里玩了,今日你可定要陪我尽兴才是。”
玄枫仍不死心:
“其实,听说百花仙子那…………”不等他说完,白若烟就挥手打断,从底下拎起一盏寒梅醉,然后笑意盈盈道:
“你若陪我去蜮山赏花,这壶酒就送与你。”
放置了千年的佳酿,其味道自然非比寻常。
玄枫盯着那小瓷壶犹豫良久,白若烟见他动摇,轻轻拨开了一点红塞,那沁人的香气就像长了手似地直往鼻子里钻。
香味勾啊勾的,一路将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这酒可是选用上等寒梅做的,用紫砂坛灌满埋在地底下,再经过千年储藏,整个青丘只此三坛,你若是不要,我就拿去送给别人了。”
终究无法抵抗美酒的诱huo,玄枫一把抢过酒坛,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那我们早些动身,晚上我派人送你回去。”
“留我在这住一夜亦无妨。”
“你的身份非比寻常,若真留你住下,明日白央君肯定掀了我的麒麟窝。”玄枫抱着酒坛踹开屋门:
“走吧!”
一式,尽显清华。
紫宸佩剑名叫辟渊,凝水成刃,莹若秋泓,光洁的剑身倒映出他冷淡的眉眼,挥动间墨发飞扬,好似周身都被一股寒气所笼罩。
他飞身而上,那单薄的白袍被风吹得像要散开来,雪花纷纷从敞开的前襟、衣袖滑落进去,贴着温暖的皮肤,融化成雪水,落入他的里衣。
群峰逶迤,天地寂寥。
剑芒冲破云霄,灿若流霞,一舞剑气动四方,狂风呼啸,似乎想要将他拽入那无尽深渊。
紫宸却依旧稳立云端,长指抚过剑身,不待看清他的动作,霎那间青虹飞泻,如九霄星辰,化作银辉流光。
迸发而出的夺目光芒将整个山谷照亮,太液空明,如梦似幻,他的身影完全融入了苍茫之中,却又比世间万物更加飘渺出尘。
白衣翩袂,清冷孤绝,宛如一朵缓缓绽放的冰山雪莲,无暇而唯美,只能这样远远地仰望着他,以那样圣洁的姿态,遗世**.
青汐呆立原地,怔愣地望着那抹雪白,张大嘴巴,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青汐猛然惊醒,却见紫宸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墨发上还沾着几片莹白,望向她的眼神平和而温柔:
“想学么?”
什么?
青汐还在混乱状态,紫宸已拉了她的手,将辟渊递给她:“这是昆仑剑法,千百年来,我只教给过青玄一人。”
他低下头,视线与她相交:“要不要我教你?”
几乎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身子陡然一轻,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崖上,紫宸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握紧剑柄,另一只手则揽住她的腰,轻声道:
“摒除杂念,尽量做到人剑合一。”
青汐照做,紫宸倾身向前,带着她慢慢地,一招一式地悉心教导。
天色越来越暗,空气中的寒意也更加凛冽起来。
青汐的脊背紧贴在紫宸宽广的胸膛上,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宽袖替她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倒也不觉得冷。
时间在指缝中不断流逝,青汐依偎在紫宸怀里,偷眼瞧着看他俊美的侧廓。
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握着她的掌心却如此温暖,她被他环在怀中,看着这广袤六界,原本的忐忑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仿佛只要呆在这个人的身边,在他的庇护之下,就算天地翻覆,他也能为她抚平所有伤痛,为她阻挡所有风雨。
“不要分心,抓紧我。”
腰间忽然一紧,紫宸推动她的手臂凌空一劈,剑光倏地穿过岩壁,巨大的岩石碎裂开来.
他们的指尖互相纠缠,袖袍翻卷。
青汐恍惚瞥见一根红色的曲线,悄悄地从他们手腕处缓慢延伸,于指尾互相缠绕,牵绊成结,那样的脆弱而又牢固。
小竹林中,青汐抱了堆衣服,正在溪水里涤洗。
山清水碧,暖风和煦。
青汐拎了白袍一角,指尖对着水面戳了下,周围的水流立即呈漩涡状聚集,卷着那衣服来回起伏,甚是欢乐。
“啧,懒丫头,这点事还要靠驭水术去做!”溪边的青石上,一只浑身毛色绚烂、神情倨傲的长尾巴大鸟抬起一只爪子,嗤鼻道。
青汐撇撇嘴,只当没听见。
彩翼黄鸟本是上古遗族,它们在羽族中,是仅次于凤凰一脉的强大存在。
眼前这只名叫‘绯炎’的黄鸟,一身金红明亮耀眼,两片翅膀收拢身侧,翅尖缀着点点火焰,通体淡色神光笼罩,尾翼流光溢彩、鲜艳夺目,再配合脑袋上那簇长得极为骚包的巨大冠子,怎么看都感觉十分之…………
————欠扁!
绯炎是紫宸仙君豢养的灵兽,本身就通晓人言,紫宸生性淡漠,不喜与人客套,这偌大的昆仑山终年冷寂,便也只得了它一个与他作伴。
日子久了,绯炎渐渐得意,似紫宸这般绝代风华的仙人,翻遍六界也不定能寻得一个。
世间的灵兽那么多,他却惟独选中了它,既得了紫宸的庇护,又备受他器重,时常引得周遭那些同伴羡慕不已:
“你可真是走运,平白得了个这么好的主人。”
闻言,饶是绯炎自诩低调,亦难掩得意之情:“你们若是羡慕,也去找人缔结契约好了。”
其他黄鸟悻悻道:
“昆仑仙君卓然清华,又怎是其他小仙所能比的?”
绯炎高高地昂起头颅,越发得瑟起来.
青玄在山上时,照顾绯炎的任务就全摞在他的身上,青玄是个机灵的人,手脚利落,心思细腻,绯炎很喜欢他。
及至青玄跟着元始天尊去西荒除妖,绯炎几天没人打理,心里正郁闷呢!
紫宸出门一趟,又给它另觅了个人回来。
绯炎原本以为会是想青玄那样温雅的类型,不想这话它只猜对了一半,来人的确是跟青玄一个姓,骨子里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玄儿的胞妹,唤作青汐。”
穿着绿衫子的小姑娘滴溜着一双大眼睛,巴巴躲在紫宸仙君身后,从他胳膊底下探出一个脑袋来,好奇地抬头瞅着它。
四目相对的瞬间,绯炎一个激灵,顿生警惕之感。
这分明是条小母龙呀!
绯炎站在梧桐枝上,扑扇着翅膀打量了眼前的小丫头下,只一眼,它就惊恐得几欲尖叫起来!
只见青汐笑容满面,脸上却挂满算计之色。
绯炎盯着她的眼睛,墨黑的瞳眸里,隐约倒映出来它的模样,威风凛凛,姿态优雅,她忽闪了下眼睛,那画面瞬间切换,居然变成了一盘香喷喷的拔毛烤鸡!
烤鸡?!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人五花大绑,然后吊起来摁在菜板上,底下的灶膛里,一簇火苗狰狞地舌忝着锅底,锅里‘哗啦啦’翻滚着滚烫热水。
青汐抓着它的尾巴,左手提刀,右手握勺,森森笑着:“小麻雀,这回可算抓到你了!”
“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
紫宸并没有察觉出两只之间诡异的紧张气氛,抬手在它背上拍了拍,转而将青汐拎了后领提到它面前:
“要好好相处啊!”.
绯炎瞬间泪流满面.
溪水欢快地流淌着,青汐俯□子,从水里捞起已经洗干净的衣裳,拖出来用力绞干,然后挂在系于两根青竹之间的绳上。
清风拂过,白衣飘舞,透着一股淡淡的冷莲香。
青汐现在暂居昆仑,一切开支都算在紫宸头上,身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废柴,衣食父母的大腿一定要抱紧,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是以,在绯炎屡次旁敲侧击,提醒她不事生产之后,青汐掘地三尺,终于发觉自己才能:
“仙君,其实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紫宸原本正端着茶盏喝茶,猝不及防,被茶水呛了一口。
“……………不必。”
抬袖轻咳了几声,紫宸有些尴尬:
倘若寻常收拾卧房还好,那换洗下来的衣物,难免有贴身穿的。他独居千年向来用法术清理,怎么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做这事?
他这样思忖着,青汐却毫不知情。
只道自己吃他的用他的,不但占了他的地方住,还连累着他耽误了修行,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此番难得能有用得上她的地方,立即狗腿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最擅长做这些了,无师自通,十项全能,绝对是居家旅行的必备首选!”
紫宸还欲推拒,青汐却抢先一步,抱了他昨晚换下,随手挂在旁边的内衫,一溜烟似地飞奔出门。
待得他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
望着空荡荡的回廊尽头,紫宸怔愣良久,一抹红潮慢慢顺着耳根蔓延开来.
晾完衣服,青汐伸了个懒腰,扭头往回走。
身后的绯炎嘀嘀咕咕地跟上来,见她活蹦乱跳地向后山走去,不觉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采霜花啊!”
青汐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悬崖,陶醉道:“暮冬前的霜花味道最好,趁新鲜时采一把回来,晒干了泡茶喝,可以吃整整一个冬天呢!”
关键是纯天然无污染,不要钱呀!
看出她心中所想,绯炎鄙夷地飞过去一个白眼,扇翅膀飞落到雪松上,低下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后山风大,小心掉下去。”
上次从瀑布上坠落,一头砸中紫宸仙君的阴影还没完全消散,青汐踌躇着左右打量了一下附近地势:
“这周围的雪很少嘛,我选平坦的路走,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
绯炎继续抖爪子。
到底还是心有余悸,青汐伸手拽了拽它肚皮上的软毛,厚着脸皮道:“你不是灵兽么,不如陪我一起去吧?”
“我才不要去后山那种鬼地方呢,”绯炎想也不想就嚷嚷道,“那里又冷又滑,到处都漂浮着雪毛球,毛鼓鼓一团飞来飞去的,看着就头疼。”
雪毛球是一种生活在昆仑主峰上的小雪精,它们由冰雪幻化而成,模样可爱,最喜欢和人嬉戏,是无害的小妖怪。
挫窜失败,青汐忿忿地踢了一脚底下的积雪:“哼,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说完,挺直了腰板,昂首阔步就朝山道上走去。
看着青汐在茫茫的雪色中化作一个小点,绯炎迅速跳下枝头,暗笑.
湮没在朦胧雾气中的悬崖上,寒风簌簌、苍茫空旷,隔着猎猎风响,隐约有长剑破空之声传来,一缕幽蓝剑气绰绰生辉,庄严华美.
“紫宸喜静,向来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去后山练剑。”绯炎踱着步子,开始计算两人相遇的时间:
“我劝你不要去了,你不听,这次被他抓到活该。”
这样想着,它郁积心头多日的哀愁终于一扫而光,掉转方向悠然离去。
霜花性寒,生于昆仑之巅,极为难得。
青汐抱了根藤蔓颤颤巍巍地从悬崖上荡下来,四周都是坚实的冰壁,踩上去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好不容易模到平地,那藤蔓却不够长,距离地面还有段距离。
青汐摇头晃脑张望了番,见实在没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抓,只好深吸口气,狠下心,闭着眼睛‘噗通’一声往下跳。
幸而地面上还铺了层厚厚的雪,青汐呈个大字状的横尸雪上,底下松软冰凉,站起来甩掉一头一脸的雪沫子,除了形象不太完美外,其余都还好。
崖边长了银白一片,挤挤挨挨地簇在一起,隔着大老远,就能嗅到霜花那种特有的香甜气息。
靠,发啦!
一眼瞥见如此众多的霜花,青汐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狂奔过去,扑进花堆里激动得抱着尾巴直打滚,这么多霜花,好幸福耶~~.
抱着满满一怀的霜花原路返回,青汐是个路痴,就记得个‘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那标识牌还要固定不变,否则换个方向,她看哪里都一样。
踢踏踢踏地踩着雪花到处乱晃,空中翻滚着好几只毛球团,一身蓬松的绒毛,脑袋上耸了两小耳朵,尖尖细细,活泼得很。
青汐瞧着欢喜,便跟着那雪妖往山里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发觉自己走进了一片空地。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她回过头,才看清这里原来是临近悬崖的一处平坡,只不过被雪峰所遮掩,在外面看不到罢了。
冰雪封天,一袭人影负手而立.
青汐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