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露更重.
青汐磨蹭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偷偷模模地踱回房内,负责服侍她起居的仙婢见她这么晚回来,一双眼迷蒙蒙的,忍不住惊道:
“小公主,你这是被沙子迷眼了?”
对,没错,咱的确被迷了眼,只不过不是沙子,而是狐狸毛!
青汐摆摆手:
“没事,只是太困罢了,你先出去,让我睡会儿。”看着她耷拉着脑袋,整个无精打采的样子,仙婢亦不好多说什么,将被褥帮她铺好,推门离去。
将脑袋埋入枕中。
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珠光绰绰,莹白的光辉,将旁边墙上挂着的壁画映衬得更加萧凉,青汐愣愣地望着那壁画良久,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
遂起身搬了张桌子,将那遮掩在壁画下方的缺口堵上。
以前这张画是白央君从府库里挑出来,特意为掩人耳目给她挂上的,那时候他们整夜同衾而眠、耳鬓厮磨,哪里会想到竟会变成今日这般尴尬?
嗯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这样想着,原本於结在心里的闷气‘噗哧’一声消了大半。
跟自己过不去,那简直就是变相折磨。
青汐打了个呵欠,随手一扯被子,蒙头就睡,不料脑袋才刚沾上枕头,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小七。”
青汐装死不动。
那叩门声持续片刻,逐渐安静下来。青汐竖起耳朵,却听到白央君温柔的声音,悠然响起:“你若不开门,我就进去了。”
见过厚颜无耻的负心男猪,但不要脸成这样的,还真是百年难遇。
青汐打定主意岿然不动,一转身,干脆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结实,白央君来到榻边,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正在蠕动的被子茧。
“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
身旁的被褥陷下去了些,一丝轻叹自头顶传来,青汐不欲理睬,身子一斜,却已被人稳稳揽入怀中:
“纵使恼我,也不该把自己憋死在被子里。”
语中依稀带了几分戏虐的笑意。
若是平常,被他这么哄一哄,青汐便也就顺毛了。只是这次情况特殊,你说前脚才安抚完大老婆,这后脚就紧跟着来看小老婆…………啊呸,她才不是什么小老婆!
青汐被他引得心头火起,一把掀了被褥,皮笑肉不笑道:
“帝君果真风流。”
白央君动作一滞。
“既然已经有了未来王妃,晚间还在其他女人房里留宿,这恐怕不大好吧?”青汐使劲挣扎了几下,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无奈白央君虽清雅,手臂的力气却挺大,她左右折腾了半天无果,索性放弃。
“我看那白姑娘也是个大美人。”
青汐笑眯眯道:
“放着这样的美人不要,却来招惹我。不知情的只道是我拖累了你,知情的,背地里怕是早已恨得咬牙,挖空心思地算计着呢!”
“你还在为嫣娆的事生气?”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白央君叹了口气,环臂将她抱得更紧,青汐推他不动,只得道:“我并不怨你。”
“违心之言。”
被他戳破,青汐沉默了一会儿,转开视线:“我不怨你,这是真心话。”
白央君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
“你是青丘神王,肩膀上的责任很重,没道理为我一个外人影响大局,这点我很清楚。”青汐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即便是知道你将来要娶白若烟为妃,说不难过,我自问还没那么广阔的胸怀,但我也不屑于去做那种横刀夺爱的事来。”
“小七…………”
“如果你当初肯坦白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你的。”
青汐趁他不察,一个‘刺溜’从他怀里滑了出去,淡淡道:
“可你骗了我。”
没有什么比被心爱之人欺骗更糟糕的事情,白央君望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沉闷的气氛在彼此之间蔓延.
眼前的男子依旧俊美华贵,眉眼却再不似记忆中的熟悉,青汐看着他,忽然有了种心酸的感觉。
虽说感情这种事,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总是认赌服输。
但输得这么狼狈而彻底,还是头一次。
青汐努力咽下喉中苦涩,背对着他转过身去,重新裹住被子:“已经过了掌灯时分,白央君还是请回吧!”
既然不能继续,那么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连名字都不肯唤我了?”
感觉到青汐刻意的冷淡,白央君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如她所愿起身离开,反而抬手掀开被褥,在她身边躺下。
久违的贴近,却无法冲淡日益加深的隔阂。
青汐拼命往里面挤了挤: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有碍体统,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了,又要拿我开刀。”
“不打紧。”
身后传来温暖的体温,手腕却被人从后侧扣牢,置于掌中,白央君于她耳畔,轻笑道:“睡吧。”
袖风一拂,珠光湮灭。
“我想回北海。”
黑暗中,隐约传来女子的低语:“出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白央君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间:
“近来族中事忙,过段时间再说。”这分明就是敷衍她了。
跟着这月复黑也算过了一段日子,青汐料知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自己离开,但她也实在没心情继续杵在他和白若烟之间当电灯泡,便道:
“不用劳烦帝君亲自送我,只需替我传个口信,让二哥派人来接我就好。”
青丘与北海天水相连,这种事情并不费时。
白央君静默了下:“等忙完这阵子,再谈这件事不迟。”
不能给予她承诺,又不肯放她走。
青汐心中莫名烦躁,偏生又被他禁锢住无法动弹,冷笑一声:“白央君莫不是想将我关在这一辈子?”
隔着漆黑看不清对方此时的神色,只是环在腰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青汐奈何不了他,索性扒过另一条被子,三两下滚进去,离得他远远的:“晚上挨着一起睡太热,白央君请自便。”
摆明了是要和他分床睡。
本以为青汐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气头过了,便也就忘了这事,没想到她骨子里居然这么倔犟,倒是与北海龙王如出一辙。
白央君苦笑:
“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
不要说得好像是咱抛弃了你似的,先甩了咱的根本就是你好不好?青汐咬牙切齿地按捺下拔光这只狐狸王一身绒毛的念头,没好气道:
“那么我出去睡好了!”
知她说到做到,白央君自然不可能让她出去吹冷风,想再柔声劝慰几句,可见到青汐一副拒绝闲聊的模样,终究只能化作一丝无奈:
“罢了,罢了,我不再碰你就是。”
长臂从她腰肢松开,青汐顿时如释重负。
“我从不知道,你也会有这么疏远我的一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声近乎爱怜的叹息里,似乎真的掺杂了几许疲倦:
“可是,我…………”
后面的话,她听不甚清晰,幽香阵阵,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梦中,皎月满盈,流辉映波,夜空中依稀有女子踏风而来。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手执银链,长发飞扬,沿着雾气凝聚而成的天梯缓步前行,远远望去,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像女神.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青汐盘算着此地不宜久留,正想找个借口偷溜出去,隔壁那位麒麟族的小公子却再度登门造访。
真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着眼前一派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状的某人,白央君放下帖子,将茶盏凑近嘴边:“听闻近来你闭关清修,如今可是小有所成了?”
玄枫大概没察觉到白央君神情不悦,抄了袖子,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完全是自来熟的架势:
“多谢帝君挂念,上回小侄不慎,一把火将老爷子的正殿屋顶给烧了大半,是以被罚头顶水缸站了半月,不知这可否算是修炼成功?”
白央君端着茶盏的手僵了僵。
“玄公子天赋过人,修炼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循序渐进即可。”白若烟眉眼含笑着替他奉上一杯茶,软声道:
“这是碧云仙子亲手焙制的百香凝,请公子品尝。”
百香凝是碧云山特产,选用一百种上等花蕊,兼以秘法制成,然后再用新鲜山泉反复煎熬三遍,所得到的淡绿色茶水,就是这种名茶。
玄枫笑笑:
“看来两位感情不错,想必喜事将近,小侄在此先道声恭喜了。”
白若烟脸色一变。
白央君正头痛于青汐的冷淡,倒也没留神他话中含义,只揉着眉心问道:“那么,说来听听,你此番来青丘,究竟所谓何事?”
“呀,话说回来,小侄这回前来,倒的确有一事相求。”
玄枫说着,一击掌,身后唰地冒出来几个侍从,个个手里都提着红绸彩绢,白央君愣了半响:“这是?”
“这是聘礼。”
玄枫兴致勃勃道:“小侄上次来帝君这,偏巧看上了一人,想向帝君讨了她去,做个正经夫人。”
此话一出,白若烟气得险些咬碎了银牙:“什…………”
“你看中谁了?”
已经习惯了这个侄子的风流成性,白央君又不好拂了墨偃的面子,只得转动茶盖道:“若是尚未许了人家的,我替你做主就是。”
“其实此女并非青丘子民,小侄厚颜,不过想请帝君以长辈的身份,与我做个见证。”
玄枫露齿一笑,笑得人神共愤:
“帝君意下如何?”
白央君心下一沉,皱起眉头:“你要找的人是?”
“北海龙王么女。”
玄枫刚说完,就听到上座传来一声清脆的‘卡嚓’声,白央君面无表情地冷冷望着他,掌心玉杯瞬间捏碎成渣.
啧,这么简单就被挑衅了。
玄枫强忍住捧月复大笑的冲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脸色阴晴不定的两人,虽是借了这具躯壳,里面到底寄宿的还是远古帝神的魂魄,见他面色不善,便道:
“说起来,自上次与她一别,小侄至今还没和她再见过。若是帝君不介意,我且先去看看她罢!”
一眨眼,人已不见了踪影。
白若烟死死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故意抬起袖子,拢了拢耳边发髻,以免暴露自己已经笑到狰狞的面容:
“玄公子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只不过挖墙角都挖到自己地盘上了,就算再有趣,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够忍受这种行为。
白央君丢下杯盏:
“你去通知墨偃,让他过来带他回去。”
“那王呢?”
“我去找青汐,玄枫是个不知轻重的性子,上次便差点伤了她,我有些担心。”
“既然如此,我也…………”
不等白若烟开口,白央君就挥袖打断了她:“你照我吩咐的去办。”
他侧过头来,笑容依旧温润,只是一双凤眸里却乌沉沉的,叫人看不见底下涌动的情绪,白若烟知他有意遣开自己,强笑道:
“我知道了。”
白央君点点头,化作虹光掠去。
白若烟敛去笑意,扭头瞥见那些艳红刺目的器物,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最后化作眼中一抹狠辣:
“中意的?”
她嗤笑了声,目露寒光:“你既这般在意她,我就顺手替你断了这情障吧!”.
雾霭升腾,层峦耸翠。
玄枫静静伫立于崖畔,低头凝望着下方挽裙踏水的清丽少女,笑容里透着淡淡苍凉:“你什么都忘记了,就连取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也不知道该怎样用它来保护自己。”
少女灵动,依稀有着昔日的轮廓。
“你怎能沦落至此?”
他低叹一声,像是在问对方,也像是在问自己:“你什么时候才会记起?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没有人能回答。
“不过,就算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记住。”
一阵清风拂过,带起凉意涌动,玄枫缓缓睁开眼睛,赤色的瞳眸,傲然尽显:“必令让他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