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迷情 第二二章、归去来兮

作者 : 白果仁

()卷曲在看守所里的石明军回想着他的行程。他想,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挺不容易的,我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就那一天半天的功夫。如果他们迟来几个小时,说不定我已经在国外风光呢!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啰?难道我只有这个命吗?

石明军在部队最先干的是勤务兵,后来觉得汽车驾驶员是个技术活比较实用,就在领导那里死磨难缠调到了汽车连,学会了开车。退伍后本希望能在哪个企业做个汽车驾驶员,也好跳出农门,搞个农转非,占个吃商品粮的名额。可是,那年头要实现这个愿望是很难很难的,既然人们戏称“农转非”为“跳龙门”,你就知道这个难度有多大了。一个县的农转非每年有十来个指标,大权握在县长手里。除了县长手头那点少得可怜的指标外,如果一个农民身份的人要变成非农业人口的话,不外乎三个途径:一是要通过读大学或中专,毕业后安排你当国家干部;二是在部队提干,把你那两个兜兜的军装变成四个兜兜的;三是哪个需井煤窑招工,你去当个井下工人,因为地面工没你的份,城里非农业人口待业青年多的是。很明显,石明军走第一条道绝不可能,本身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走第二条路嘛,走不通,因为退伍时军装上只有胸前那两个兜兜,想把这两个兜兜长大点儿,换个位置,却无论如何也没如愿,而且永远也没能把那两个兜兜扯到肚子下面去。当井下工倒是够条件,但是整死他也不想去,先不说那个洞洞里头黑漆漆的,不习惯,而且别人都管井下工叫“碳娃儿”,还说什么“煤炭娃儿黑黑黑,黑得带宝色”,是埋了没死的。与其做个埋了没死的“黑宝色碳娃儿”,还不如回家当个虽然苦点穷点、但既没死也没埋的农民。

当然,正儿八经当个农民也不是那么好玩儿的。首先你得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去做,当时叫修理地球,你不修理地球,你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你就分不到那一斤两斤粮食,没有那一斤两斤粮食,你和你全家人就得饿肚子,还不仅仅是全家人要饿肚子,生产队、大队、甚至公社要舀你做典型,住学习班触及灵魂斗私批修。如果主持学习班的那个领导同志脾气不太好,说不定还顺便给你稿点既触及灵魂又触及皮肉的体罚活动。

经过两次斗私批修之后,**和灵魂都触及了,石明军再也呆不下去了,身心俱疲的他决定出去跑一趟,闯一闯。

他爬上运煤车,再爬上蔬菜车,几次辗转,来到简州找到他的老排长、现在简州财政局政工科工作的郑希云。当他把他的处境向郑希云诉说之后,郑希云说,你娃儿瓜得很啦,俗话说胆大骑龙骑虎,你娃儿胆小只能骑抱鸡母,放在口边的肉你不晓得吃,抱怨这抱怨那,你怕是扶不上墙的泥哟!

石明军说,你哥子舀我开涮啰?我走投无路了,才远天远地来投你,你不但见死不救,反过来挖苦我,你不要以为你当了干部就不得了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当初在部队不是我给你隐瞒,你娃能有今天?老子毬都不信。那次你偷开军车把赵老三的幺儿撞死了,要不是老子给你背了,你娃儿还当不当得成那排长都是两个字,后来还提拔当了连长,不是我给你背黑锅,提拔个锤子啊提拔,你还当得成连长,卵长都当不成!

郑希云慌忙赔小心说,哪个舅子才挖苦你嘛,你娃儿就硬是混不出来了哟,你那脑壳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啊,非要挣那工分不可,其他就没得路了?

石明军说,我还有个啥路喂?毬的个路!**的个路!

郑希云说,硬是绝了路了?你那石垭乡漫山遍野那么多的树子,随便整他个几车出来卖了,比你挣十年二十年的工分还要强吧?

石明军说,我有那能耐哟?我吃了熊心豹子胆啰?就算偷到了树子,查得这么紧,运得出去吗?

郑希云说,我既然在对你娃儿说,就一定不是没有办法。上次你们乡上那个财政所长回老家探亲,正好我也回去了,我们是亲戚呢,他对我说他有办法把木材运出去倒卖,就是找不到人去组织搞到原木,你这一来,不是就整活了吗?我这里出一千块钱做底金,你俩去搞,挣了钱给我整几包烟就行了。

石明军马上转怒为笑:“关键时刻还是哥们儿靠得住,你娃儿救了我,老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老子马上回去干。”

离开郑希云,石明军又回到老家,由于荷包儿头揣了千把块钱,这次他开窍了,先给生产队长送了一块宝石花手表,生产队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隔三差五下地混两天,晚上就到山里偷砍树子,财政所长暗里找人运出去。这一来二去的,双方都发了点小财,当然,郑希云也不仅仅只整了几包烟。后来财政所买小车了,石明军想挤进财政所当个合同工,在郑希云的撮合下,财政所长就聘请他当上了小车驾驶员。

光阴荏苒,转眼好些年过去了,郑希云鸟枪换炮,从一个小干部升上副厅长了,但他和石明军的铁哥们儿关系始终没有改变。当他得知自己就要调财政厅当副厅长的消息后,他找到钟光亮,先把石明军弄到西都,以便今后相互有个照应。

郑希云当上财政厅副厅长以后,分管投资处。当他看到松山市五峰山肉牛女乃牛养殖基地国家财政贴息贷款的可行性报告后,他认为发财的机会到了,他决定在中间捞一把。主意打定后,他苦苦地思考怎样个捞法。

正在他苦无良策之际,厅长调离了,他的老上级魏书记趁机让他当上了厅长。

郑希云也是个感恩图报的人,他把魏书记的恩德铭记在心,一心想报答这位仕途上的大恩人,可就是没有机会。

当上厅长的郑希云,说话的底气更足了,办法比以往更多了。

周末,郑希云打电话给石明军,要他开车一起去大象湖渡假村。到那以后,他们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成片的娇艳欲滴的百合花、虞美人、锦芙蓉,也没有去划船观光,而一头钻进了商务套房。

看着郑希云那一脸神秘的样子,石明军说:“当了厅长了,整天神秘兮兮的,实在叫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捉模不透哇!”

“你娃儿莫开玩笑,这年头,厅长又能怎么样?只有千年的衙门,没有千年的官,再会搞整几年也要下台。莫说这些了,说多了你娃儿也不懂,我们说正事,老子叫你来肯定有事商量。”郑希云直盯着石明军的眼睛。

“有啥事你快说啊,我知道我只有给你提尿罐的份。”石明军不无揶揄地说。

“这回不是叫你提尿罐,是想让你来搞一件大事情,你先做好思想准备,这次就看你娃儿有没有那个能耐?我问你,你最近能不能把你那办事处的公章弄出来?”郑希云表情很神秘,小心翼翼的样子。

“咋个把公章搞出来吗?你说的啥意思吗?”石明军满脸困惑的样子。

“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弄出来,然后再去渀造一个,用它去资商银行开个户头。”郑希云见石明军还没弄明白,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对石明军耳语道:“你知道松山肉牛基地项目的贷款马上就下来了吗?我不能单枪匹马吃独食,需要你的配合,要发财我们两个都发。我想立一个秘密户头,然后把那笔贷款划在那个户头上,有了这个户头,今后要随便划进其他款项不是也很方便了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以前想做这件事肯定不行,现在嘛,应该说问题不大。艾蕾回松山当宣传部长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办事处交我全权代理,所以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办好了。”石明军很有把握地说。

“这事不办则已,要办就要办得滴水不漏,弄得好我们就富贵荣华,弄不好我们就栽定了。”郑希云握紧拳头,心情很沉重。

“这事只要你决定了,我不管栽不栽的,只有全力以赴,还是你原来给我说的那句话,富贵险中求嘛!”石明军有些迫不及待。

“那你立即就去办,以免夜长梦多。我再给你强调一句,这件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郑希云好像是在给石明军下死命令一样,看得出他下了很大的决心。

郑希云的本意,是要把这笔钱打在秘密账户上,他要挪用一月两月,对付何伟力和刘东明他们,可以用缓兵之计,逼急了就说贷款计划还没下来,让他们再等等。他之所以要冒这个险,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有点烦:一是炒股出了严重亏空,二是买码整丢了千把万,三是上次去澳门输了钱,好大一个窟窿还没想到办法填平。为了度过这几道难关,他决定铤而走险。

可是郑希云万万没有料到,何伟力和刘东明这么快就到了北京,而且他们还叫钟光亮一起去了。在北京,有关人员告诉何伟力他们,贷款已经下达了一个多月了,而且是你们财政厅黎厅长亲自办理的。

郑希云得知何伟力他们去了北京的消息后,他确实着急了,如果钱都在,现在立即归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说他违反财经纪律。可问题偏偏是现在已经有很大一个缺口了,短时间内要想补上这个缺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没有任何办法的。这样下去,事情马上就要露馅儿了,只要一露馅儿,我一切都完了,不但官当到头了,恐怕后半辈子全交给监狱了,与其那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搞一坨现钱溜出去,只要有了钱,后半辈子到外国去过,说不定会有新的转机呢!

郑希云叫来石明军,他对石明军说:“你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陆续把钱转出来,能转多少转多少,你自己留下三千万后,其余全部转在我的的银联卡上。”他决定孤注一掷。

当他和石明军正在急急忙忙转移人民币的时候,警方已经秘密地注视他们了,只是还没有完全掌握确焀的证据,还要给予他们一定的时间,让他们表演得更完全,暴露得更充分,没有打草惊蛇罢了。

当他庆幸就要从深圳海关通关跨出国门的一刹那,却被请进了海关值班室。

郑希云归来了,和他一起归来的还有那几张银联卡。

从南国开往西都的动车,穿过群山,越过平原,一路向西,飞奔疾驰。

车厢里,一曲优美欢快的旋律之后,传来了列车广播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现在是文学欣赏节目时间,晋代陶渊明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文学家、诗人,他文风飘洒、文思敏捷、文辞俊美,文心隐逸,受到历代文人骚客的推崇。他的一首《归去来兮辞》,为历代文人们所传唱。下面,让我给大家介绍《归去来兮辞》的内容。

郑希云从迷糊中醒来,播音员那字正腔圆、极富感情的声音,让他的心灵震撼:

陶渊明在序中写道,我家贫穷,种田不能够自给。孩子很多,米缸里没有存粮,维持生活所需的一切,没有办法解决。亲友大都劝我去做官,我心里也有这个念头,可是求官缺少门路。正赶上有奉使外出的关使,地方大吏以爱惜人才为美德,叔父也因为我家境贫苦为我设法找门路,我就被委任到小县做官。那时社会上动荡不安,心里惧怕到远地当官。县城离家一百里,公田收获的粮食,足够造酒饮用,所以就请求去那里。等到过了一些日子,便产生了留恋故园的怀乡感情。那是为什么?本性任其自然,这是勉强不得的;饥寒虽然来得急迫,但是违背本意去做官,身心都感痛苦。过去为官做事,都是为了吃饭而役使自己。于是惆怅感慨,深深有愧于平生的志愿。仍然希望任职一年,便收拾行装连夜离去。不久,嫁到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去吊丧的心情像骏马奔驰一样急迫,自己请求免去官职。自立秋第二个月到冬天,在职共80多天。因辞官而顺遂了心愿,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归去来兮》。这时候正是乙巳年也就是晋安帝义熙元年十一月。

郑希云想,当初我不也是这样吗?出生贫穷,米缸里没有存粮。后来历尽千辛万苦,混上了厅长的位置,这厅长——比老陶那个县令可要高两级哦!可是,我为什么没有珍惜它呀??????

广播里的声音继续:

回家去吧!田园快要荒芜了,为什么不回去呢?既然自己的心灵为形体所役使,为什么如此失意而独自伤悲?我悔悟过去的错误不可挽救,但坚信未来的岁月中可以补追。实际上我入迷途还不算远,已觉悟到回家为是而做官为非。船在水上轻轻飘荡,微风吹拂着衣裳。向行人打听前面的路,只觉得遗憾晨光朦胧天不亮。

终于看到自己简陋的家门,我高兴地向前飞奔。家僮欢快地迎接,幼儿们守候在门庭。院里的小路长满了荒草,松和菊还是原样;带着幼儿们进了屋,美酒已经满觞。我端起酒壶酒杯自斟自饮,观赏着庭树使我开颜;倚着南窗寄托我的傲世之情,更觉得这狭小之地容易使我心安。每天独自在园中散步兴味无穷,小园的门经常地关闭着;拄着拐杖走走歇歇,时时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白云自然而然地从山穴里飘浮而出,倦飞的小鸟也知道飞回巢中;日光暗淡,即将落山,我流连不忍离去,手抚着孤松。

回来呀!我要跟世俗之人断绝交游。他们的一切都跟我的志趣不合,再驾车出去又有何求?跟乡里故人谈心何等快乐,弹琴读书来将愁颜破;农夫告诉我春天到了,将要去西边的田地耕作。有时驾着巾车,有时划着孤舟,既要探寻那幽深的沟壑,又要走过那高低不平的山丘。树木欣欣向荣,泉水缓缓流动,我羡慕万物各得其时,感叹自己一生行将告终。

算了吧!寄身世上还有多少时光,为什么不按照自己心意或去或留?为什么心神不定还想去什么地方?富贵不是我所求,升入仙界也没有希望。爱惜那良辰美景我独自去欣赏,要不就扶杖除草助苗长;登上东边山坡我放声长啸,傍着清清的溪流把诗歌吟唱;姑且顺应造化了结一生,以天命为乐,还有什么犹豫彷徨?

不,这是哪里话呀?郑希云想,陶公是厌倦官场生活而辞官,为了遂愿而隐归田园,而我呢?我已经不能回到原点了,天哪??????

可播音员却根本没有理会郑希云此时的心情,她继续声情并茂地念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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