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味就对了 第十二章

作者 : 沙沙

隔天,原青果然全身酸痛,像被人踩过一样。不过她并没有太注意,一颗心都悬在今晚最后的特训上。

下课后,她还没和芯容走出校门,就被一个她绝对没料到的人截住。“向柏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是在她家门口出现她还不会这么惊讶,但这里是联大啊。

他在拥挤的校园里造成不小的视觉轰动,身上的皮衣在夕阳下闪着红光,颊边有些胡渣,显得格外狂狷,手上拎着一个黑红相间的专业安全帽,像是个飙车族突然出现在学生族群中,众人不自觉地慢下脚步。她想转身就跑,但那样可能造成更多话题,只好抿着嘴移开目光。

“如果不想被人八卦,就乖乖跟我来。”

天!他的牛皮已经升级到鸭霸了吗?

“我觉得八卦可能好一点。”她硬是不看他。

“喂,姓向的,凭什么小青要跟你走?”芯容双手插在腰间。

向柏语对原青做了什么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绝对和那天原青冒雨出去又湿淋淋回来有关。她记得当时原青双眼失神,脸色苍白,她却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人睡觉。

这个帐她记下了,姓向的却还有脸出现,出口还这么张狂。“向柏语?”

原青转身,看到于奇晏和徐汀缘走过来,于奇晏的口气非常惊讶。

“你怎么会来这里?”徐汀缘的口吻很不客气,“罗大派你来的吗?”

向柏语嘴角一斜,“罗大好像还派不到我,要派也是我派他们才对。”

“你还是没变,”徐汀缘讽刺地说:“请问来敝校有何贵干?”

“和贵社没有关系,”向柏语满不在乎地撇清关系,眼睛锁定原青。原青有种做噩梦醒不来的感觉。

为什么向柏语不闪远一点,还她清静?

“你们认识?”于奇晏蹙起向来温和的眉。

“他是我哥的朋友。”原青僵硬地说。如果向柏语敢乱说话,她绝不会饶他。

“很好的朋友。”向柏语突然展开电力十足的笑容,对其他三人耸肩,“小青她哥有事找她,但没法过来,我自告奋勇来接她的。”

原青半个字也不信,但这是化解眼前僵局的好办法,她在心里骂向柏语老贼,但也无可奈何。

“我去就是了。”

“你确定?”徐汀缘问,“他是罗大的老板之一。”她不确定原青听不听得懂,但不提不行。

原青懂得不能再懂了,但不愿多作解释,“没关系。”

“我们是来给你们明天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份讲义。”徐汀缘把两袋资料分别递给原青和芯容。

“谢谢。”原青说。

“那我们走了。”向柏语嘴角又是一勾,示意原青走在前面。

原青和三人道别,转身大步就走,向柏语长腿轻松地跟着。

“原来你真的要去比赛。”一出众人的听力范围,向柏语立刻说。

“我是食艺社的,我们全社都得去。”原青硬邦邦地说。

“啊,没错,卓因潋一回来就搞的新规矩。”向柏语说得嘲讽。

“不行吧?他们那几双眼睛还死盯着我们呢。”他皮皮地说。

她气结,加快脚步,简直是半跑地出校门。

“我的机车在那里。”向柏语偏偏头。

原青站定脚步,“我不会跟你上车的。有话就赶快说。”

他俯视着她,“卓因潋特别挑出你,你有没有受宠若惊?”

“没有。”

“你明天比赛,觉得自己会赢吗?”

她抿嘴拒答。

“卓因潋把你推得这么高,你不怕摔得粉身碎骨?”

“你说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不希望你被卓因潋给玩弄。”

“玩弄?”

“你明明就是个厨房菜鸟,他为什么要下这么多工夫?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他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原青觉得大大被侮辱了,“你的意思就是我根本不会做菜?那他是看上我什么?难道是看上我的人不成?”

她说得极其讽刺,他却全无笑意,“我是看上你的人,他为什么不可以?”

血液冲上她的脸,然后又刷地流失,“我听够了你的胡说八道,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行不行?!”

“门都没有。”他要去拉她的手,她急忙闪开。她绝对、绝对不能忍受再被他碰到。

“小青——”

“向柏语,”她昂起头来看他,深吸一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已经不想再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你还知道怎么尊重人的话,请你尊重我的决定。以后,麻烦你还我清静,我会很感激的。”

她转身便走,深怕他会追来,但他终于识相地放弃了。

这一次,她希望是最后一次。

都是向柏语。她在卓因潋家门前驻足了好久,却迟迟没有敲门。

昨天她问卓因潋是否真期待她会得名次,他很干脆地否认了。

向柏语说卓因潋是别有目的,还说……还说……

想到这个脸就发热,熟悉的本能反感没涌上,倒是有种恐慌的感觉。卓因潋真的对她特别吗?说是对她做的菜另眼相看已经很难令人相信了,要说是对她的人有兴趣就更离谱了。

她深知自己身上带着浓烈的排斥感,当初向柏语接近她,她后来负气地想一定是他把她视为某种变态的挑战,要把他遇过唯一不匍匐在他帅哥脚下的女生给征服。

但要说卓因潋也是这样的人,会有这样无聊的心思,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到底什么才是可能的?她心乱如麻,手举到门铃前又停住。

门忽然被拉开,“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她退了一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

“本来没迟到,现在也变迟到了。”他沉声说。

“对不起。”她本能地道歉,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进来吧。”他退开一步,然后关上门。

她脸上的热气散不去。他为什么知道她一直站在门前?难道他早就等在门后?

进了他的厨房兼大厅,发现他已经把食材准备好了,要切的、要腌的、要先烫过的,五花八门整齐地排在料理台上。

这就是她今天的课吧?她努力想看出他要她做什么菜,但有鱼有肉、有蔬菜水果,可能性太多,她一时猜不出。

她把刀袋放在厨台上要打开,他摇头,“今天你不用动手。”

她的目光立即落在自己包住的手指,“没关系,我戴手套就可以了,刚才在家做也没问题——”

“不是因为你的手。你今天用看的。”

她愕然,今天……她完全不必动手吗?他要全程示范?“那……我去拿一下笔记本。”

“不必,你用心看就行,坐下。”

她依言坐在高脚凳上,他不再说话,开始动手做菜。

那天在田师傅的厨房里,卓因潋紧挨在她身边,她听命紧盯着田师傅,虽然被卓因潋分去不少心思,实在没办法多注意他的动作,光是要赶上田师傅的速度,已经让她上气不接下气。

但现在她专注在他身上,立刻有被某种强大磁场吸入的感觉,完全无法移开视线,连眨眼都忘了。

他的动作虽然快,却给人不疾不徐的感觉,因为他从不浪费一个动作。他切菜精准,每一刀都是他要的确切长宽,不必再回头去重切调味的顺序和分量熟练而笃定,宁可加少而不加多,从不再去补食料来弥补过多的调味。

不同的肉他的切法也不同,牛肉逆切,猪肉斜切,鸡肉顺切,鱼肉下切,肥肉加水切。

利刀又加力,应该是非常尖锐的动作,但在他手下不知怎的竟显得轻柔、温婉,有如在雕琢一颗精细非凡的宝石,绝不能失了准头,更不能用力过度。

最让她意外的却是他不时抬头看她,本以为他会埋头苦干,但他的人眼常检视她,好像在看她是否专心。

不知怎的,她觉得他一向锐利的眼光在做菜时却显得温暖;他们被令人垂涎的香味和热气环绕,明壳的灯光与炉上的火焰相映,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着迷。

他从来没有那么敞开过自己,她仿佛可以见到他如何在脑中估量菜色,感觉到他品尝时对调味的满意程度,她恍惚见到了他俊美脸上有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神色,而她曾天天看到这样的神色,在妈忙东忙西做饭的时候。

她自己做菜时有这样的神色吗?她做菜时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显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仍怔怔地望着他,没听到他在跟她说话,直到他举起手指在她眼前晃动。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她急忙说。

“我是被人瞪着看过,不过还没有人带着忧伤的表情看过我。”忧伤?她这才发现眼角有些湿润,忙不迭用手指抹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在道什么歉,”他的语气有些紧绷,“赶快过来趁热吃才是真的。”

“嘎?你要我吃吗?”

他把仍相当洁白的围裙解开,刚才的忙碌根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我就是要做给你吃,不然我做了干嘛?”

他要她帮忙端菜,待坐定了,她才自问刚才究竟是在看什么,为何直到现在才看清所有菜色。

三文鱼派和鸡丁色拉她认得出;韩式鱿鱼拌面让她意外,因为重辣;最后一道她没看过。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盘烤卷。

“面壳肠子,包了猪肉和蛋,是法国菜。”

她越看越觉得奇怪,抬头看卓因潋,发现他正审视着她。

“看出来了吗?”

“这些菜……都是可以自成一餐,吃了就饱的菜;而且都可以当成午餐、快餐型的拿来吃……更别说互不相配了。”

除非全国大赛故意要跌破众人眼镜,否则绝不可能出这种题目啊。现在的餐厅美食讲究整餐来享用,菜如果没有前后之分,也一定要整体搭配;但这些菜本身就含有太多淀粉质,根本无法和别的菜搭配。

加上这些是套餐或小吃店就可以吃到的,连面壳肠子看起来都有点像下酒菜,而且把各国口味这样拼凑——

“没错。”卓因潋点头,“吃吧,先吃再说。”

他好像就是要等她动筷,她只好拿起筷子,先从最清淡的鸡丁色拉吃起。

第一口下去觉得很可口,但是因为她预期会有某种大惊喜,所以感觉不免有落差。她不敢多说什么,再试三文鱼派。

这通常是早餐吃的,真的很香,酥皮加picotta干酪,口感舒服极了。面壳肠子她没试过,咬下去才知道是蒜肠,用烤的所以不油腻,却用芥末汁沾着吃,很有新鲜感。

最后她搅拌了鱿鱼面,这面看来就是手擀的,一定是他先擀好的。他放辣可不客气,红通通的面,鱿鱼和面都噃劲十足,非常过瘾。

她抬头,怕他要拷问,但他看她每道都尝过了,没说什么,只拿起筷子,也开始吃了。

他的吃相跟他的厨艺很神似,都是有条有理又优雅万分。这种气质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她吃饭时慢时快,没个章法,全看心情,勉强可以上大餐厅,但西方的规矩她还是半生不熟。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原青看他好像不准备马上考试,心情一放松,味觉也就敏锐多了。

她一口又一口,本来是用分析探索的角度来吃的,但怎么吃也吃不出究竟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技巧,只觉得很顺口而已;吃着吃着就发现好像越吃越好吃,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吃掉超过一半的分量,她可能会侵占到他的那一半。

全部吃完了,她还意犹未尽地偷看盘中剩下的一些酱汁和酥皮渣。如果是在家里,她早就拿起来舌忝了。

他也放下筷子向椅背后靠,“吃饱了吗?”

她其实已经过饱了,只是嘴馋而已,“饱了饱了。”她赶紧说,怕自己看起来还没吃饱的样子。

“那好。”他站起来收拾,她赶紧帮忙。

她看到他有洗碗机,却放着不用而动手洗。

“我来我来!你做饭,我当然要负责洗。”她说。

他看她一眼,“你在家做饭,是谁洗?”

她只能回答:“我洗。”

“那你今天就放假放到底吧。”

是他的厨房她当然不敢争,只好去抹桌子,回来时他已经洗完了。

“要喝茶吗?”

“真的不用麻烦——”她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服务下去?

“不麻烦。”他已经走开了。

也许喝茶时间就是考试时间,她很紧张地回想,从他开火到吃完,自己到底学到了什么?

他拿茶具回来了,看他泡茶她又看得出神,觉得整个画面实在美极了;不是指他俊美的长相,而是他滑盅、品香的气韵,一种好像真的很珍惜的感觉。

茶泡好了,他递给她,她轻啜。

在那样让人心满意足的一餐后,这茶一喝下去,简直舒服得让人想睡她一惊!她是在人家家里,不能忘了这是特训!

但他为什么一迳地默默品茶,什么都不说?

“学长,你……要问什么,还是请你问吧。”她终于忍不住说了。

他瞅着她,“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原来考的是这个吗?“当然是问刚才看你示范的心得。”

“我并不是在示范。”

“不是示范?”她惊说极了,“那为什么要做给我看?”

“我不是在做给你看,是在做给你吃。”

“那……为什么不问我吃出什么心得?”

“你吃出心得了吗?”

完了,自己根本是找死。“我……没有。”

他居然点头,“好吃吗?”

这三个字从大师口中说出,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那么模糊笼统的雨个字,几乎是不经心的那种形容词,用在他的菜上好像很亵渎。但这是他自己问的,她总不能说不好吃吧。

“好吃。”

“那好。”他又点头。

她完全迷糊了,“但……学长为什么……”

“如果你觉得‘好吃’两个字不够,你可以说说是怎么样的好吃。”当然不够了!她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感觉。

“我觉得一吃就停不下来,明明不是什么名贵的大菜,味道也不是很奇特或让人惊奇的那种,但是我越吃就越想吃;吃到最后,忽然想到以后吃不到很可惜,所以我就越噃越慢……”

她边回想边说,没太注意修辞,说完之后感觉脸有些热,想着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露骨了。

他笑了。她睁大眼,心里一突,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没看过他笑过——不会吧?他没笑过?但又好像是真的,自己真没看过。

他的微笑很淡,又是那么突然、那么罕见,她不禁看怔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选那些菜来做?”

她努力回神,“是要给我看普通的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不是。那些是我平常回家又累又饿的时候,最常做的菜。”

“一次做这么多道?”

“一次当然只做一道,累到都快昏倒了还做那么多道干嘛?”

原来竟是他爱吃的简餐大汇合吗?

当恨不得倒头便睡,肚子却饿得发疼时,他吃的就是这些吗?

“那为什么要做给我吃呢?”

他微笑仍在,又低头啜了一口茶,“做菜是因为想做,你还没弄懂吗?”

她望着他。是因为想做吗?

他是在说,他就是想做菜给她吃?

他抬眼,四目相接,她的心在评评跳,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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