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下) 第十四章 重回西府

作者 : 陈毓华

京城。

要西太瀞说,回西府除了要把父亲留给她的凭证和私章拿回来,为了西太尹将来能光明正大的在京城立足,他们更得回来。

她打着“太记牙行”的名号,然后将当家主子是西太尹的消息散播出去,说他并非失踪,也不是死亡,而是因病出海寻求名医,因缘际会在海外得到许多奇珍异宝,回国后又遇见漕帮贵人,开设牙行,如今风光的回来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京里无论大小行商,都对这已经日渐颓败的太尹行嫡子回来,充满了无比的好奇心。

有漕帮当靠山,那可是一座金山银矿,不倒的靠山啊!

京里的大小商家都知道,自从西府真正会做生意的少年当家过世以后,老当家也跟着走了,偌大的西府后继无人,很多人暗地里就在等着太尹行垮台。

经商这种事,世代交替,除了天分,很重要的是学习,没有从小培养,那种半路出家的,除非天纵奇才,要不然生意眨眼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其他人抢走。

西府两个庶子从小居有华屋,食有肉,出门有车,想玩耍有走狗,从来没学过一丝半点赚钱的方法,后来赶鸭子上架的坐上当家的位置,起先,因为老伙计、老掌柜都还在,生意倒也维持着昔日水准,加上两人一开始也很有心,想做出成就来让大家瞧瞧他们的能力,毕竟除了自尊心,还有宗室那些长老们也瞧着他们俩。

太尹行赚的钱可攸关他们每年可以拿到的分红,自然不可能放任两个庶子把会赚钱的生意给做垮,两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商人谈生意,绝对免不了青楼酒馆,应酬酒肉,后来两人发现即使不用自己半分力气,西府的商行还是赚钱的,很快松懈了戒心,大笔大笔银子往外花,毫不心痛。

他们哪里知道,几乎是两代在商行里做事的伙计管事们,早预测这样的太尹行不会长久,有的看了风向忍痛辞工,有的因为忠言逆耳被辞退,逐渐的,替西府生意打下基业的老人们都走了,雪上加霜的是商行的生意又经常被人暗中破坏,争取到的几笔生意不是货物出问题,就是资金不够,再不然就是手下人不老实,简直是令他们焦头烂额。

这些糟心事,不否认,太记牙行多少是插上一杠子的。

太记牙行能成功,一开始,的确是仗着漕帮这后台,人人愿意卖它面子,但这太记牙行守信用,说一不二,货真价实,品质绝对不蒙混,答应交货日期,绝不会让你多等一天,自然创造了好名声。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去年岁末,有人眼红它的火热,在生意上使绊子,以次等货充当上级品,那当家一确定那的确是批次等货,立即一把火烧了那些三七中药,这一烧,即便是次等货,也要好几万两银子。这还没完,那当家居然答应买主,除了赔偿买主要的上等三七,还全数免费,只请对方宽限他几天日期,好让他能凑齐对方需要的药材。

最后,果然如期交货,好几船的药材皆是等级最高的,没有一个是混充的。

他那一把火烧出了如日中天的名声,人人巴不得那神秘的当家能把牙行设到京里来,不论货商、牙行、商家都想与他签上供货契约。

因此,西太瀞和西太尹一踏上码头,倾城的大大大小商贾都动了起来,莫不希望先混个脸熟也好。

最令众人惊奇的是,这太记牙行的掌柜真的是已经失踪多年的西府少当家,大家睁着眼睛看,西府这会子又要再一次变天了吧!

西太尹也没让去码头迎接的人失望,他大方的露脸,让众人看清楚他的脸以后,便吩咐车夫回西府去了。

西太瀞则是从头到尾坐在马车里,即便回到西府,包括莫氏、两个庶弟都不知道这西太尹带回来的女子是谁。

西太尹失踪时,莫氏起先曾有过百般揣测,但是她以为一个瞎子走出了西府,要不在路上让车撞了,要不就沦为乞丐,家中也不用再多养一个吃闲饭的。而且他这一失踪,坐实了整个西府都是她的了,心头一根刺终于拔除,那种痛快,笔墨难以形容。

她哪里想得到,西太尹这会不只好端端的回来了,眼睛居然也好了她气急攻心,又不能不端起西府的女主人架子,虚与委蛇。

自从获知西太尹安然无恙回来的消息以后,只有西府的人知道,莫氏发了好几顿脾气,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倒霉的下人们动不动就吃排头,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婆子有多远就躲多远,生怕遭到池鱼之殃,等到莫氏亲眼见到西太尹的人,确定那身形、那模样,一分不差就是那个碍眼的瞎子,一颗心如在火里烤、油里煎,恨不得撕裂他的脸!

几人各自一番虚礼,进了屋,莫氏压着心火,对西太尹是如何离开西府,在外可曾遇到什么凶险,别说一句关怀也没有,就只差没说——你这眼中钉、肉中刺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回来做什么的?

“这位姑娘是……”

西太瀞穿着薄如蝉翼的朱紫纹丝衫子,广袖用赤金臂环束住,颈后盘桓的发髻上只有一根玉簪,一双绣鞋居然是用一颗颗大小一致的珍珠绣上的,没有大红大紫,没有珠翠满头,但只要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身上这些个玩意,没有万金买不到。

又看她身后居然还跟着丫头,那丫头的打扮虽然没有主子出色,可是那穿着和身上随便一样配件,都不是寻常人家拿得出来的,这一打量,便以为西太尹有今日的风光,说不定是攀上了什么高枝了。

“我的客人,姨娘无须理会。”这些时日西太尹和西太瀞在一起,学到了圆滑和不动声色,他不敢相信自己见到莫氏,还能维持着优雅笑容而不是上前去掐死她。

“既然是客人,那么就安排她住到冬院去吧,那里清幽。”这是没把她这主子放在眼底是吗?居然叫她不必理会?

“不,我性子懒,从冬院到正厅得走那么远,我住夏院,想去哪都方便。”西府的房屋格局分春夏秋冬,春院自然是她爹娘以前住的正屋,而她身为嫡女住夏院,弟弟住秋院,这会她不会和莫氏抢正屋住,反正莫氏再住也不会太久了。

“那院子自从出过事,再也没有人敢住。”莫氏的眼光闪了下,她是如何知道冬院距离正厅最远、最偏僻的?

“不就死过人?多叫几个人打扫干净就好,何况那里我一向住惯了的。”西太瀞撂下这么一句话,却让莫氏的心咯噔了下,一时惊疑不定。

那个夏院自从她被抬进西府以来,就只住了一个西府大小姐,这西太尹带回来的女子究竟是谁?

不可能、不可能,这人都死了多久了,何况这女子别说模样不像,个头也没那么高,她是疯魔了吗?怎么可能把两个人想成同一个人?

“那我也住老地方,刘冬儿还在吧?让他来伺候我。”西太尹一锤定音。

“秋院这会儿让你两个弟弟住了,一下子要他们搬到哪里去的好?”一回来就喧宾夺主,蹬鼻子上脸吗?得看看她允是不允!

“他们本来住哪,就搬回哪去。”

“你……”莫氏欲要上前理论,却被一个长脸削瘦的婆子给扯了下,一拉一拽之间,莫氏居然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很快压抑住方才被西太尹挑起来的怒气。

这举动,没逃过西太瀞的眼。

那嬷嬷,她依稀有印象,叫什么来着……黄婆子是吧?是莫氏的女乃娘,这会儿衣着光鲜,如今身为莫氏的心月复管事,看来是越发有头有脸了。

害死她爹,这婆子也有分对吧?

她把眼睫轻轻垂了下去,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你好大的气派,叫我们搬就搬?你也不想想如今这个家是谁在作主,就算你是嫡子又如何?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现在的西府可不是以前的西府了。”莫氏虽说看似忍住了一口气,但是尖酸的口气并没有多几分客气,在她看来,那个软弱到近乎无用的西太尹,就算敲锣打鼓、衣锦还乡似的回来了,想翻出她的手掌心?作梦!

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住得舒坦,不想搬?”西太尹也不恼,慢条斯理的说道。

“自然!”两个庶弟倒是异口同声。

西太尹故做困扰状,朝向正在品茶的西太瀞眨眼。“看起来,我们的家人似乎都不怎么欢迎我们,要不,我们也别在这招人怨,东西拿了就走吧!”他把“家人”二字说得极重,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不难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

莫氏和她身边的几个人各个觑了一眼,有志一同的装死。

“也罢,这屋子的品味不如从前好,我看着也憋屈,太久没回京,京里头又不知道开了多少家酒楼客栈,不如咱们去轮流住住,图个新鲜怎样?”西太瀞瞥了一眼厅堂里的摆设,放下杯盏。

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莫氏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茶盏往西太瀞脸上砸。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姊弟俩唱双簧,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莫氏却是脑门子生烟,只差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然而却只把双手攥进袖子里,指甲掐进了肉里——“你的意思是要让乡亲父老骂我是个不能容人的姨娘?你只差没绕城一周,宣告整个京里人你回来了,这会才进门就要搬出去,是想落我的脸面,让我不用做人了吗?”莫氏已经气到七窍生烟,就连黄婆子一直给她递眼色也看不见了。

“你要是个能容人的,我西府会落得如今这种惨况?”西太瀞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不知怎地让莫氏手脚发凉。

“你这蹄子,我要撕了你的嘴——”

“娘,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进门,还没坐热,你跟他置什么气?再说人家姑娘来者是客,您这么凶,会把人家吓跑的。”两个庶子倒还记得几分兄弟情,见自己的娘亲越说越过分,不由得劝阻,自然,西太瀞这副锦娘的美貌也非常令人垂涎。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你以为他回来安的是什么好心眼吗?他可是要回来和你们抢家产的!”

“抢……”身为庶长子的西太和总算比弟弟多了份心眼,脸色瞬间不善起来。

“姨娘,你说错了,这府里就算一把椅子椅脚、一块地砖都是我的,我用得着和两个弟弟抢吗?”如今的西太尹已非那个软柿子,字字犀利如刀。

“你……”莫氏几乎要吐血。这还是那个懦弱到下人都看不起他的西府嫡子吗?

“娘,大哥说的有理,以前爹和大姊在的时候,我们不也每天吃好用好的?而且不用像现在忙得像头驴子似的,每天为了生意和人斤斤计较,在那里几分钱几分钱的算着……哎哟,娘,您干么打我?”西太汾身为么儿,这些年的商贾历练让他吃尽苦头,要他说,他觉得自己还是当个公子哥最舒服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莫氏大骂。也不想想她用心计较到底是为了谁西太瀞可不想看那自乱阵脚的一家人,她举步便往里去,西太尹也站起来随行。

“还记得东西摆在哪吗?”

“东西我放的,我自然知道它在哪。”

“拿一拿我们赶紧走人吧。”

“不,我改变主意,我们留下来吧。”

“咦?”

她压低声音,“虽然知道爹的死和莫氏有关,但是,我们缺乏直接的证据……她那么好面子,怕人家说三道四,又想表现她对嫡子女的情深意重,非要我们住下来不可,既然人家热情一片,我们就别不识抬举,坏了人家的好意。”

“你心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哪有,不过又是船又是车的,既然到家,就别穷折腾自己了,这么大一间宅子,好吃好用的都让给别人,未免太对不起我们自己了。”她啧啧道。

“好吧,都听你的。”姊弟俩说说笑笑。

“慢着!你们想去哪?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不会拦着吗?”回过神来的莫氏喝咆哮。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

果然,下一瞬间,四周涌出不少家丁打手。

“姊,你说这怎么办?”西太尹的话里没有一丝惧意,反倒是调侃的意味浓厚,可是没有人听出来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么,莫氏母子皆被他那个“姊”字又惊吓了一回。

“你说呢?”西太瀞挑眉。

西太尹欣然转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姨娘不是坚持要我住下来?太尹就不客气了,别人的东西我用不惯,就有劳姨娘将我的秋院还有姊姊的夏院一并清扫整理出来吧。我们这趟船搭得又久又累,极需要休息,姨娘,您的动作也最好快些。”

“这秋院……”

西太尹拦住她的话。“欸,打点床铺、生炉子暖炕、整理我的家当衣裳,劳驾姨娘快使人把刘冬儿叫来,有他在,一切才能妥当处理。”当初她狠心的连他唯一的小厮都给撤走,分明是要他死,若非有鹰,他必死无疑,这帐,他会慢慢跟她算的,欠他的,她一样都逃不掉!

“你这是把我当婆子使了吗?”

“您是姨娘,本就该替我和姊姊打理这些不是?不然,我爹何必抬你回来?”在正室夫人的牌位面前,姨娘必须用妾礼磕头下跪;在嫡子面前,她若值得人尊敬,这姨娘的名称,他愿意给予,但是当她不值得的时候,在他眼里,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年,他们姊弟对这姨娘尊敬有加,克尽人子的礼数,纵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从小失去亲娘的他和姊姊,都以为家里有娘是一件好事,有了姨娘,他们就不再是没有娘亲的孩子,他们一家就圆满了,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进了西家门的是这么一个居心叵测、阴险狡诈又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们,包括他爹都看走眼了。

西太尹冰冷的撂下话,甩袖施施的走了。

家丁打手,丫鬟婆子,俱骇得哑口无言。

至于受刺激最大的莫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没家教的贱种……”黄婆子阻止自家主母的口无遮拦,急急的说道:“夫人,您这是在甩自己的脸,尹少爷怎么说也是您尹家的儿子,千万别骂他没家教……”这没有家教,不就是给自己吐口沫吗?

下一刻,黄婆子吃了莫氏一记非常响亮的耳刮子。

西太瀞坐在自己旧时的屋子里,手托着腮帮子,肘顶着圆桌有些老旧的织锦流苏桌巾,目光沉沉。

当她一脚穿过月亮门,踏进院子的时候,心情恍如隔世。

莫氏没骗她,这个院子的确荒烟漫草的不能住人了,就算经过下人的极力拾掇,一屋子的苍凉也已经难以入眼。

这里,有她身为西家嫡女时一辈子的回忆。

春水来问过她,真的要把妆奁和箱笼整理起来吗?

她摇摇头,只说想静一下,春水很乖觉的退出去了。

“怎么发愣呢?看起来不太像旧地重游高兴的样子?”窗外有道风吹进屋里,又瞬间消失,此时人应该在江南的湛天动却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看见她眼里带着浅浅的哀伤,伸臂将眼前的女子揽进怀里。

她没有拒绝,先是偎着,熨贴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强壮的身躯,抚慰了她心里荒凉的感觉,再看见他英俊剽悍的脸庞,整个人便凑了上去,把头埋进充满他味道的胸膛里,双臂搂着他的腰。

他是她的避风港,她的树,她的大山,当她在惶惑无助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来帮助她。

湛天动受宠若惊。

“你想我了?”

她点头,老实承认。“很想。”

是很想,不是很简单的那种想念,他几乎要唱歌了。

他轻轻的摇晃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想我却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你从海上回来,我连一面都没见着,你可知道我盼了好久?”西太瀞被他晃得有些晕陶陶的,他的怀抱太温暖,像明亮的太阳,除去她心里的黑暗;他的胸膛太结实,像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巨石,但是她忽然醒过来,鼻子哼了哼,猝不及防离开他的怀抱。“想我想到在内院放了一群活色生香的美女,我很能明白你想我的程度有多深刻。”他心中一凉,来了、来了,不吭一声离家,果然是要发火的,她想骂,就让她骂好了,但是有一事要先澄清——“你可不能为了那些我连长相都记不住的女人和我生气,我把她们都送走了,你回家后,保证一个都不会见着。”

“谁说我还要回去的?”这纯粹是气话,不负责任。

“不回去也可以,我们就在京里置一间宅子住下来,看你喜欢多大的,我们就买多大的。”

“你当成买豆腐板哪”还喜欢多大就买多大的?算了,这个人,一耍起性子来,什么事都敢做,“帮里那么多事,你怎么就扔下跑来了?”被他一搅和,她方才那些个悲秋伤春都跑个精光,什么都没有了,反倒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头发都乱了也没感觉,心里有些不忍。

她让他侧过身去,将他头上的冠摘下来,拔出玉笄,掏出随身带着的梳子缓缓的替他梳理起如黑色丝绸般的头发。

“我的小媳妇都跑了,哪有心情应付那些闲杂人等。”他不敢表现得太欢喜,媳妇肯替他梳头不见得气就是消的,不过——“以后不许这样了,不要一声不吭的消失,以后不准了。”

“生气吗?”她重新将湛天动的黑发束起、盘妥,戴上玉冠,簪上玉笄,满意的点点头。

“不原谅,很生气!”

“大当家的以后要是更发达了,人家送来的女人只会更多不会少,那么——”她的嘴被湛天动一下子摀住,他乌黑的眼里有委屈。

“你知道我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女人,她是我一生的梦想。”

“不怕人家笑话你家有母老虎?”

湛天动笑得自然又豪迈。“我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爷,我就是个粗人。我娘说一个锅配一个盖,把锅里的饭菜煮得好吃,生一窝小兔崽子,人生就再圆满不过,我要那些多余的盖子做什么”比喻得通俗,西太瀞却被他形容的美景给勾动了,心头起伏如潮,忍不住偎入了他的怀里。“等我把这里的事了了,咱们就回家吧。”

“嗯,回家成亲。”

西太瀞拍了下湛天动的肩,笑着,有如开到最极致的花。

他看着,忍不住心荡神驰,重新抱过她来放在大腿上,压着自个的虎躯,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俯身覆上她的唇,然后撬开贝齿,汲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芬芳。大掌游移过她身上的肌肤,当指尖划过一处圆润起伏,掌心趁势而上,抚上那片娇小的隆起。

西太瀞轻轻娇吟,然而发现自己的胸口凸起处被灼热的男性手掌包裹,发软的身子突然一颤,连忙推开了湛天动。

她脸蛋儿酡红如醉,话也不说一句,转身离开屋子。

湛天动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她是他的女人,他想对她做所有男人会对自己心爱女人做的事,何况他已经认定她是他的小媳妇了,自然不需要歉疚。

他看看依旧还有触感的掌心,比偷到腥的猫还愉悦。

“小媳妇要去哪?”他很快追上自家媳妇的步子。

“大当家的,这里是内院,你这算私闯民宅,要是被发现,得送官府严办的。”这男人压根没把西府内宅当回事吧?坦荡荡的看她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走,好像逛的是他湛天动自家的大院子,他完全不在乎这是别人家的内宅吧?

幸好他还知道她不想旁生枝节,遇到经过的下人,他倒消失得很快。

那些个下人像也知道她不好惹,在客客气气的问她要往哪去,得不到回应之后,一个个灰溜溜的告退。

看起来她动作得快点了,那屋子她待不下去,但是她得拿了她想要的才能离开。

毕竟是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她穿花扶柳,穿垂门、绕假山,进了一间看似很久没有人进来过的黑漆双门,门环和窗框上都是灰尘。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门,尘埃随着光影在空气中涌动狂舞,这里有多久没有人来打扫了?

这里是她爹西玄,西府老爷的书房。

里头的东西书籍很乱,像是经过天翻地覆的翻找破坏之后留下来的残局。

莫氏显然没放弃过这里。

她还没有时间感怀,已经听见丫鬟婆子的声音,这莫氏来得倒好快!

除了丫鬟婆子,莫氏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头不算太高的男人,面目有几分风流,但眼神不定,一看就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他便是莫氏的姘头柴青山。

莫氏让丫鬟婆子留在外面,和那男人进了书房。

“你这是做什么?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擅入我西府重地,想偷东西?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果真如此。”莫氏看见西太瀞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这里模模,那里瞧瞧,心里的惊疑几乎已经满到喉咙,再看见她很自在地伸手在多宝槅上的弥勒佛上转了转,咯吱声响,一个不会有人注意的暗屉就跑了出来。

西太瀞伸手进去拿出一个囊袋。

“那是什么?你休想从我西府拿走任何东西!”莫氏两眼发光的盯着那囊袋,想到了一件东西。

这些年她朝思暮想着却怎么都找不到的东西居然在这里难怪她就算把西太瀞那丫头的屋子翻了个遍,或从西太尹那里不断追问,怎么也挖不出那东西的下落。

她明明找过几千万遍,只差没有拆了这里了。

她不顾身分,伸手便要去抢。

西太瀞一个扭身,躲开她长长的爪子,哪知道莫氏暴跳如雷,大声喝着柴青山,“你是死人吗这丫头手上有我们要的东西,快抢下来!”柴青山二话不说,从另一头包抄过去,想用两头包夹的方式去抢,眼看着他的脏手就要往西太瀞的肩头抓去,天外却不知道飞来什么东西,不只断他的五指,一只膀子居然毫无预警的软软垂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了。

“啊啊啊……我的膀子……”柴青山叫声凄厉。

莫氏也被姘夫的惨叫喊出一身汗来,方才如果碰到这丫头的人是她,那么断臂的人不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谁?”一股恶寒顶着肺,她气噎难言。

西太瀞一看柴青山的样子就知道是谁的手笔,让她本来酸涩的心顿时滚烫熨贴,百般满足。

“姨娘,你听过杀人偿命吧?”西太瀞逼近她。“你叫你的姘头杀了我,我可以原谅你,可你杀了我爹,我无法原谅!”

“不不,你不是那个自轻自贱、不男不女的妖怪……你你想吓唬我,没那么简单!”她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这分明是威胁!莫氏的肺快要气炸,人又惊又乍,脑子都成浆糊了。

“真可惜,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我这不男不女的去赚回来的……”她直戳莫氏心窝,面上带笑,眼里刀光剑影。

莫氏心里有鬼,又怒极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来,心疼得背过了气倒下去。

“姊?”西太尹带着刘冬儿排开人群也赶来了,看着躺在地上的柴青山和莫氏,“这对奸夫婬妇对你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我对他们做了什么?”

西太尹温文一笑,他都准备好要打上一架了,结果完全用不到他上场,他这姊姊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大大超出他的想象。

他完全不知道自家姊姊还有一个躲在暗处、非常护短的黑暗骑士。

西太瀞才不管整个西府里闹成什么样子,几个人大大方方的离开了府邸,分乘两辆马车,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才是此行真正的目标——拿回属于西府的全部产业。

十几条大街,九家的太记牙行同时新开张,这可是京里从不曾有的事,震天价响的鞭炮声和各处来道贺的人川流不息,京里只要叫得出名号的王公大臣都被惊动了,即便是几位亲王皇子都送了礼。

西太尹在数天之内将已经不再供货给太尹行的大货商全收拢,成了京里一奇,又因着太记牙行传说是漕帮的产业,却是他出头领事,这不知是多大的手笔?京里的茶楼酒馆,男人们嗑牙唠叨,谈的全是这回事。

且这件事还没了,太记牙行只要是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唯独不和太尹行往来,与他们有关连的商家也一概恕不招待,这风向很明白了。再说了,西府那点子事,正经主子要不死了,要不失踪,妾室生的两个儿子却是活得活蹦乱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猜也能猜出个脉络来。

此事终于惊动了西家长老,特意叫了西太尹过去,问他这些年西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长老在西玄当家的时候,几乎个个都吃过他们这一房的甜头,西太尹心想,以前当爹老了、病了、莫氏抛弃他这嫡子的时候,也没见这些长老们替他说过一句公平公正的话,如今他发迹了,倒是不忘要扑上来拿好处了。

但是他已经不是昔日的西太尹,应付这些水蛭般的人绰绰有余,索性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过去和父亲的遭遇都告诉了长老。

这些所谓的长老,说穿了不过是年纪大一些,祖产比旁人多些,多读了点书,平时就最爱摆出派头,至于事实上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本子,心知肚明得很。

而这些老头子后来据说将莫氏叫来大骂了一顿,那些他也已经不关心。

眼里只有利字的商人早就不看好太尹行,再瞧瞧如同浴火重生的太记牙行,这是人家嫡子回来重整家门了,还有坚硬的靠山、有手段,谁都知道该往哪边靠。

太记每天该开门的时候开门,该打烊休息的时候休息,按着太阳和月亮的起落来过活,可对莫氏来说,日子可就难过了,铺子一间间关门,天天对着越发难看的帐册子,长老们越发难看的脸色,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带着家丁气势汹汹的杀到太记的总行。

“叫你们的掌柜出来说话!”人横习惯了,来到人家的地头上,就算屡屡吃亏,依旧学不会什么叫教训。

西太瀞从里头出来,发现其实愚蠢的人不是莫氏,是她自己。

以前的她,对人没有防心,忘记人都是私心的,你对谁好,那个人不见得会掏出同样的心来对你,让她懂得这道理的人是莫氏。可是也有一种人,不想得到你半点好处,一心待你,那个让她懂得的人,是湛天动。

这世间人,千奇百怪,有人教会她做人不要太天真,可也有人教懂她,这世间,也不全是为了财去谋人命的恶人。

“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们家掌柜的有何事?”

“我就说你们肯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要不然一个姑娘家守着一个男人的铺子,算什么回事?我不跟你说话,叫西太尹出来!”

“我们太尹掌柜可不像夫人这么闲,每天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时间耗在铺子里,您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西太瀞气定神闲。

“行,既然你口气这么大,我就跟你说了,这有饭大家吃是牙行的规矩,太记冲着我们西府来,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不给我们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要不然我就让人砸了这里!”怒火攻心已经无法形容莫氏此时的惊悸和害怕了。

“我好害怕,这京里没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请便!”西太瀞随手一挥,转头吩咐一旁伙计待着,“随便这位夫人要怎么砸,她砸坏了什么东西一样样记下来,一样样叫她赔!”

“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们家掌柜的有何事?”

“我就说你们肯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要不然一个姑娘家守着一个男人的铺子,算什么回事?我不跟你说话,叫西太尹出来!”

“我们太尹掌柜可不像夫人这么闲,每天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时间耗在铺子里,您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西太瀞气定神闲。

“行,既然你口气这么大,我就跟你说了,这有饭大家吃是牙行的规矩,太记冲着我们西府来,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不给我们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要不然我就让人砸了这里!”怒火攻心已经无法形容莫氏此时的惊悸和害怕“我好害怕,这京里没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请便!”西太瀞随手一挥,转头吩咐一旁伙计待着,“随便这位夫人要怎么砸,她砸坏了什么东西一样样记下来,一样样叫她赔!”伙计居然真的去拿了笔和纸,准备记上了。

“你这贱人!!

“这是毁谤,一条。”她竖起一根指头。

莫氏这时才发现这个女子是个油盐不进的,“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母子?”

“你早这样问,我们大家就不需要浪费彼此那么多时间了,不是吗?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搬出西府,把产权房契交出来。”

“什么?!

“或者你要我把你和旧情人谋财害命的丑事抖出来,让你和两个儿子没有脸面在京里头混,去到哪都给人吐口水?”

“你这是血口喷人!”这分明是威胁!

“真是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夫人那位柴爷可是眼见风头不好,卷了夫人的床头金跑了?这时候约莫逃外县去了,不过只要请官爷们发个缉捕文书,也不是找不回来。你也知道那位爷不是什么骨头强硬的人,不用严刑拷打也能问出话来,到时候人证有了,你还想赖得掉吗?”西太瀞温温的说着,闲闲的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

“你……欺人太甚,这叫我们母子怎么活下去?”

“夫人有两个儿子,好手好脚,还怕没人养你,吃不上一口饭?真要如此,那就是你的命-”莫氏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晕倒在地。

“让人把她抬回去。”西太瀞轻声道。

这莫氏不是好人,可是她那两个庶弟却没做过什么大过错,留下莫氏一条命,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然而,她没有丝毫复仇后的快感,只觉得满心疲惫。

“爹应该可以安心的闭眼了吧……”

“五爷。”

“这称呼改了,就知道瞒不过你。”朱璋还是一团和气笑咪咪的,脸上表情只变了那么一下,不是长年待在他身边的人压根不会察觉。

他下首坐着的是湛天动。

“冲着我们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和五爷客套,我这可是给五爷送礼来了,事了,便要赶回江南。”大家都有不愿意说的事,虽说一直装傻下去他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为了想安生的过往后的日子,牌还是得摊。

“送礼?你连开九家牙记,我送的贺礼还少吗?你这是大捞一笔了,哪里会好心还礼?”这些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大人物们最喜欢这些弯弯曲曲的话,湛天动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总结就是,听小媳妇的话绝对不会错,那就是别惨和。

“不过我得先请问五爷一件事。”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皇子年过二十,不就藩,不当官,准许在京城开府留住、长伴天子左右的,得到这般宠待的只有你一人,五爷有心坐那把人人都想要的椅子吗?”

“你这是想做什么呢?”朱撞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五爷诚心以待,所以,我这一生也只问五爷这一回。”朱璋又觑了湛天动一眼,然后用指沾茶,在几上写了个字,随即抹去。

“那我这礼可就送对了。托五爷的福,我在京里开了九家牙行,掌柜的是我未来的舅子,人我信得过,是个会办事的人才,而对五爷来说,人脉和朝中势力都有,但是,因为朝廷不重商,也不允皇子们经营商事,所以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将来想成就的事情,因此我把这几家牙记全送给了五爷,充作您的钱袋子。”

“当真?”他可真没想到。

“我从不说虚话。”

将太记送给了朱璋,西太尹在京里有了倚仗,他也还了朱璋多年交友之情,往后,无论谁坐上那把椅子,天高皇帝远,他谁也管不着,谁也别想来管他。

他只要管好他家的小媳妇就好了。

湛天动心中打的是这万无一失的盘算,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等他离开朱璋府邸后,朱府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朱璋知道他们早晚会出现,但是湛天动前脚才离开,他这些住在封地的皇兄们就来了?看起来是早就在京里待着了,除了大皇子,那个永远不显山、不露水的,其余都到齐了,速度之快可见,他府中的各路人马眼线还是清得不够干净。

“父皇果然比较偏心五弟,你看看,这临清的琉璃砖、太湖斑石、房山汉白玉、两湖松木都是天下最好的……”穿四爪缂丝蟒袍的男子语带嘲讽,利如寒刃的眼光射过来,带着令人心寒的庚气。

“不过都照着宫中该有的格局走,有什么特别的?几位哥哥们的府邸据说雕金砌银,我这府邸算什么呢?”朱璋毫不动怒,就像个没脾气的面团子,任人捏扁搓圆都无所谓。

“是啊,比起能嫌得钵满盆满的九家牙行,的确不算什么。这漕帮湛天动好大的气魄,本皇子是小看他一个区区奴才了。”目中无人的四皇子并没把湛天动这样的江湖人放在眼底,但口气里却忍不住捻酸。

“四哥,你这是眼红小弟的小外快?九家牙行不过是九牛一毛,哪比得上四哥苏杭上万的蚕园,上千的织机坊和织造局?”朱璋凉凉说道。

江南丝绸名满天下,尤其以苏州丝绸为甚,织造局的成品除了专供皇官大内,还课以重税倾销天下。

人家只是不说,他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小弟还是一如从前的幽默……”

“喝茶喝茶,这茶可是刚到手的贡茶。”

“对,喝茶喝茶,唯茶无大事。”

看起来一屋子的兄友弟恭,然而清明蔚蓝的天际,慢慢地,风起云涌……两天后,一辆马车从京里出发。

湛天动和西太瀞带着春水和水向着南方而去,这回,他们不搭船,要慢慢走,看看没有看过的风景,走走不曾走过的路,而前方等着他们的是江南水乡,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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