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下) 第十六章 大街遇险

作者 : 陈毓华

翌日。

安途县城里,六条井字大街,客栈、丝绸庄、钱庄、染布坊、酒肆、打铁铺、药铺……应有尽有,一早的市集里,打几里外的小镇还是村子来的农家小贩早早占了位置,卖的是自家母鸡产的鸡蛋,顺便带几幅自家闺女的绣品;卖跌打膏药、祖传秘方的汉子也不遑多让,luo着精光的胸膛,吹嘘药效;卖玉兰花的小媳妇,收拾得一身干净,鬓边簪着自家的玉兰花,就算不买看着人也舒坦,猪肉摊子的屠夫,那肋骨剁得可利落着;顾着竹笼子里装着活蹦乱跳鸡只的老妇人,口沬横飞的吆喝声……很吵,很入世的鲜活气氛。

湛天动毕竟是男人,于生活顼事并不入心,也不甚明白,青葱和白蒜不都长得一个样?反正都是能下肚的,原来自告奋勇要陪同的脚步一看见那些大小媳妇、大姉大娘,很果断的打了退堂鼓,转而去茶楼喝茶去了。

西太瀞并不介意,事实上,除了生孩子外,很多事情女人独自也可以干,何况有春水在,也用不着她操心。

屋子里有十九和汤儿,那些家务事没春水的分,也插不上手,闲着也是闲着的情况下,便跟来凑热闹。

随着越发能干的春水,看她那里割一刀肉,这里扯几尺棉布,瞧瞧摊子上五花八门、见也没见过的在地商品,西太瀞什么都看得津津有味。

“我想说给海靖那孩子缝两身衣服,他身上就一件成衣铺子买来临时凑合的衣服,实在不成样子。”春水对自己拿主意留下海靖的事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后来小姐和大当家都没吱声,算是默许了她的自作主张,她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确定。

就算小姐认她当义妹,在她心里怎么说,都还当自己是湛府的半个仆人。

“既然要给他裁衣服,就别省那几个钱,料子别挑太差的。”西太瀞虽然看似心不在焉、左瞧右看的,可春水说的话倒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你也别忘记要叮咛他,大当家说了,漕帮不留没用的人,他要有用,没有人会赶他走的。”春水扳着指头数。“他可勤劳了,才能下床,一早就跟着老姜上山捡柴火,回来之后还喂马……十一岁的孩子,看不出来吧,个头那么小,能干的活却不少。”老姜、老左是车夫,对漕帮的人来说,车夫不见得就是车夫,他们都有一身武艺,必要的时候,可以是护院,也可以是许多角色。

“贫苦的孩子早当家。”春水自己也是贫苦家庭出身,细细数来,言下多有维护之意,西太瀞明白,却没点破。“那就多买两只鸡吧,孩子正在长,喜欢吃肉不是?”

“姐姐的意思是?”

“既然肯守规矩懂分寸,我们也不能亏待他,不多吃点哪来的力气做事干活?”就算随手救起来的一条命,就算只是个孩子,也得从外圈一步步做起,只要他勤劳诚恳,不会有人亏待他的。

于是,她们又多要了两只鸡,说好让卖鸡的老妇人给杀鸡拔毛去内脏,完事后送到茶楼,会另外给钱。

半个时辰后,买齐了东西,两人往回走,远离吵杂的市集。

安途县城的路虽然都是黄泥路,倒也平整,道路不算宽阔,因着车不多,大家都守着规矩,也少有纠纷,不料才这么觉得,穿过十字街的这边,却不是那个样子了。

大街上横着两辆马车,一左一右,正好把整条路都堵上了,这边人过不去,那边的人过不来,加上好事者围观,塞了半条街。

两人不必刻意去探听,路人的七嘴八舌和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让人把事情给模清楚一个轮廓了。

事由很简单,路太小,加大型的马车在两方会车时,一个小擦撞就演变成其中一方被惹恼了,使出马鞭,这一打,就不可开交了。

“换条路走。”西太瀞做下结论。

对这种互相让一步就可以万事皆休的意气用事,她半点兴趣也无。

她转身想走,然后也不知道谁喊了声“打”,一群各为其主的奴才便出了拳头,很快,棍棒、刀械、店家的桌椅都成了斗殴的牺牲品。

“这安途县我们不熟,姐姐你待着别动,我去问一下店家有没有其他往茶楼去的路?”春水待在西太瀞身边几年,早已经不是那个没有见识的丫鬟,她机灵地匆匆钻进一旁的药铺去问路。

西太瀞知道刀剑不长眼,便想退到后面去,这一退,还没站定,一个从斗殴人群里横飞过来的身体眼看就要砸到人了一一旁观者眼明脚快的速速退了个干净,可也因为仓促,你逃我躲,有摔跤有互揸有磕碰的,叫爹叫娘的大有人在。

在西太瀞看来,要遭池鱼之殃的男人明明只要轻轻一躲,就能避过迎面而来的人肉包子,谁知道背着双手的他,眼睛看也不看,人闪也不闪,他身边人潮退个干净,他却振袖一挥,陡然一抓,好死不死,刚刚退到他身边的她很不幸就像自动送上门的替罪羔羊,一瞬间只觉得领口一紧,颈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掐住,被腾空举起了。

她手里的东西一下全掉光,双手死死的抓住那男人的胳膊,“你”呼吸被扼杀在胸臆间令她无法喘息,她强抑住五脏六腑如火烧般的剧烈疼痛,只是一瞬间,已经觉得遍体生她相信,这人的两根手指只要稍许用力,她就会像被捏死的蚂蚁般,在下一刻无声无息的死去,要不就鹤了人家的刀,死于非命。

她的运气实在也太差了。

男人已经打算要将手中随意抓来的人往外抛,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施舍的低首看了她一眼。

“女人?”那深沉到近乎妖气的眼眸森然的瞄着她。

他从不介意出手杀人,但是女人除外!

只是刹那,他伸脚一踹,踢走横飞过来的汉子,那汉子在空中翻了两圈掉下地已经不会动,袖手旁观的另一只胳臂,硬生生接了从旁过来想近他身的大块头一刀,鲜血淋漓的同时,手掌翻转,捏断了行凶之人的颈子,那人白眼一翻,倒地身亡。

男人一脚踩在那人背上,煞气重重,阴鹫之气暴涨。

大白天穿着一色黑衣的领头看见男人遭受波及,手下竟不再留情,片刻后就连看情势不对躲在马车里的县太爷儿子都拉出来,t斩于刀下。

这下群众哗然了。

县太爷是什么?老百姓眼里,县太爷就是天。

父母官的独子被人杀了,这是会塌天的大事啊!

没有人敢再看热闹,一个两个三个……轰地全脚底抹油,回家关门落门。店家一看不对劲,店门亦纷纷挂上门板,生意也不做了。

风头能避一时就避,这凶神恶煞到底是打哪来的,竟然连县太爷的独生儿子都给宰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要倒大霉,事情闹大了!

街心瞬间空无一人。

那黑衣领头和他的手下全数单膝跪下,看着男人手上那一条血痕滴滴滴的滴入泥地里,都有自己小命不保的念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他止血。

西太瀞的鼻腔口腔已经泛满血腥的锈味,“……放我……下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掐他腰肉。

男人神情阴郁,姿态毫不怜惜,更无丝毫愧疚的像烫手似的松手,任凭西太瀞跌落。

西太瀞人没站稳,是冲出来的春水死死的揽着她的腰,她才不至于倒地。

春水感觉到西太瀞无法遏抑的颤抖,随着她的双臂传到她四肢百骸。

方才她从药铺出来,看见西太瀞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掐住脖子,早就惊得魂飞天外,可是刚刚那场面太过混乱,她摔了好几跤,却挤也挤不进去暴风中心,直到人潮退光,才得以冲出来。

“你阴我,想让我当替死鬼?”西太瀞咳了又咳,但很快定了定神,看着这裹着一身夏纱绸缎的男人。

“有何不可?”慵懒醇厚的声音,悠悠滑过她的耳边。

有种人天生不只身上会散发魅力,就连声音也如此,但是西太瀞走商阅人多矣,海内外的美男子见过不知道有多少,对他邪侫的美貌不但不动心,反而因为这人的冷血至此,心里只有一肚子火,更别提什么客套了。

“你可恶至极!”

“你是头一个敢指着我、骂我的女人。”

她有一双好眼睛,俏丽而明亮,眼尾的风情让人难以忽视,这会一反方才苍白的脸色,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怒目燃着火,虽是眼神惑人,却难以让人联想到轻浮,身上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素装之下,散发惊人的艳丽。

是谁家女儿?刚刚从生死一线回来,不怕吗?竟然还想教训他!

“我不齿你的为人,你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哦,”他挑眉,好像挨骂是一件稀奇的事,只是他这一挑眉,俊美到近乎张狂的五官当真是光彩流溢,百花失色。“圣贤言一一女子要贞瀞、慎言,要守三从四德,你一个女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又纠缠到男人纠纷上面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有“活该”二字可以形容,还敢反问于我?”女人的名声就是命没错。

这两年在湛天动的纵容下,她习惯了南方和京里开放自由的风气,忘记这里是保守、把礼法规矩放在任何事情前面的小地方,随兴的出了门,没把帷帽戴上,这男人就寻着这空子,戳着她脊梁骨骂吗?

偏她不吃这一套,要咬文嚼字欺她不会吗?

“圣贤言:男子要修身养性,要有浩然正气,要勇于舍身取义,严以律己,你指摘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引起事端的你既无正义、善心,还把人命当草芥,就算身披绫罗绸缎,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狼。”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她还不屑为伍呢。

这话讲得犀利又精明,锐利得像把刀,一行黑衣卫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大不韪啊!

听见了这些,他们还会有命在吗?

至于主子……

西太瀞再不看他一眼,转向春水,“道里有只臭虫,讨瞅得很,换地方去!”她扶着春水的手迳自走了,没人看见她裙下的腿肚子像跑了十里路那么抖。

男人慢吞吞的点了胳膊上几个穴道,止了血,然后露出冷冽的笑。

“骂我臭虫,你倒是头一份,敢掐我,你也独占鳌头,敢当众骂我是披着人皮的狼这样的女子,最好别再让本王瞧见。”若不然,这后果,可难说了。

他不杀女人,不屑与女子计较,也没有人胆敢来犯他,这女子,要是有机会再见,结果是好是坏,那……视他的心情而定。而向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见一面就在他心里留下印象,她这也算独一份了——有意思啊有意思!

西太瀞带着春水去喝了杯凉茶,又买了一包金丝蜜枣,歇了会腿,直到一颗心直的笃亩了,这才来到茶楼。

看两人两手空空回来,连竹篮子也不见了,湛天动只在西太瀞的裙子上梭巡了一遍,又觑了眼没胆躲在大树后头装鸵鸟的春水,什么都没说。

回程的马车里——

“妹子,你这样不行。”西太瀞轻拍春水的脸颊,后者一脸活像被吓傻的黐鹑,脸色这么有异,回去以后那么多只眼睛,不露出马脚才怪。

而平常总会问东问西的湛天动这次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这反常的态度也让人心里打鼓。

向来,他对她的事情虽说不到巨细靡遗、掉一根头发都要问的地步,可凭他那股精明劲,她很难有事能瞒过他。

这只是偶发事件,没必要惊动别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姐姐……你差点被杀了。”春水想起来还手脚发颤。“这件事一定得让大当家知道,叫大当家给你讨个公道,我们不能这样白白被欺负。”看起来方才的歇腿和凉水丝毫没能镇瀞春水所受到的惊吓。

“我这会儿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我们得装得若无其事,就只是到市集去闲逛一圈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知道吗?”明明套过招的,可看着春水还没恢复过来的神色,西太瀞知道自己是为难她了,干脆说道:“瞧你手脚冰冷的,要不,一到家,你就去房里歇着,暂时别出来了。”

“姐姐,你一定要听我的劝。”论理说,她先是小姐的丫头,才是府里的人,就算认了小姐当义姐,可事关重大,她不以为隐瞒是件好事。“这件事一定得让大当家知道。”当下,西太瀞拍拍春水的手,便不多说什么了。

她是想息事宁人。

她不是安途县人,那个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既然他胆大包天到纵容自己的手下杀了县太爷的儿子,横街而过,肯定有来路。

他们的目的在游山玩水,不是惹麻烦。

她进了厅堂,手往茶壶伸去,另一只手拿杯,茶水却始终没有从壶口流下来。

湛天动进门,脚一跨,端正的在长条木椅上坐定,修长的手指搭在膝上,一声不响的冷眼看着西太瀞。

西太瀞呆了一小会儿,趋吉避凶的本能觉醒,发现湛天动不声不响的坐着,赶紧倒了杯茶捧上去。

他一口喝光,放下杯盏。

这是还要一杯吗?

方才不是在茶楼灌了一肚子的水,回来还喝?

见他面沉如水,她只好道:“别气了吧?”

“你知道我在生气?”湛天动用一双幽黑的眸子看着她。

她小心的试探,“我可以说不知道吗?”她揣测了一路,他果然是有几分怀疑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起疑心?西太瀞在春水为她拍去裙摆污泥的时候,约莫就知道湛天动绝对是会问的了。

这是龟缩吧?湛天动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她心里一跳,迟疑道:“我好端端的……”还好端端的?非要见血才叫出事吗?湛天动想气又不知道要怎么气,一把将西太瀞拉入怀里,臂力一使,箍得她惊呼了声,也不管她小小挣扎,就要埋头在她肩颈,然而,触目所及,她纤细的颈子上有抹瘀青,他索性粗暴的用腿勾住她的腿,用力的困住她,用力到她觉得腿都快断了,然后动手去扯她衣服上的盘扣。

西太瀞满脸通红。“你……想……做什么?”

“慌什么?”他戏谑的眼梭巡过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颈子,怒了。

“这是什么?!”

一排触目惊心的指印已经转为紫瘀。

她还来不及因为被剥光恼羞成怒,长长的睫毛已垂下来,沉寂的盖住眸中秀美的光彩,颈项无力的弯曲着,带着无辜脆弱的羸弱,透明的指甲因为微微用力的抓着他襟口,带上粉红的色泽,像极了稚女敕柔软的花瓣。

湛天动缓缓的放开她,但仍困着她,力道不轻不重,却也让她逃不了,目光依旧隐含凌厉。

这女人,他连她的一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对待,此时被人欺了,他只觉疼得像自己被剜了一块肉一样……不!比挖他一块肉还要痛!

“想想你的身分,你也有点出息吧,在外面吃了亏、受了罪也闷声不吭。虽然你不指望着我过日子,可无论对方的来头大小,替你出气,我还是做得到的。”他冷凝又愤怒,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西太瀞抬起眼,眼中一片澄澈。“我是指望着你过日子的,所以,我得替你想,别说你漕帮帮主的身分,出门在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好,我们人在外,更以不惹事为原则,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人,陷大家于一团慌乱里。”湛天动深深地看着她,他很生气,气她不相信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该死的对。

他忽然一阵大怒,把茶壶全扫在地上。

就算她都说对了,可是,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西太瀞有些花容失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乖戾的湛天动,遂用力捶了他两下,见他仍旧没有消气的样子,不禁头大了,生气的男人该怎么对待?事情还是她惹出来的。

湛天动把她箍紧了几分,顺着她的脖子没头没脑的胡乱亲一气。

他要把那人在她脖子上留下来的指印消除!

大掌中的粗茧摩挲着她水女敕的肌肤,西太瀞心底莫名的慌乱袭来,但是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没敢太过推拒。

“我的女人被欺凌了,我还得忍着这口气吗?那我湛天动三个字倒过来写好了””男人的自尊心通常会因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染指而更壮大,是可忍,孰不可忍,湛天动向来是个冷瀞自持又深沉的男人,他却选择不忍。

西太瀞的眼睛因为他的真心湿润了,她不擅长流泪,眼眶的湿意一闪即干,可她看见了这男人对她的珍视。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圆润小巧的耳垂。

西太瀞恨不得挠他一把!这男人脖子也啃了,这会儿连耳珠子也不放过,随时不忘占她便宜?

湛天动依依不舍的放开西太瀞那玲珑可爱的耳垂,吩咐水去拿东西。

进门的水一眼瞥见主子们暧昧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得了命令立刻消失,不消片刻,拿着一个润白薄胎小瓷瓶回来。

“这是玉露膏,化瘀活血效果最好,你拿着用,要是用完了我再让人去拿。”哪知道湛天动被瞪得非常受用,直到西太瀞进屋里去,他脸上的轻狂涓滴不剩,眼中有隐隐的风暴。“把林叫来,另外,从你的手下挑一个人,我要用。最后一件事,我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和那人的底细。”

“是!”水是个通透的明白人,只消主子说个头他就能理会。

“属下一查到消息,立刻回报!”说完抱拳出去。

“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湛天动自责,手背青筋直冒,内力丝毫未用,桌角竟被他扳下一块。

以为安途这乡下县城,用不着草木皆兵,便放任她只带一个丫鬟出门,失误的是他自须臾,一个略带低”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爷。”

“进来。”林是湛天动的四大暗”其中一个,他认得,另外一个跟着进堂屋的个头娇小,但林穿的是银色劲装,她穿的是青色制服,阶级上就是比林低了一阶不只,若要比容貌却胜过林许“叫什么名字?”娇小的青衣”声音有股清甜软糯,“属下齐。”湛天动身边的护”名字都只有一个字,因为出任务的关系,他们有可能一去不回,就算取了再完整的名字也无用。

“从今日开始,你和林就伺候在太瀞小姐身边,她生你们生,她要有个万一,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

对林来说,身为暗卫,她与水的共同性就是唯命是从,主子吩咐什么,他们去彻底执行命令,没有反驳,没有第二句话,至于主子要给她编派什么手下,她一点意见都没有。

这边没有贰话,至于关上房门的西太瀞,在镜子面前检查自己,然后从头到脚把那个阴森自大又狂妄的登徒子骂了一遍。

她把湛天动给的药膏往颈子上涂,所到之处一片沁凉,那种不适感等整个涂完一遍后,已经消失不少。

真是个好东西!她做如是想。

经过街上那番折腾,直到这会儿安稳的歪靠在炕上,她才有点后怕,那男人要再心狠手辣一点,她一条小命就得挂在他手上了。

如此极端凉薄的男人,想起来就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没有必要,今生最好不要再相见了。

为了抚慰自己受伤的心,她一头钻进被窝,自欺欺人的把自己裹成,团,努力分心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希望赶快忘记这件坏事。

以前她一心全在赚钱上头,这些日子不用和那些商贾们斡旋,实在很轻松。不用想办法从他们口袋掏银子出来;也不必在陌生的海域里颠来倒去,担心着出没不定的海盗和气候、担心着要是血本无归怎么办?以往要担心操烦的事情太多了,就算人休息了,脑子里根本不是那回事,直到这一路南下,左右无事,才发现睡到自然醒是那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想赖床就可以赖,要赖多久都不会有谁来唠叨,起床了,有人伺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颓废到一个极致,她两世为女子,却在遇到湛天动以后,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没志气吗?好像也不至于吧!

不过她这么懒散,会不会遭人诟病?闺誊难听,以遭退货云云?可只要她认定的这个男人不开口说话,其他人要说什么她管不了,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这般胡思乱想,她想得昏昏欲睡,却没料到帘子一动,林低头反手撑住帘子,让湛天动进来,她和齐才侧身跟着进屋。

湛天动一进来就见到西太瀞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白狐皮褥,小脸闷得红彤彤的样子,那鸡窝头和整个人包在白狐皮褥里的糗样,令他顿时闷闷笑了起来。

西太瀞听见声响,赶紧掀开被褥,努力收拾妆容。被逮到白昼睡回笼觉,她松开了咬紧的唇,玉面微红,“我晨起的时候忘记铺床了。”铺床叠被可从来都不是她的事,这下是越描越黑了。

湛天动错愕了下,化闷笑为朗声大笑,“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觉得可以见人了再出来?”这根本是调侃她!西太瀞在心里把湛天动臭骂了一顿。这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屋不大,就一间堂屋,两间耳房,加上后面的小厨房,所以也没法子像在扬州的时候分个里外,她缓缓捋平衣裙,拢了拢头发,趿了鞋子,摆出端庄形象,也不忸怩的露出小小贝齿,对着林和齐说:“见笑了。”都是面生的人,能随着湛天动进房,一定有要事。

“往后她们就跟着你。”湛天动也不挑她的刺,没什么拐弯抹角,直奔主题。在湛天动身后一小步的林和齐站出来。

林有张银盘似的脸,倔强的淡眉,平淡的容貌,但胜在个子高姚,穿着男装,目光换过几遍的看着西太瀞,只觉得新奇,没有恶意。

左“林见过太瀞小姐。”人没什么特色,就连请安的声音也一样,平铺直叙,让人一听即或许就因为她不起眼,正是暗卫的好人选。

“齐见过太瀞小姐。”她一说话就眼挑眉毛动的,很有股风情。

西太瀞忍不住把眼光转回去看湛天动。

“她们以后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今天的事,再也不许发生了。”

“我哪需要什么护卫……”一想到今儿个的事,理不直,气不壮,在看到湛天动无可商量的表情后,西太瀞很孬的把余话吞进肚子。

“你啊,没有一个地方不让人操心。”见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心情复杂的看着她那眉眼生媚的可口模样,敛下不该有的想法,“对你好,你也看不出来!”

“大当家赏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要说不收,她就太不知好歹湛天动见她收了人,淡声说了要出去听事便走了。

西太瀞和气的笑了笑,将两手交叠在腿上,看着穿劲装的林,细声的问:“你是姑娘家吧?!“我是个寡妇。”林顿了下,看西太瀞没有别的表情,又继续说:“我十四岁嫁人冲喜,他……我那口子没半年就去了。”

“那怎么会变成大当家的暗卫?”

“我那男人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事又没有儿女傍身,公婆说我克夫,妯娌笑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忍了三年,一过丧期就逃了。我一个孤身女子,路上遇险,双拳难敌四手,是大当家救了我,我发过誓,自己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不论水里来火里去,我都不会有第二句话。”没有感叹自己孤苦伶仃,没有自叹苦命,像在谈天气似的。

西太瀞听了,久久无语。

女人是菜籽命,扔到哪长到哪,运气好的,掉到肥沃的土地,能长得肥美鲜研,要落在贫瘠的沙地上,就只能自立自强了。

“不要往心里去,反正那些让你恶心的人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们要往前看,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小姐说的是。”她这是在开解自己吗?林颇为惊讶,这位小姐给人的印象和一般小姐截然不同,听说她颇为厉害,赚钱的手段寻常男人都不及她半分,在印象中应该是精明干练、冷淡又倨傲的人,可而止的关怀不冷淡,也尤过,反而让人觉得自在。

果然,听说都是不准的。

“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林。”

居然是四大暗卫其中一个。

“那你呢?”她微微偏了头,转向齐。

“小姐问我名字吗?我叫齐,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齐笑得很天真,让人不觉得她在卖弄。

“读过书?”

“要替大当家办事,多少都得认着点字。”况且她又比别人认真。

齐有问必答,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看似灵活,在和西太瀞对话的时候却眨也不眨。西太瀞不知道湛天动的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那条件并不比皇城里的羽林军要来得逊色,他的手下岂有省油的灯。

林和齐?“这是姓氏还是名字?”都只一个字,可以是姓氏,也可以是名字。

齐看着默不作声好像有她代答就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林,道:“我们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你们往后要和我在一个院子里,林,你可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如果想拿回来用,我不反对。”

“前尘往事奴婢已经忘了,请小姐赐名。”既是暗卫,也要由属下改口叫奴婢了。谁见过小姐给奴婢命名还要问过奴婢的?就这么小的事,西太瀞因为去过不少国家、岛屿和地方,更懂得发挥收服人心的技巧。

西太瀞沉吟了下。“就叫麟囊吧。”

林怔了下,这可不是什么春兰秋菊、夏荷冬梅那种落了俗套的奴婢名字,她淡淡的眉和平凡的眼仍旧没有什么波动,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欢喜。

“谢小姐赐名!”她第一次给西太瀞行了个福礼。

齐见林得了名字,也眼巴巴的瞅着她的新主子。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女子就算生下来是奴婢的命,也分三六九等的,她的容貌不是女主子小姐姑娘会喜欢的那种类型,被误会嫌弃、被当成她就是那种等着要爬上男主子床的狐媚子女人,也是常事。

当西太瀞的眸光移到她身上时,她已经做好被“退货”拒绝的准备。

“你长得好看,性子看起来也活泼,就叫婳儿好了。”

“小姐……要用奴婢?”用她是因为不好拂了大爷的面子,或是有别的打算?

西太瀞只觉她的反应有趣,“你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留在这里吗?”

“当然不。”当一个被人使唤的丫头和打打杀杀比起来,至少有几天安稳的日子可以过不是?“奴婢是怕小姐不喜欢奴婢。”

“只要你安分诚恳,没有不该有的分外心思,我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至于喜不喜,那就得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她有双眼,她会瞧着。

“奴婢省得。”

“我喜欢安瀞,能进我屋里的没多少人,春水是我义妹,她不算的话,我身边就两个丫头。这会儿她该在屋外间,你们趁机去认认,混了脸熟,以后也好做事。”两人听话退下。

“我留守,你去吧!”林……呃,她现在叫麟囊了。

“我们总得有人护着小姐。”这是规矩。

还有,她对与人打交道没有兴趣。

婳儿也不推辞,麟囊的身分比她高,听命行事是理所当然,她点点头。“我小半时辰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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