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夕那天,我和小柔早早的做好了准备。待天色一晚,月上梢头时,我们就出了府门,由少棠表哥带路,去了东郡东市的花灯会。
夜幕低垂,银河分辉,星点点,月如练,就像剔透的玉钩般挂在天幕上。街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满是年轻男女,皆喜气洋洋,其中以游园灯会里的人为最。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表哥紧皱的剑眉一直没有舒展过,反而带些严肃的对我和小柔说,“这会子人很多,你们要紧跟着我,别走散了。尤其是小昭,被人劫了连高喊求救都难,千万得注意!小柔,你也是!笑什么,小昭素来乖巧,自不会乱跑,你呀,总是喜欢东晃西看的,一个不留神就找不着北了!”
小柔没好气的应着声,答道,“是,是,是,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比府里的嬷嬷还要唠叨?我们跟着你就是了!快点走吧,都开始了!”
我也认真的点点头,让表哥放心。我在东郡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是不会那么傻的一个人乱跑,能出来透透气就可以了。
表哥想了想,接着又说,“哎,最近东郡不大太平,有人混进来,还不知会生什么事端,我带你们出来就要保护好你们的。不了,还是先说好,万一真走散了,我们就到放河灯那里聚头,就是刚才路过的那里,明白吗?不要到别的地方去,尤其是西市那边,不是你们姑娘家该去的,别糊里糊涂的被人卖了也不晓得!”
难得的见表哥这么慎重的嘱咐,我和小柔也不敢大意的应承着。那西市,我是知道它的名堂的,听那些老妈子谈话时说过,应该就是灯红酒绿的地方,青楼,酒馆,赌场林立,人群复杂,三教九流的人很多,的确不适合我们去。看来我得提高警惕才是。
于是我拉着小柔的手,紧跟着表哥一起进ru了游园会里。
那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彩灯,星光熠熠,让人目不暇接,什么样式都有,中间点着油灯,灯光透过薄薄的彩纸,显出图案花纹,绚丽多彩,而且都是手工制作的,每一盏都是艺术品。
这个灯会与上元节的花灯会相差无几,都有猜谜,作诗,赏灯等等节目,只是主题不一样。这是七夕的灯节,多半是未出嫁的女子,又或者是想会佳人的年轻公子聚首许愿的日子,所以放眼看去,都是俊男美女,才子佳人,说不定真能配出几桩好姻缘。
我顺着人群走着走着,四处观望,很快就被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子吸引住了目光,于是就靠近去看了看,这才发现每一面都做的精致巧妙,忍不住拿起其中一张特别的面具瞧瞧。它只有半面,式样却很简单大方,我就带上了试试,可惜没有镜子,所以习惯的拉起小柔的手晃晃,想问问她觉得好不好看。可才偏过身子望向她时,弯起的嘴角霎时僵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因为我整个人傻眼了,看看自己做的什么好事?眼前被自己拉着手的人哪里是娇俏的小柔?人家比我高出了近两个头,穿着玄色衣袍,高大挺拔,临风玉立,分明是一个男的!
他也同样带着半脸彩纹面具,在夜色中,那双眼睛显得尤为黑亮而有神,深沉得看不见底。此刻他嘴边噙着笑意,正饶富兴味的瞅着我们牵着的手,正确来说,是我强拉着人家的手。
过了好一会,我纷杂的意识才恢复清明,当下就困窘得想找个洞钻进去。倏地敛起笑容,连忙松开拉他的手。我又不会说话,这里又没有执笔,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我唯有胡乱的摆着手势,双手合十的表示万分的抱歉。
我奇怪着,刚才明明一直拉着小柔的手过来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男的?莫非是刚才被人群冲散了?
我带着抱歉的眼神看了看他,不知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轻薄他的,越想越觉得丢脸,匆忙的转身想走,却被身后的摊贩子拉住衣服,嚷嚷着,“姑娘!姑娘!你还没给银子呢!”
天哪,又一次的丢脸!我干脆拿块豆腐撞死了算了!当下顾不得那人带着戏谑探究的眼神,只一摘面具丢了回去,踩着羞愧无力的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令自己出糗的地方。
我心道,没面子不打紧,重要的是得赶紧找到小柔他们,别让他们太担心才是。好在表哥有言在先,如果走散了就在放河灯的地方集合。只要去了那里,应该就可以见着他们了吧?
不过我忘了,东郡又不是柔阳城郊的小村庄,大得离谱,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知道往哪边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往人多的地方走去,碰碰运气。事实证明,这天我的运气差到了极点!
刚才是我错拉了别人的手,现下却是被别人拉住,懊恼的抬头一看,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心中暗暗差异,怎么又是那个面具人?
只见他依旧带着那张面具,可却出奇的与他的面容柔和,在人群中不觉得突兀。
不过他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小气的要找我晦气?我有些气恼的想挣月兑他的手,可他却很用力的握着,我几乎是被扯住定在了那里,指望有人来搭救是不大可能了。周围的人虽多,却全顾着瞧灯会的热闹,哪里看到我的困境?我只好扬着眉,半眯起眼望着他,输人不输阵,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他带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徐徐地出声,嗓音清朗沉稳,“往那边去就是去西市,花街柳巷之地,应该不是姑娘你要去的地方吧?”他的语气很平淡,双眸深黯的睨视着我。
不会吧?西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瞬间,我的脸不争气的发着烫,幸好是晚上,看不大清楚,没想到样样被表哥料中了,加上现代,自己都算活了三十几年了,怎么还像孩子一般的糊涂,白白被人笑话了去!
他似乎知道我明了了他的意思,这才缓缓的放开了我的手。我手心里还留着他的余热,心微微跳快了一拍,随即朝他点了点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好一阵子,我才敢回头看去,见他没有再跟着来,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了。
这次我选择跟着一群姑娘一起走,终于被我找到了放河灯的地方,那里早聚满了前来放灯许愿的男女,河面上飘满了大大小小,式样各异的河灯了。
我四处找了找,看了看,没见着表哥和小柔的身影,有些失望,又不想走开,免得待会和他们错开了就难办了。
想了想,反正也没事,我就先去买了一盏荷花灯,还在上头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然后在岸边找了个空位蹲下来,学着人家,轻轻把手里的灯放进水里。
我有些怔忡的看着载着愿望的荷花灯缓缓的顺流而去,心里竟意外的有些微沉。七夕,乞巧,求姻缘,可是,愿望真能成真吗?牛郎织女也只是每年相见一次,然后就要受一整年的相思之苦,而在人间的男女,又有多少有情人是终成眷属的?
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竟出了神,直到觉得脸上湿润润的,抬眼一看,居然下起了小雨,帘卷轻雾,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突然想起,从前听人说,七夕下的雨又叫做相思雨,是情人的眼泪。或许这就是有情人的点点相思泪吧!
那时大家都没有准备,纷纷往岸上的茶寮竹棚避雨,因着雨越下越大,于是我也跟着进棚躲避,那里早就满了人,想插个缝都难。
正在为难之际,听见不远处的茶寮边上有人说,“这里还有位子,你先进来吧!”
我正想微笑的道谢,却怔忡的看向那早坐在茶寮的人,没想到会第三次遇到他,那个总是带着面具的人。奇怪的是周围满是人,而他却是一人占着一小桌子,无人敢坐在左右,我也不想那么突兀的坐进去。
他端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才又对我说道,“雨很大,你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他说的不错,现在雨势是不消反涨,又刚好是夏季,我穿的衣服都是轻细的料子,若是淋透了也不好,咬了咬牙,便舌忝着脸坐了下来。
他似乎没有被雨扰了心神,惬意的靠向椅背,笑睨着我说道,“没想到……我们竟有这般的缘分哪,三番两次都能碰得上……”
我胡乱的点头,便不再敢去看他那双深沉得似乎能把人看穿的眼睛,只把目光往外看,希望能早点发现表哥他们的踪影。好在接下来他也很识相的不再说话,只是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着。
天色越来越晚,茶棚的人渐渐散去,有些是家人仆从送伞来接走的,有些是冒着雨跑回去的。最后是表哥先找到我,看他全身水渍斑斑,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定是在雨中找了我很久。
他见了我,先松了口气,这才严肃的高喊了一声,“小昭,还不快过来!”
我心喜的起身,抬步就要往他那里走去,又霍然皱着眉头,觉得手腕被扯得生疼,回头细看,竟是那个面具男子握着我的手,正用深邃的眼神看着我。
“小昭?”表哥见我还不移步,觉得不大对劲,这才走过我跟前,见一个陌生男子拉住我,略带薄怒的问道,“这位兄台,男女有别,你这样做不太合礼数吧?”
可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似笑非笑,轻瞄了表哥一眼,却丝毫没有把表哥放在眼里的意思。
表哥敛起神,压抑着怒气,维持斯文的抱起拳,好声好气的低语,“我表妹年纪还小,若有什么得罪兄台的地方,为兄的在此替她赔个礼了。请兄台高抬贵手,夜已深,我们得回去了。”
“表妹?”他挑挑眉,薄唇重复道。还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似乎在质疑这个词儿。
我挣扎着,无奈的朝他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这样?像谁都该听他指挥一样似的。
他这时的眼睛锐利如刀,最后深深的看了表哥一眼,这才肯放开了我的手。
我忙不迭的跟着表哥离开了那里,再不看他。只见表哥冷冷的瞅着我,脸色铁青,粗鲁的把我拉到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然后跟我一起坐了进去,而焦急的小柔早就坐在那里等着了。
她满眼担忧的拉着我左看又瞧的,语带关心的问,“小昭,你方才到哪里去了?眨眼就不见了人,担心死我了!”
还没等我答话,表哥就冷哼着,“哼,要不是我早一步到,她指不定被什么登徒子欺了去!”
我委屈的低下头,不敢反驳,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才让他们两个这么担心。
小柔横了他一眼,娇声喝着,“你这么大吼大叫的做什么?要不是你……”她说着说着就没了词。
要不是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的,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向他们两个,小柔顿时收了口,不再言语,脸红红的。而表哥则是不自在的咳嗽着,不知有什么事瞒着我。
只见表哥故作轻松的说,“没事,没事!你别听她瞎说,快点回去吧,不然爷爷该担心了。”
我那时还在想着面具人的事,没有太留意他们的不对劲。于是三人就各怀心事,乘着夜色,坐马车回了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