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八见那公子斯文儒雅,以为他也是个软柿子,便壮着胆朝他大声喊道,“你,你是什么人?这关你什么事?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阻了大爷的发财路!”
“在下仲孙静月,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岂能事不关己?”那公子淡淡的道,没被王老八的泼样吓到,说话依旧云淡风轻。
王老八乍一听见仲孙静月这个名字,便已吓得仓惶失色,尖酸刻薄的脸也是愁云密布,拱手连连道,“原来是仲孙先生,老八有眼无珠,失敬了!这是一场误会,误会而已,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啊!”说罢还未等人回应就一溜烟的跑了,犹如阎王索命一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而我则是瞪大眼震惊的望着他,讶异的目光锁住他温和似水的面容,而对方仍是浅笑和煦,一派从容,丝毫不为外况所动。
仲孙静月?!他竟是仲孙静月?!那个精通纵横之术,料事如神足以影响穆朝统一进程的仲孙先生?由王老八之流也闻得他的大名,恭敬的喊他一声“先生”就可见一斑。我当初在书里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知他智赛诸葛,心里还暗暗崇拜,却没料到自己会有遇见他的一天,怎么不让人激dang难平?
在我恍惚的当下,忽而有人直摇我的肩头,我才回过神来,只见李哥笑得憨憨的说,“玥丫头,公子在问你话呢?怎么像犯傻了似的?”
我抬眼向他望去,有些赧然的垂眸,因为我压根不知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懊恼的红了脸,实在是不好意思。他脸上的那抹笑容温暖如昔,直入人的心底,似乎是为了体恤我的尴尬,他又再重复了一遍,“方才见姑娘听见我的名字像失了神,可是认识我?”
原来问的是这个啊……我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了下思绪想好措辞,才回道,“自是认识的。想必先生贵人事忙,忘了去岁仗义相助的事情了……”于是我就将去年他在我走投无路时相赠银子的大恩大德到今日偶遇报恩之事原原本本的跟他说了一遍,当然,我没说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已从穆史里闻得他的事迹了,那句认识,有很多的含义。
“原来我们竟是有这样的缘分,难怪,难怪了……”他笑了笑,显得整个人温暖熠熠,“话虽如此,我还得跟姑娘道谢,谢谢今日的救命之恩,不然我可能就跟阎王爷报道了。”他说完还作势向我一揖。
我哪里能受他这样的大礼,赶紧趋前托住他的手,慌忙说道,“先生言重了,这原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可能不在意那点银子,可是对我们来说真如雪中送炭,我们报答他也是情理之中。
“诶呀,怎么这么生分,你谢我我谢你不累吗?大恩不言谢!出来行走江湖,应该拔刀相助才是真性情嘛!”李哥豪爽的说道。他常年在各地卖艺为生,性格也是江湖儿女般的粗犷阔达,说的也是大实话。
“说得极是,说得极是!”大家也跟着李哥一同笑开了怀。
这时,孙妙手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我们笑得灿烂,便随口问,“你们说起什么,笑得如此开怀?”
“没什么,没什么。对了,长秀小兄弟身子如何了?无大碍吧?”仲孙静月一见孙大夫出来,立即敛了笑容,肃然的问着长秀的情况。连我也紧张起来,脑子里盘旋的皆是长秀那张虚弱带血的脸。
“外伤倒没什么,我已经帮他敷了药,就是胸口几处受了拳脚的踢打,伤及脏腑,还须要好好的调养,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床走动。”孙妙手如是道。
“那孙大夫,这是不是就说明长秀他没有性命危险?”我急急的问,满眼焦急如焚,恨不得代他受了这份罪,电视剧不也说了,内伤是可大可小的。
他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才想安下心,却又被这个“不过”将胆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还是仲孙静月镇定,不疾不徐的问,“不过什么?孙兄有话不妨直言。”
孙妙手顿了顿,沉吟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后续的疗养才是至关重要。我看这大杂院人多纷杂,又背阳潮湿,不利于病者的修养,他在这儿想要痊愈只怕是很难。”
闻言,我身子晕眩的晃了晃,虚软的靠着门板,怔忡着默不作声,是啊,这点常识我也有,这种最是阴冷潮湿的地方,又极为喧闹,长秀怎么能静心的安养?可我虽然明白这个理,却要往哪里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安置长秀?纵使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本就是在生存边缘挣扎的人,何来的本事?连李哥也只能在一旁叹气,直摇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或许唯有他才最明白我的苦况。
“嗯,我可否问姑娘一件事?”仲孙静月突然问道,
“先生请说!”我的声音显得有些木然。
“姑娘可知,方才跟踪我的人是谁?”
我回想起先前的情形,轻缓的说道,“我看得很清楚,是胡老大手底下的人,可为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胡老大?”听得这个陌生的人名,他有些狐疑的看向孙妙手。
孙妙手顿时了然道,“果真是他。那胡跞是他妻舅的远亲,看来你最近都不得安宁了。”
闻言,仲孙静月的眸色深了几分,朝天井比了比手势,“孙兄请借一步说话。”
我和李哥知道他们是有话不方便我们在场,便识相的走进屋子,把院子留给他们交谈了。
我们轻手轻脚的踱至床前,才见长秀身上的伤都被孙妙手悉心的包扎过,赤露的胸膛绑着满满的白色绷带,犹显突兀。正当我想帮他掖好被子,他却霍然惊跳的大喊着,“小玥快跑!跑啊!千万别回头……”这么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还连带手舞足蹈的。可他的眼睛还是紧紧闭着的,想来是做了什么噩梦。心里暖暖的,没想到他在梦里还在担心着我的安危。
他晃动的手不停的在挣扎,我怕他这样会重新挣裂伤口,就央着李哥一起摁住他,还得注意不要碰到他的伤患处,直到过了好一会,他才又沉沉的睡去。
李哥戏笑的说,“这小子真是力大无穷,连受伤了也这般的带劲。哎……今早他来帮我的时候还是精神爽朗的,真看不惯他这么虚软的躺着……”
我本来还强忍着的泪意却被李哥的话触动开来,眼眶泛红的直直看向长秀,忍不住伸手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头发,红肿的脸庞还没有褪去稚气,才十五岁的年纪,却总是像保护神似的什么事都站在我身前。他才不过十五啊……
两年多来一直对我照顾的长秀,会为了我不要性命的长秀,如今只是需要一个干净的地方修养,我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到,怎么对得起他的好?
李哥见我哭得像泪人似的,惊慌失措,想安慰也无从入手,只在一旁着急的喊着,“玥丫头,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是我嘴拙,你别哭了!长秀不也救过来了么?当高兴才是啊……”
是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珍贵?
我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又哭又笑的说,“是我失态了。”原谅我还不习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哭诉,那样会越发的彰显自己无能。我用手背胡乱的擦着泪痕,虽然眼睛虽然还蒙蒙的一片,可是却明明白白的看见李哥身后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仲孙静月,而他看着我的眼神若有所思。
他见我发现了他的身影,就从善如流的接着说道,“我方才和孙兄商量过了,他有一座别院可以借用来暂住,如果长秀兄弟去那里修养的话,或许对恢复身体有助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可是愿意?”
听他的话,我心头一喜,孙妙手的别院,可是比洺州的一般富贵人家的主屋还要好,怎么会不愿意?只是这样好吗?我迟疑的望着他,说,“这样会不会太打搅孙大夫了?”
“怎么会?反正我也要在洺州逗留一阵子,到时免不了叨扰到孙兄的。长秀小兄弟既然是为了救我而伤,于情于理,我自当负责到底不是?”
“玥丫头还想什么呢?赶快答应人家啊,你也想长秀快些好吧?”李哥推了推我,好像有些埋怨我不识相。
“如果我们走了,岂不就剩你一个人了?”我喃喃道,有些担忧的看向李哥。李哥走南闯北,无儿无女,同住在一个园子,是大杂院里最照顾我们两个的人了,我们一走他不久冷清的一人独过了?
“你担心我做什么?我自己能照顾好。你别忘了,我迟些还得去东郡呢,那里灯节人多,可以赚个够,你们顾好自己才是,别老担心有的没的!”他拍拍我的肩膀,不甚在意。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向仲孙静月福了福身子,温和的道谢说,“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先一步离去的孙妙手很快就差人来接我们。他想得周到,同时来的还有两个杏林堂的学徒,帮忙转移还有重伤在身的长秀。就这样我们辞别了李哥,和仲孙先生一起离开了大杂院,坐着马车往孙妙手的别院而去。
这是个小巧精致的别院,分东西二进,虽不大,可处处透露出修造者的心思,华而不俗。西厢是药房和堆满医书的书房,看来是孙妙手闲来休憩之所。东厢则是我们现在居住的院落,仲孙先生住在我们不远处,他每日早晚定会来看看长秀,然后才回自己房里。有时孙妙手会来找他,两人一闭门又是半日不出,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不过这些是别人的私隐,我也不会多事的去探寻,我眼下最希望的,是长秀快点好起来,恢复原来活蹦乱跳的模样就好。
在别院里,长秀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也许孙妙手是看在仲孙先生的面子上,隔三差五的就来给长秀复诊,连换药也亲力亲为。长秀如是半睡半醒的昏沉了将近十日,意识才渐渐的恢复清明,可以进得一些粳米粥,伤口也慢慢的开始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