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零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咨询林独意见:“这里行不行?”
林独点头。
“你话不多嘛?”鄢零又道。
林独笑笑。
狄元瞄了瞄他们、又瞄瞄杀手男人离去的方向,模了模下巴,身形消失在街角。
鄢零与林独入座。她问林独:“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吧?”
林独摇头。
鄢零不悦:“我不信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很有教养,即使不悦,表达得也很含蓄,但仍给人相当大的压力。
这种天然给人压力的能耐,林独在一位少爷身上见过。
那位就是涂乐陵,涂公子。
涂乐陵还比不上鄢零。
林独低下眼睛,凝视自己杯子里的美式咖啡。
所谓美式咖啡,就是黑咖啡。这家店里倒确实是现磨的,可惜冷了之后重热过。林公子不用尝,靠闻的就闻出叫人不悦的气息。
林独把杯子挪开一点。
他不是没想法。他是想法太多,不知哪个正确,不敢贸然出口试探。
鄢零指尖轻轻叩过杯柄。
她叫的是意式浓缩咖啡。她的指甲涂着近乎肤sè的指甲油,光滑、整洁,不长不短,呈小巧的粉粉方形。
她指尖叩过杯柄的姿势,像一只松鼠,对着一只坚果,在想从何处下手。
终于她抬起目光:“你抬出我的名头,来争取你的利益。”
林独“呵”了一声。原来是为这个来的。
他有点失望。她不是来替他报灭门血仇的。
望着窗外,他牵了牵唇角。这血仇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怎么指望素昧平生的女人替他报。
鄢零观察着他,对他的表情反应有点意外。她决定单刀直入了:“你不但得回了利益,而且成为钱老板的经理。纪真真帮的你?”
林独直视鄢零。
鄢零点头:“jǐng方知道了。纪家也知道了。他们要报复你,我劝阻了。”
林独皱了皱眉头。
那个冰针杀手,是纪家的报复?鄢零说她劝阻了,肯定是见他之前的事。她见他时,杀手仍然出动。这个杀手难道并不来自纪家?
他不知道,鄢零诚然劝阻。直接与鄢零接头的人也诚然答应了。但纪家的人事有点复杂,所以,真正收回杀手,迟了一点。
恰迟了那么一点。
鄢零看林独皱眉,还以为他不信,默默递给他手机看。手机上一张照片。
林独僵了僵。那是jǐng局里的一张照片。
说明jǐng方确实查到了林独。
林独低估了本朝jǐng方。他自家灭门惨案,jǐng方像瞎了眼似的没主持公道。没想到轮到他把人搞死,jǐng方这么卖力。还真够讽刺的!
林独嘴唇动了动。
鄢零截住了他的话:“不用谢。我不想看人死。”
林独凝视鄢零。
鄢零删除了照片:“嗯。不要问详情。你还小,聪明要用在正道上。这次算给你一个jǐng告,以后好自为之。”
jǐng告意味很浓。她接触的黑暗面,比林独更多。越是靠近炽热光源的地方,yīn影越重。她对很多情况无能为力,但总算已经在力所能及的保护弱者,也算好心了。林独领情。这样正义的人,世上大概不多了。
这样正义,也没能挽救他们一家。林独慢慢的问她:“有的悬案,你会追查吗?”
“什么悬案?”鄢零嗅到了苗头。
林独又缩了回去:“没什么。随便问问。想你们记者这么忙,经手的肯定都是大事,怎么会关心到我。”
鄢零看起来确实很累。
她用手捋起短发:“如果一个小孩子面对要紧关头,我不帮。其他大事又有什么重要。林扬,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艰难的事,但请记住,不要相信所谓捷径,凭你的能力,一步一步成长,总能见到阳光。”
林独骇笑:“是,多谢。”
她的口气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人。
鄢零注目林独。她手头有一件很大的事,仍然抽空来亲眼看看这个少年,是想确认他安好、不会受这事件影响而心理扭曲。
这少年看起来并不扭曲。
但好像有哪里错了。是哪里呢?
鄢零一门心思想在林独这儿看出破绽,不知不觉,将她的灵魂也向林独打开。
林独看到了什么,灵光一现:“你在帮我们民工说话?”
鄢零怔了怔:“惭愧,只是个小小提案。”
“关于欠薪吗?”——这可以解释她迅速关注到钱能济与林扬身上。
“不。”鄢零叹气,“我很抱歉。这次就只涉及摊贩。”
小摊小贩,哪个国家、哪个城市都会有。
因为市民有此需要,所以摊贩注定野火烧不尽。
但摊贩摆得多、滥之后,又影响环境,并且产品质量难以保障,也逃了国家税收。所以本朝各地城市对摊贩多采取驱逐取缔措施。
每每发生冲突,甚至引发血案。
鄢零希望能找到摊贩、市民、城市管理的平衡点。
她跟林独聊了片刻,心里也好笑,怎么会跟一个少年说这些。或许是林独投给她的目光,专注,带着与年龄不相衬的老成,让她不自觉说多了。
她看看时间,向林独道歉。她必须走了。临走前鄢零把自己联系方式给林独,让他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找她,“就算我暂时不在,我的同事会帮忙。”
她说得很含蓄。所谓帮忙,她担心的是林独心理出现问题。她把名片用暖和的手,用力按进林独手里:“真的,有心事可以跟我谈!”
鄢零拿起面前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听说咖啡喝太多,对女xìng的胸部不好。胸会变小。
鄢零穿一件蟹壳青的针织短袖衫,胸部挺拔,尽管尺寸不大,但令人遐思,手感按上去一定结实、温暖、可靠,像她的为人一样。
林独不得不低下眼睛。
再看下去,他就不能保持“少年的纯洁目光”了。
低下眼睛,林独看着她的名片:“纪小姐是个很孤单的人,她很不开心。”
这算是“堕落被富婆包养并不幸导致对方丧生吓得一跑了之的不良少年”的自白了。
鄢零接下咖啡杯,认真倾听。
“当时我也很不开心,我……比较混乱。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谢谢你,鄢记者。以后我不会了。明年我高考了。我要用功。”林独表白。
鄢零放下心来。
为什么这样关心这个少年?她也不清楚。在没见到他之前,还可说是对于牵涉纪家、险些丧命孩子的正常关心,见到他之后,她觉得……
奇怪,这孩子不像一个民工家的孩子,倒像是误掉进这个世界的某种……
某种什么?总不可能是妖jīng、也不可能是天使!鄢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轻微的笑笑。
某些独处时刻,她的某些习惯动作,其实很孩子气。
林独想,看来,传说中,有关民生问题的第四号文件背后有鄢家小姐推动,颇为可信了。
鄢零还想推动下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如果真的启动,会带给市场更大的触动吧!
林独已经在开动脑筋:怎么从她手里偷到更多情报,好捕捉商机。
纪真真介绍的那份投资,在她死后,当然就泡汤了。就连投进去的钱,也拿不回来了。林独跟颜阿田等人绑在一起,不够跟纪家抗衡的。
林独得找别的渠道搂钱。房地产销售,毕竟是钱能济的产业,林独借来试身手,总归还是得快点建立自己的生意。
他脑袋飞速运转着,步出咖啡馆,踌躇着要不要跟踪鄢零?
阳光般的微笑出现在他面前。
狄元。
林独真不想看到这张脸!
要不是他,林独就可以把米玄冰放出来了,什么富婆暴毙、什么偷文件,交给米玄冰去处理,岂不轻松?
狄元一点都没有给人保留空间的自觉,抬手就搂着林独的脖子,真没可惜力气!林独不敢运功相抗,被勒得呛咳。狄元还特别乐,觉得这是兄弟情深的一种表现。
他跟林独表功:“刚刚那杀手我帮你追查了!”也不说追查结果,先问,“哎你怎么搞死富婆的?你刚刚见的女人是谁?”
林独只好把狄元请到咖啡座里面细谈。
刚离开的桌子,又一次坐了回去。
再一次端咖啡来的侍应生,眼神就有点怪异。大约一个中学生,先约会一个jīng干熟女、再约会一个阳光男人,确实比较奇怪。
这次林独叫了一杯柠檬水。狄元要了一杯拿铁,多放糖,多加nǎi油。
林独嘴角又有点抽搐。
身为大男人,饮食习惯这么甜腻。鄢零比他还像男人。
“来吧来吧!”狄元加够nǎi油,又叫了一份小食,是烤小甜饼、薯条、鸡米花拼盘。他像一只攒够了食物的大猫,心满意足催促林独:“开始吧!”
林独镇定一秒钟,字斟句酌的、把纪真真死亡事件以及鄢零的关心,告诉了狄元。
狄元抚掌:“这么说,道兄年纪轻轻,竟然把一个中年女人爽死了,随即遭遇豪门追杀、同时还得到新生代明星、大报记者关心爱护!真是英雄出少年!”
林独后背冷汗一滴滴的往下流:“不敢不敢!道兄是新生代明星,请千万别管我叫什么道兄了。小可担不起。”
“说得也是。”狄元从善如流,“那我叫你林弟?扬弟?扬扬弟弟?小林弟?”
林独把呆滞的目光转向窗外:这到底什么人啊!
狄元伸手,到林独视野内,牵回了他的注意力。这只手继续往前,撩开林独披在眼角的刘海:“头发长了。”
拜托哦,再长也没他的长!
侍应生本来想给林独加水的,见到这一幕,转身,硬生生改了方向。
他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
林独此刻只想剁了狄元的手!
狄元把手缩回来,碰触过林独的手指,慢慢互相摩挲,竟然还嗅了嗅,开口问:“这么说来,你还没有择定灵根?”
“……?!”林独瞠目。
狄元又嗅了嗅自己的指尖:“五行之气还是杂混在一起嘛?怎么回事?你快升到炼气了,也该确定主攻的灵根方向了嘛!你师父没教你?”
“……没教。”林独简单的回答。
这不算撒谎。
原来狄元的亲密举止,是想进一步确认林独的修炼情况。多正大光明的事儿,怎么就能被他做得这样暧昧——不,是猥琐!
林独确定、确证、以及确认,这家伙天生猥琐!尽管跟兽老头猥琐的方式不一样!
狄元张大嘴:“不确立灵根,你还是继续五灵混修啊?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升到炼气?”
这个道理,就好像参加高考,一般人或是文科、或是理科,专选一条道,埋头苦读去,对吧?偏偏有人文、理、体、美、劳,五科全读,每科都要及格,这才算上线!有人这么干的吗?
所以一般来说,凝气练到差不多,就该决定选哪科,也就是专攻哪条灵根了。
正常人类体内,五灵俱全,但肯定有某灵比较弱、而某灵特别强。在修炼凝气的阶段里,这种特xìng就会比较明显了。有经验的修炼士就可以建议他,选哪种灵气专攻,会比较合适。
也有人五灵混淆在一起,那基本是废材了。因为没有任何长处。传说中也有人五灵俱全、都特别强大——那只能是传说。五灵都强成那样,估计在婴儿时就吃不消,直接夭折了。就算活下来成材——喂,如果把这么强的五灵集中在一灵上,说不定成材得更快!
所以,如果到凝气末期,还没有展现在某灵上的天份,这个修炼士基本就可以放弃了。
狄元震惊而惋惜:“你师父放弃了你?”
林独含糊的回答:“我没有放弃自己。”
狄元对他看了又看:“不可能。不可能。”
林独倒好笑了:“什么不可能?”
“实话不瞒你,林弟,刚见到你,我被你气场惊了一下。不是说确切看到什么,总之就觉得你不一般。我很少遇到这样的人,叫我另眼相看!”
林独可不敢被他另眼相看:“我资质平凡,等级这么低,练得很慢,哪里配被道兄另眼相看。”
狄元摇头:“不是说你等级高。我觉得你潜力还不止于此。怎么会五灵混淆,到现在没有专攻?奇哉怪也。”说着陷入沉思。
林独不敢叫他多想:“道兄!算了。人各有命,福缘天定。道兄还很忙吧?快去忙您的!别再为我这种平凡小人物费神。”
狄元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你不平凡!这不还把富婆爽死了、还——”
“道兄!”林独赶紧阻止他说下去,“是我不好。我不配修炼学道。以后我改弦易张,再不这样。请道兄别再笑话了!”
“咦,人不风流枉少年!你要这样进了我们超云派,那倒好了!总算师长们可以不用整天盯着我叨叨了。他们可以找你去了!”
“道兄休再取笑。”
“好。好。林弟,愚兄有一事相求。”狄元声调神秘兮兮。
“道兄请说!”林独答得情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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