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位于皇城以东的墨池坊,为求清静,因此位置有些偏僻,与紧邻皇城的修文坊隔着十余里地。
云潇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辰时四刻,一路疾步走到国子监都已经巳时了,迟到了将近两节课。
国子监的课业如今对他而言已经十分简单,少听几节也不紧要。
临时赶上的是一堂经学课,台上助教讲的是《尚书》仲虺之诰那章,云潇随便听了听,就将心思分散到了别处,经学是所有学科之中最基础、最耗费jīng力的一门科目,在科举考试之中也占据不小的篇幅,却也是最容易学的一门科目,只需死记硬背,云潇上辈子能考中进士,没少在经学上面下功夫,不敢说博览群书、学无遗漏,《四书五经》至少能够倒背如流,此时也没必要再听,目光朝四处瞟了瞟,终于看到了位置已被调到犄角旮旯里的秦飞熊。
只见这厮躲在背yīn的地方,yīn森森的看着自己,好像当初受害的不是自己,反倒成他了,不过他将自己打成那样,只怕也挨了不少处分,从这位置的变化便能看出一二来,也许这厮将旧怨新仇一块又算自己头上了,看样子有机会还得找自己麻烦,也未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云潇心境十分平和,纵然那秦飞熊目光之中挑衅之意十足,他也只是随便瞥了一眼,便不在理会。
一堂课得半个多时辰,云潇也没有闲着,微微闭上眼,摒弃心中杂思,就在课堂上冥想起来。
不知不觉间,耳边助教扯着嗓子讲课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脑海之中一片漆黑,一道道白sè的流光通过玄妙之门映shè脑海之中,犹如冬rì雪原上的万千霞瑞,纤尘不染,纯粹至极,而且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让人内心一片祥和,任何yín邪之念都荡然无存,十分的舒服。
跟以前冥想时的情况完全不同,没有声sè迷离的幻象,也没有灼烧神魂的阳煞之气。
神魂在这白光之中前行,显得容易至极,云潇冥想四五rì也未能达到入定的境界,可如今在这白sè流光之中却顷刻间水到渠成。
众妙之门触手可及,一层窗户纸捅破,便可出窍神游。
不过如今是白天,他神魂刚入定境,虚弱的很,贸然出窍只会被阳煞之气灼伤神魂,更何况在浩然之气犹如烟海一样的国子监中,就连鬼仙进入其中都会法力尽失,他现在敢要出窍,只会落得一个下场,那就是魂飞魄散,这浩然之气是读书人的意念汇聚而成,为天下之正,小可静心凝神,大可肃清天地纲常,所以在国子监中冥不会受声sè所迷,阻碍少了许多,而且他jīng通儒学,可借浩然之气养神,因此修炼效果极为显著,就这小半会,抵他之前几rì功夫。
不过浩然之气守天下之正,而道术相对而言却是假借天道推行人意的邪术,论语之中都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这浩然之气对道术实则又巨大的压制xìng。
借气养神可以,但只要神魂出窍,离了本心,浩然之气非但不能养神,还会将神魂与天地同化,彻底消散。
那些学问高深的大儒养出一口浩然气,百邪不侵,鬼神不能近,便是这等道理。
云潇深知其中厉害,借浩然之气将神魂养到入定之境也就罢手了,不敢越雷池一步。
睁开眼时,一堂课也已接近尾声,台上助教看他时的眼神有些yīn冷,自个在台上讲的口干舌燥,底下学生却在闭目养神,换做是谁,也会心生反感,云潇自知理亏,赶忙颔首致歉,那助教脾气倒挺温和,没再看他,算是放了他一马,云潇稍稍松了口气,虽是逃过一劫,但心情并未轻松,暗中琢磨道:“国子监课业紧张,根本挤不出时间修炼,若一直耗在这里,就算到了明年,我实力还不会有太大长进。”似先前那种举动,一次便惹得助教反感,三番五次必然会将人惹怒。
而且神游之境必经神魂出窍这步,国子监中浩然之气充塞,犹如汪洋,神魂一旦离体,便会被吞没,也不是修炼道术的地方。
“还须早rì从此处月兑身。”云潇暗自下定决心,只是欠缺借口,否则母亲那里没法解释,云潇不想看她伤神的模样,哪怕是因为一点点误解。
可无故休学岂是那么容易,正苦苦思索,书桌忽然让人推搡了一下,砚台里的墨汁洒出来将一摞还没用过的宣纸直接给浸黑了,云潇脸sè一下子就yīn沉了下来,这一摞纸少说也值一钱银子,这都是母亲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来的,抬头看着秦飞熊那张蛮横无礼的脸,云潇心头泛起了一阵冰冷的杀意。
然而怒意只在心头存在片刻就尽数平熄,正愁找不到借口开国子监,这秦飞熊便寻衅上门,只要再生一场事端,便有机会离开此地了。
当然前提是绝不能让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否则结果一样,xìng质却截然不同,自己将会被逐出国子监,而非主动寻求机会离开。
所以得设下圈套,将秦飞熊绕进去,才能将自己撇清。
“怎么,云潇,这shè艺课你又想装病不去。”秦飞熊咧着嘴笑道,双手撑在云潇书桌边缘上,两个手掌就跟蒲扇似得,好像轻轻松松就能给这书桌掀翻过去,这秦飞熊上次就是跟云潇在书院里械斗,虽没吃亏,可事后差点没被国子监除名,回家被收拾了够呛,这回也学聪明了,不直接动手了。
“shè艺课吗?”云潇听他这话便知道这厮作何打算,儒家六艺礼、乐、shè、御、书、数,shè艺仅仅排在礼乐之后,足以见得多受重视,而大乾王朝更是以武立国,开疆拓土之战从来未少过,因此这国子监中也专门开设有shè艺这门科目,虽不打算将学生当作武者来培养,可shè艺课上所用的蚕丝弓也有六十斤的弦力。
云潇以前那体质,连弓都开不了,shè艺课自然也是想方设法的逃避。
秦飞熊见他不作回答,早是习以为常,便嗤笑道:“奈何男儿心,却生了一女儿身,潇儿姑娘身娇体弱的,开弓shè箭这事你还真吃不消,也不勉强了。”
说罢便大笑离去,云潇身体虚弱无控弦之力,秦飞熊这番话可谓戳中了他软肋,羞辱得逞,心中怨气也消散许多。
“总好过男儿身,却生了一颗妇人之心。”
谁知那秦飞熊没走出两步便听的身后传来一阵冷笑,他本以为云潇应是无言反驳,却没想到对方反倒是嘲笑起自己来了,他脑子反映有些迟钝,还没领悟过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听云潇继续说道:“令尊秦连城乃是受人敬仰的武道宗师,阁下自幼受其熏陶,想必应有男人之坦荡,却没想到生了妇人一样的心思,以搬弄是非口角为乐,又只会恃强凌弱,更可笑的是,还以此为荣,殊不知这国子监中多少暗中笑你白痴,不过也怪不得你,一切都是你心理扭曲所致。”
云潇神魂已入定境,jīng神格外强大,说话之时不见怒意,谈吐从容自若,却极具威严,就好像国子监中那些不苟言笑的大儒。
秦飞熊只觉云潇那双眼睛瞪的人心里发慌,竟无还口之力,脑子都有些短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眼中怒火浮动,说道:“你倒要说说,我哪里心里扭曲,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rì定要让你好看。”他之所以脸sè如此难看,只因云潇先前那番话针针见血,几句话就将他说成了一个心胸狭小而且愚昧无知的妇人。
“看来你也是承认你只会搬弄口角是非、恃强凌弱了?”
云潇一句话将秦飞熊噎的脸sè铁青,只见他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按捺不住要打人的冲动。
“想打我是不是又不敢动手?”云潇笑了笑,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走到秦飞熊跟前,丝毫不怕此人情绪暴走,如今他身体已非昔rì那般虚弱,可能和秦飞熊比起来还有一些差距,自保却勉强够了,而且他将对方心思拿捏的很准,几乎可以断定秦飞熊此时不敢动手,第一次可以不计后果,可有了前车之鉴第二次却有诸多顾忌,云潇将他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直接拆穿道:“所以我说你心理扭曲,令尊秦连城共有三子,你排行老三,你两位哥哥秦犴和秦见虎在武道之上都有过人之资,你大哥秦犴如今已是武师,就连只大你两岁的秦见虎如今也是小成境的武者,唯独你连最基础的入门级武者考核都未通过,可以说是最没出息的一个,所以令尊才煞费苦心送你来国子监读书,偏偏你又不遵守规矩,成天惹是生非,辱没秦家人的脸面,上次在家中应是被教训的不轻吧,否则怎么现在还有yīn影呢?”
“你!”秦飞熊脸sè逾渐难看,跟沸水汆过的茄子一样,偏偏一句话都反驳不了,云潇所句句属实,又直戳他痛处,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
“我知道你在家中不受待见,心里有怨,可我又未得罪你,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云潇语气忽然缓和了些,少了几分讽刺,眼角余光朝着门外瞥去,只见窗外已经聚集了十余位同窗,正伸着脑袋看热闹,两人对峙言辞激烈,声音也挺大,哪可能不引起好事者的注意,在那群围观者身后,却还有一个身穿青sè官衣的中年男子,人很消瘦,也不高,却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因此整个人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来了也不吭声,就站人群后面,默不作声的看着屋里两人争吵。
云潇自然留意着动静,这人刚从书院大门外进来时他就发现了,言语也收敛起来。
秦飞熊背对着窗户,而且被云潇先前那番话撩拨到痛楚,此时怒火攻心情绪有些失控,自然不曾察觉,依旧十分放肆,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他娘的就是得罪我了,我秦飞熊武道天赋就算不如两位兄长,可至少也是准武者了,你云潇算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资格继承侯爵,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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