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庆六年时,驻牧于土默川的蒙古族首领俺答汗召集各族能工巧匠,模仿元大都,在大青山之阴黄河之滨,破土建设了具有八楼和琉璃金银殿的雄伟美丽的城池,在层峦叠嶂的青山辉映下,显露着一派苍郁生机。
该城竣工后,明廷赐名为归化城。
归化城内顺义王府,银安殿上端正立着一位盛装高髻中年女子,高原苦寒,气候恶劣,日夕风刀霜剑,对于女子容颜来说摧毁尤甚,可是这位忠顺夫人却似格外得天眷顾,虽然年近不惑,但身材窈窕,容光丽色不殊少女,更尤有胜之,不负草原第一美女之称。
“那海,汗王和火赤部大军,已经走到那里了?”
那海是顺义王扯立克帐下一名千总,也是扯力克帐下第一巴图鲁,天生神力勇猛过人,极为扯立克看重,这次回来是受了扯立克之命,回归化调集粮草。
这位草原上的传奇王妃,在那海心中当她如同天神一样尊敬,见王妃动问,连忙以手抚胸,躬身一礼,“禀夫人,咱们王爷的大军已经和火赤部铁丹汗会师,如今屯兵洮河岸边,只等粮草一到就渡过洮河,挥师南下直取宁夏城!”
忠顺夫人这个封号是大明万历十五年皇帝钦封,其实在归化城,人们更乐衷于称呼她为三娘子。
自从她二十岁时嫁给俺答汗短短几年间,助夫远征瓦刺,后以以其聪明才智力排众议,积极主张与明朝政府和好。经过三娘子的不懈努力,双方终于宣布休兵罢战,化干戈为玉帛,实现了通贡互市。
塞外草原上的几千里边境地带从此出现了一派祥和、安定、繁荣景象,其聪明智慧便如归化城上的太阳一般光可夺目,深受俺答汗和草原众民的爱戴。
现在的三娘子已历经三嫁,可是无论在二世顺义王辛爱,还是现在三世扯力克眼中,对这位三夫人都极为看重,凡有军国大事,全凭三娘子一言而决。
这次那海被派回来搬粮草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扯立克让他来探探三娘子的意见,因为扯立克知道,他现在虽然是草原黄金家族的汗王,但无论声望还是权谋,比起三娘子来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听完那海的话,三娘子并没有说话,迈步走出殿门,高高的蓝天空旷高远,狂风掠过雪山之颠,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响,修长的眉拧在一处,思续随着白云飘向那不知深处。
你们还过得好么……
当年离开你们非我所愿,可是时到如今我也不后悔……
心微动,奈何情已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重。
一声长叹,主意已定。
那海毕恭毕敬的垂手侍立一旁,一声也不敢吭。
“那海,回去告诉汗王,我不同意他攻打宁夏城!你骑快马回去,让汗王带兵回来见我,我自有道理。”
那海微微一愕,却一句话没说,翻身骑上马飞驰而去。
因为他知道这位辅佐三世顺义王的三夫人,一个淡淡的眼神,足已抵得上千万句命令。
与草原上的风波云涌不同,大明京城内这几日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奇诡的气氛。
做为奇诡气氛的中心主角,朱常洛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那感觉就好象倒霉半辈子的人,走路忽然踩上了狗屎,这几日大明万历皇帝一改常态,所有表现可以用反常二字来形容。
各种恩宠赏赐流水般涌入永和宫,金银珠宝什么的都不是事,古玩奇珍也只做等闲。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少年睿王立了大功,去了山东几天,就除去了一窝巨贪的老鼠不说,还给皇上开出了一座铜山银库,立了这么大的功,做了这么长脸的事,赏赐一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万历种种举动正应了那句事有反常必有妖异的古语,对应万历皇帝将要颁布的一个赏赐,足以使一个人寝食不宁,如坐针毡。
储秀宫中郑贵妃一脸铁青坐在黄绫软椅上,小印子迈步进来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位皇宫内实至名归的二皇后在生气。
殿内中间三足香炉喷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梨香气,梨香清甜名贵,有宁神静气奇效,六宫之中就连皇后也有此物,可在储秀宫却如同老百姓家里点的菊花蚊香一样寻常。
可惜今天无论点什么香,都忆无法压制住郑贵妃心底的焦燥。
见小印子进来,郑贵妃回过神来,“可见过皇上了,他怎么说?”
小印子身材见高,清秀的脸上苍白无色,只有一对眼睛灵动非常,声音依旧琅琅,“回娘娘的话,万岁爷要奴才回复您,让您好生安置,说明日再来看您。”
郑贵妃勃然色变,狠狠咬住了嘴唇,头上两只九凤朝阳的黄金步摇叮当一阵乱响,心底的恚怒却是再也压制不住,苍白着脸寒声道:“去,叫郑大人来宫里一趟,就说我有话要说。”
小印子不敢怠慢,连忙低头一礼退后出去,低下头那一刻,嘴角有一丝极为得意的冷笑。
郑国泰很快就来了,一身肥肉依旧,身边带着一个随从。
进宫之后,郑贵妃便将所有闲杂人等全部赶出了储秀宫,只说要与兄长说些家常话。
“什么?陛下居然要将慈庆宫赐给睿王?”
一听到这个消息,化身侍从的顾宪成大为惊愕,直接就从座上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古怪莫名。
就算郑国泰再草包,此时也看出不对了,因为从他认识顾宪成那一天,就没见他这样惊慌失态过。
转过脸问妹妹:“慈庆宫?睿王不是住永和宫么?好好的为什么要挪宫?”
没用郑贵妃回答,一脸凝重的顾宪成接上话头,“慈庆宫又名清宁宫,论贵虽不及东西六宫,但是咱们当今皇上还是王府世子之时,就由嘉靖皇爷亲自指在这慈庆宫内居住。”
如果这样说,郑国泰再不知晓点什么,那真的可以和猪并列了。
郑贵妃给顾宪成递了个眼色,“顾家哥哥,我有一事要你拿个主意,哥哥且在这里喝茶,我们去去就来。”
望着二人隐入重重帐帷之后,郑国泰惊得目瞪口呆,觉得妹妹此举着实惊人,不是不妥而大大的不妥,这要是让人知道,那可如何是好?于是崩紧一身肥肉,支愣起耳朵,仔细听外边声音,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望着宫里四处摆满琳琅满目的赏赐,朱常洛和叶赫对视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觑,会心一笑,倒是小福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如同花间蝴蝶也似,手忙脚乱忙着归置不停。
随着这几天流水般的赏赐的到来,朱常洛本能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可到底为什么让万历对自已态度如此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朱常洛和叶赫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朱常洛准备去见下皇后,王皇后久在宫中睿智通达,没准能看出什么门道来也未可知。
可惜没等他出门瞧皇后,小福子笑嘻嘻的来了。
坤宁宫依然旧时模样,一见他来,绘春抢前几步打起帘子,“小王爷来啦,这一大早上娘娘可是念总叨了几回了,快请进吧。”
绘春姑姑温柔敦厚,朱常洛对她印象一直很好。
含笑进了门,半年不见的王皇后端正坐暖阁之上,气度越加雍容华贵。
朱常洛一阵莫名激动,几步抢上前,刚要跪下行礼,却被王皇后一把抱起,“好孩子,咱们娘俩不用这么客套,快让母后看看,这半年不见,虽然清减了些,可是这个头见长啦。”
见她脸上带笑,眼中含泪,显然情由心发,对自已这份关爱之心却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掺假,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儿臣在济南,也是时时想着母后的。”
王皇后心里暖意满满,“你果然是个好样的,没有让母后失望,可笑母后白活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你一个小孩子有见识,当日你说三年必回,我只当你是敷衍乱说,可是没想到,短短半年竟然有此局面。”
听王皇后说的乐观,朱常洛忍不住插嘴,“母后,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过几天我就要回济南啦。”
王皇后脸露笑意,伸手点了他的额头一下,无尽怜爱道:“你真当母后老糊涂了么?母后这样说,自然有这样说的道理。”
这么笃定?王皇后不知所以的自信便朱常洛为之一怔,鸦翅一样的睫毛一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疑,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出话来。
半年不见,朱常洛居然做到喜怒收放不形于色,已具大器之质,不由得心下更是欢喜。
却见朱常洛举目四顾,“可是在找你的母妃?”
“你莫要急,皇上两日前来了圣旨,将你的母妃挪到乾清宫养宁殿,由太医院李太医伺候医治,务必要让你的母妃早日醒来!”
这个消息大出朱常洛的意外,不但是他,就是王皇后对皇上此举也是百思不解。但不管怎么说,这道圣旨是好事不是坏事。
“今日找你来,有一件喜事要和你说。”看王皇后眉花眼笑的样子,看来真的是喜事。
可是朱常洛油然有一种要掉坑的感觉……
“皇上有旨意来,要本宫替你定一门亲事,你说这可不是大喜事么?”
朱常洛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猛的就喷了出来,忸怩道:“……我不要。”
王皇后瞪起了眼,“这算什么话?你父皇说你在辽东的时候和宁远伯家的小姐已有了婚约,说起来宁远伯虽然战功彪柄,但是想配咱们的皇家长子却还是不够的……”
说到这里不无遗憾的摇了摇头,“我本打算从王家给你挑一个世家小姐,眼下看来倒是被李伯爷抢先一步啦。”
“母后,我还小呢……这事能不能晚一晚?”
见朱常洛磕磕巴巴,平时伶牙俐齿居然打了五折。
王皇后一阵好笑,拉过他的手,细细说道:“你年纪虽小,但过这个年也有十岁,要说成亲虽然还须几年,但是订亲却是不妨事。本宫私下揣度皇上之意,必是怕你私自底下未经父母之命与李家订亲一事传出,与你德行有亏,日后因此必受人诟病,所以才想出这个方法,咱们就来个宫中选美,如此名正言顺,再无祸患,岂不是好?”
朱常洛恍然大悟,既然这样自已就没必要推辞,想起那个火一样的李青青,自已与她定有三年之约,至今还有一年,时至今日真的能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已?
说完笑着对绘春道:“传本宫懿旨,宣四位姑娘进来吧。”
朱常洛大惊,“为什么是四个?就让李青青自个来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她说呢。”
王皇后一本正经道:“胡闹,你是皇家长子,钦封的睿王,选妃一事怎能如此草率!难道是嫌四个少了?这也好办,你且回去,明天母后再给你找八个来就是!”
正巧绘春拿壶上来给朱常洛添茶,闻言笑道:“殿下不知道,您这选妃消息传出来,这几日咱们坤宁宫的门坎生生让人踹短了半分,如果殿下再不快些定,娘娘没准就成了大明京城里所有名门闺秀的公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