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安顿下来第三天,麻贵就在帐外求见。朱常洛连个犹豫都没打,立即召见,麻贵见面二话不说,直奔主题。
“宁夏城虽然城高坚固,易守难攻,可是纵观地势,处于洼地,西北面有金波湖、三塔湖,东南面有观音湖、新渠、红花渠,这些水源之地都比宁夏城要高,一旦用水攻,这宁夏城里的所有人就只能等着变王八。”
朱常洛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探询。
“这些话为什么不和魏总督说?为什么不和李提督讲?”
提到这两人,麻贵浓眉一拧:“魏大人一意主抚,说了也白扯!至于李提督么……”麻贵两只大眼在朱常洛身上转了一圈后,终于还是决定把自已的真心话说出来:“我和他不熟!”
朱常洛很喜欢麻贵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天天和一群人斗心眼子,突然遇上这样一个直筒子,感觉真的不错。
打发麻贵离开后,朱常洛端祥着魏学曾交出来的密旨和尚方宝剑,如果有可能,自已很想就这样的在江湖潇洒下去,如果不用再回宫去尔虞我诈该有多好……终于忍不住将这个想法和叶赫说出来时,朱常洛发现自已错了。
叶赫先是惊讶的盯了他半天,然后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
朱常洛恼怒的打开他的手:“你好不尊重。”
叶赫一本正经:“我就是想看你病没病。”
朱常洛大为泄气:“千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
对于某人的傲娇,叶赫表现的非常大度:“得啦,您洗洗睡吧。”
宁夏城楼上负责瞭望的军兵很快就发现明军的表现不对劲了。下边一群明军放下刀枪,抡着大镐大锨正在围着宁夏城挖沟。消息报到巡抚府,正在喝闷酒的哱拜即手一颤,酒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与之同碎的远不止一只酒杯。
等上完墙楼看了回来,回到府中的哱拜的脸已如土色,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强行镇定着坐在椅上,颤抖着声音道:“去叫哱云来。”
哱云很快就赶到了,至于父子二人在里边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守在门外的兵士奇怪的发现,二少爷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肆意盎然的笑容,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是夜,宁夏城北门大开,哱云一马当先率领二千骑苍头军,急驰出城,往北便闯。
城外围困的明军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阵手忙脚乱后,强行闯营的哱家军丢下百十具尸体,哱云带着人已经闯过了重围。
一直在城楼观看的哱拜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带着一脸怨气的哱承恩,哱拜长叹一口气:“你是我的亲儿子,谁近谁疏,你要分得清楚。”
讶异于父亲口气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哱承恩怔然的抬着起头看着哱拜。
“我已经老了,这个位子早晚是你的,等解了这次宁夏之围,我便传位给你。”哱拜叹了口气:“这几日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回到草原去,那里才是我的家啊。”拍了拍他的肩头,就这样哱承恩怔怔然看着父亲踽步渐行远去。
步伐已有龙钟老态,语气更是说不出的萧瑟落寞,不知为什么忽然心里一阵发酸。
哱云带着人突破重围打马飞奔,先不说主将心情如何,身后幸存的上千个骑兵个个兴高采烈,毕竟在城里没有任何希望,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够这么容易就抢了出来,实在是出乎意料外的惊喜,一时间欢声笑语,庆贺这久已难得的自由。
可是一直蹙着眉头的哱云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似乎一切都有些太顺利了……
担心变成了现实,思考有了结果,远远看到前方明军的大旗迎风招展,看到那些明军一个个气度悠闲,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时,在看到旗下边朱常洛端端正正坐在马上,左边叶赫,右边李如松时,哱云忽然觉得很有趣。
不过哱云没有叫停,没有半分的犹豫,一马当先带着哱家军迎了上去。
朱常洛,天底下只有你才配是我的对手!如果没有你,这人生该是多么的寂寞,只是中了控心术的人,不知还有没有资格是自已的对手……
哱云静静的凝着着朱常洛,昂起了头,眼底有无尽的斗意昂扬,笑嘻嘻的打量着对手。
朱常洛也在静静凝视着哱云,这个在他眼中有如恶魔的家伙,也是他第一个立誓要杀的人。
与慌成一团的骑兵相对,哱云冷静的表现非常可怕。
知人者明,知已者智,朱常洛忽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句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个对手很可怕,非常的可怕!
马上的李如松佩服的瞅了一眼乘龙快婿,什么叫智珠在握胸有成竹,什么是渊渟岳峙攻心蓄势,原来至始至终,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接到万历调令李如松平叛的时候,李成梁大喜若狂,亲自叫来儿子面授机宜,更是修书一封,要儿子亲手面交睿王。
这封信一直在李如松怀里贴身藏着,就象一块着了火的砖,烫得李如松夜不能寐。
“如松,你此次带兵去宁夏,见到睿王后一定要将这封信带给他!”
李如松永远不能忘记父亲那一刻的眼神,空洞又高远,可是只要再深看一眼,就会发现瞳孔深处有一团火在热烈燃烧。
同是一代名将,李成梁和戚继光不同,他绝对不会象戚继光写出‘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名句,他的思想永远也不会有那种高度。在和蒙人拚死浴杀的同时,他一直在不断的扩充着自已的实力,在实力不断扩张的同时,他的野心也在不断扩张。
是人都有梦想,李成梁当然也有。
能不能实现自已这个毕生都在做的梦,朱常洛的作用极为关键,对这个观点,李成梁坚信不疑!因为他执拗的相信睿王千岁眼下虽然不能坐拥天下,却已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天下大局。
据李成梁得到的消息,在万历十九年八月,有福建巡抚赵参鲁奏报:根据琉球使节反映,近日突然出现上百来历不明者,前往琉球朝鲜一带收购海图以及船只草图,并大量收购木材火药,用途不明。
而在两个月后,也就是李如松即将受命来前来宁夏平叛的时候,又有浙江巡抚奏报:近日获报确知,倭酋丰臣秀吉于北九州肥前国荒野之上修筑城池,规模甚大,余情待报。
丰臣秀吉修建的那座城池现在还在,而且还比较有名的名古屋。今天的名古屋是日本的重要城市,关西地区的经济交通中心。但在当时,修建这座城池只有一个缘由。
当这座城池建好的时候,站在城楼的最高点,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地点:朝鲜海峡。
对于处于自我封闭中的万历皇帝来说,对于整天在朝上只知争吵的群臣们来说,这两条消息也只不过是个消息而已,甚至于在内阁的议事桌上停放了不到一天,便在浩如烟海的折子大潮中沉没了,连个浪花都没有激出来。
因为对于大明君臣来说,不管是朝鲜也好,还是倭酋也好,都不如宁夏平叛来得重要。
可是这两个消息,被李成梁知道后,随即引发了心中一场地震。
做为一个永远在准备的人,做为一个有野心的人,李成梁敏感的预感到自已的机会怕是不远了。
机会如同电光,一闪既逝。
抓住这个机会,不一定会成功,可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一定会抱憾终生。
李成梁从来没象这一刻有过这样清楚明白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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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北风刮起了雪花落在李如松的脸上,沁凉的寒意使心思如潮涌的李如松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朱常洛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就如同父亲所说,自已将这宁夏平叛的大功送给这位睿王殿下,如果能换来李家做梦都想要的机会,那就值了!
李如松心中战意昂然,手中银枪一举,指挥大军就掩杀了过去。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明军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的结果自然是一举成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抵抗,千余哱家军很快的就尸横遍野。
直视这场屠杀,哱云脸上自始至终一直带着笑,端坐在白马之上,看哱家军一个个倒下,却没有任何要出手拯救的意思,表现的云淡风轻,没有丝毫所动。
朱常洛脸色复杂的盯着他,哱云的异常引起了多数人的注意,明军这边几个骑兵向他掩杀过去。
哱云手中长剑挥动间,那几个明兵很快的倒在了地上。
剑招诡异,如鬼如魅。
“小王爷,当日雪夜一别,至今才见,虽然日子不多,可是倒也思念的紧,可否请过来一叙?”
这下就连李如松起了警惕之心,正要打马上前,忽然朱常洛一挥手:“将军且慢。”
看着李如松惊诧的表情,朱常洛叹了口气道:“此人诡奇莫测,我也在栽到他的手中过,且由我来对付他罢。”
这下李如松是真的吃惊了,连忙道:“万事小心。”
朱常洛笑着点头:“有叶赫在,没啥大事。”
在喷薄欲出的金色阳光下,二人催动座骑如同风卷乌云一样的快速靠近。
虽然只是两个人,可哱云明显的感受到了与之席卷而来的那种难以言明的凛冽肃杀。
想杀我么……哱云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显得纯粹灵动,却又危机四伏。
三人面对面,谁也没有说话。
朱常洛的眼底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渊潭,有着能够吞噬一切般的深沉。
哱云的脸上却有种毫不在意的淡然,丝毫不见锋芒。
朱常洛朗声道:“你既然叫我来,便是有话要讲,请说罢。”
哱云目光扫了一眼围成一圈的明军:“你算到哱拜看到你们挖沟蓄水,必定会沉不住气派人突围求援,所以故意打开防线,装出猝不及防的样子,让我们冲了过去,是不是?”
朱常洛脸色平静:“是。哱拜既然派兵冲出城,如果当时就全数剿灭,他如何会死心?所以我故意破开圈子,将你带人一冲而过,在这以逸待劳,岂不是好?”
哱云笑得极为开心:“你果然够狠辣!我早说过哱拜栽到你手里不算冤。”
朱常洛垂下眉头,淡淡道:“我的计策骗别人够用,对你却是无效,你是将计就计来此,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上次宁夏城你栽到我的手里,这次算是我栽到你的手里,一来一往打平了,日后鹿死谁手,我很期待下一次交锋,谁胜谁败,咱们全凭本事吧。”
哱云丝毫不掩饰自已的赞赏之意,声音中有了一丝遗憾:“……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想和你为敌,同为敌手,你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
“你这是在向我挑战么?”
“你非要这样以为,也没什么不可以。”
面对朱常洛近乎凌厉的咄咄逼问,哱云显得毫不在乎。
朱常洛猛的抬起眼来,眼底锋锐有如出鞘刀锋,“你以为今天还有机会逃月兑么?”
瞟了一眼已经逼上来的众骑兵,脸上再次出现那日裹胁朱常洛时挂在嘴角上那个妖异的笑容……
“就冲这些废物,你以为可以拿得住我?”